拉稞德抬眼看了眼拉汶德皇帝，又端详了皇太子油光锃亮的脸，缓缓道：“陛下从未强迫臣上战场，臣也没觉得从军痛苦。”
皇太子很耐心地引导：“若是不从军，摄政王想做什么？”
这倒是个很新鲜的问题，没人问过拉稞德想做什么——双生女巫只想让他当魔神的躯壳，拉汶德皇帝只顾着让他活下去。
梦里所见另一个世界的小男孩倒是提过想去流浪，不过孩子的话没什么参考性。
拉稞德在众目睽睽下很认真地想了想，答道：“臣的命是纳安帝国的皇帝给的，皇帝陛下让臣做什么，臣就做什么。”
皇太子摊开手，走近两步：“就是假设，如果你有选择的权力，有这个自由，你做什么？”
拉稞德仿佛被人问了白天为什么有太阳似的，站直，仰视议政厅内高高在上的纳安铁狮：“臣幼时病弱，无缘学堂，幸得当今陛下教导，知生于纳安帝国皇家，就要担起纳安国运，否则与平民无异。臣只知为国效忠，为陛下效忠，不知何为选择，何为自由。”
别国不知，纳安帝国的特权建立在军功和牺牲之上，不愿不敢牺牲之人自甘降为平民即可，没人求着你做贵族。
众朝臣纷纷低头抚胸口称帝国万岁，愿为帝国、为拉汶德皇帝肝脑涂地。
“众卿的忠诚我最是知道，抬头……”拉汶德皇帝满意地挥手，“摄政王十三岁从军，当兵的脑子里能有什么，皇太子想多了。”
“是儿莽撞了。”皇太子向拉汶德皇帝致歉。
拉汶德皇帝对拉稞德道：“皇太子当年功课不错，你没读过几本书，不懂的多向皇太子讨教。别上来就砍人，跟着皇太子学学什么叫外交。”
“谢陛下教导。”
“儿惶恐。”
“基金的初衷不错，但国策是国策，恩赐是恩赐，你们自己想明白。”
于是议政厅的混乱结束，转向下个议题。
这边莎兰早饭后去了玫瑰宫处理事务，快中午时倪雅和珀蒂芙洛来与她汇合。
莎兰没有女侯爵那般侧骑马仍稳如泰山的本事，换了裤装与二人策马出行。
纳安帝国王都街道宽敞，骑行、车行、步行者各有专用车道，安全便利。
莎兰不少骑马，却是头一次策马于闹市，高出来的视角十分新奇，很快兴奋起来。
莎兰小时候没什么玩具，精灵充当了玩伴的职能。等到她足够大，可以跟着斯哥特出城采买，问斯哥特别的小女孩怀里抱着的东西是什么；
斯哥特满怀歉意地告诉她那是玩偶，莎兰很乖巧的说，她大了，不需要小孩子的玩具。
毛绒绒的东西她也很喜欢。
莎兰不禁多看了卖玩偶的店铺几眼，没吱声，随倪雅和珀蒂前进。
珀蒂兴致勃勃地说要看卖死神部队画像的铺子，倪雅觉得实在丢脸拒绝，莎兰想起斯哥特为自己买的拉稞德画像，羞耻得疯狂摇头，珀蒂便独自进去——买需要排队，只是看商品不需要——回来开口就说夏洛德侯爵奸商。
原来画像不仅有各种尺寸质地，还有不同规格的画框，最贵的是拉稞德的等身大画像，用鎏金画框裱装，气派得乍一看手绘似的。
最受欢迎的是摆在化妆台上的椭圆形肖像，银色相框镶紫色水晶，华丽得很。
莎兰立即决定将自己有拉稞德画像的事烂在肚子里，并感激斯哥特来看她时并未带上她的东西。
珀蒂说夏洛德侯爵是奸商还有个论据，就是那么多死神骑士被迫出卖色相，他自己却一副画也没有。
倪雅知道所有画像均出自夏洛德侯爵之手，却也难以否认夏洛德侯爵徇私之嫌，只好催促着珀蒂快走。
三人观望卖护肤品的铺子，一致认为店铺门面装潢很魔法师很天然，但没兴趣，边让侍从去买甜品，边进了很有名的小食店吃午饭。
三人将马匹交给店家的马倌，店主熟稔地引女士们入楼上雅座，途径屏风隔开的散座，一明显是外国人的男子吸引了珀蒂和倪雅。
男子面容俊逸，温雅与飞扬融合得恰到好处，相比拉稞德耀眼而锐利的美貌，他更沉稳内敛，看似平易近人却又高不可攀——
皮肤晒成了浅褐色，深棕色卷发打理得完美，一双眼睛神采奕奕，右手戴权戒，上面红色宝石不亚于乌彬别莎额头上那颗，服饰设计低调，材质、剪裁均是顶级。
男子本看着窗外发呆，听三人脚步声，抬头看过来，竟愣了。
倪雅护住莎兰，珀蒂放缓脚步让二人先行，店家迅速奉上茶水彻底挡住了男子视线。
“外面那个应该就是阿伟拉多家族的西泽尔。”倪雅尝了口侍从买来的甜品，满意地点头，示意莎兰赶快尝尝。
雅座做了隔音，三人虽可正常说话，想到外面就是西泽尔，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只是逛个街，就遇到暗访皇太子的六国联盟使者，这是运气好还是运气坏？
六国联盟之事归皇太子，这是拉汶德皇帝明示。
“外面那个和自己屋里的，哪个更合口味？”珀蒂对莎兰坏笑。
莎兰为「自己屋里」几字涨红了脸：“珀蒂！”
珀蒂凑近莎兰，笑得眼睛都弯了：“要是让你选，选哪个？”
第一次有人问莎兰这种问题。
之前要么是为了拉稞德的安全要杀她，要么是为了拉稞德的健康把她留下，甚至拉稞德也打着为她好的名义擅自决定她的去留。
莎兰从没有过选择。
他在树下，抬头看过来的时候，莎兰就没有选择了。
“珀蒂，不要这么欺负莎兰。”倪雅正义凌然地维护莎兰。
“就是好玩儿嘛。”
“只想过他……”莎兰几乎把脸埋到膝间。
只想过他，从没想过别人的可能。
只想他……
“我面对的是正在初恋的纯情少女？”珀蒂表情惊悚地看着倪雅。
你以为呢？倪雅推开珀蒂，给莎兰倒了饮品：“尝尝这个。”
莎兰很顺从地喝了一口，薄荷和柠檬的清香顿时充斥鼻腔冲向大脑，让她瞪圆了眼睛。
“喜欢就让旧宫厨房做，地窖里冰块多的是。”倪雅略带失望地说，“往年冬天医巫都会做冰果储存，今年应该是没有了。”
医巫直到年初都在封地照顾莎兰，自然没有空暇做冰果，倪雅年轻贪凉，让厨房做各种冰饮喝的不亦乐乎。
莎兰现在仍被医巫看着不许吃冷饮，若非跟着倪雅和珀蒂出门，恐怕整个夏天也见不到半块冰。
小食店食物精致分量小，女士们把店里所有菜品点了遍，然后追加了各自心仪之物，终于吃得满意，决定继续去下家。
疑似西泽尔的男子已经离开，倪雅扔给店家两枚金币：“刚才做的不错。”
“大人谬赞。”店家收起金币，低声说了西泽尔举动。
“甜品店厨子的事立即报上去。”
“是。”
珀蒂心心念的烤肉店就在剧院旁，指着剧院死神部队大战魔兽的招牌死活要进去，成功让倪雅和莎兰羞得无地自容。
三人同意以投硬币方式决定下站去哪里，结果珀蒂大胜，不仅让倪雅和莎兰看了以自己部队为蓝本，改写得极具戏剧性的舞台剧，还体验了烤肉配大麦酒的平民餐食。
“你们玩儿的挺开心。”拉稞德压住心中嫉妒，面色平静。
夏洛德侯爵知道拉稞德小心思，难以置信地看了看趴在桌子上睡着的珀蒂，问面色如常的倪雅和莎兰：“你们喝了多少大麦酒？”
莎兰和倪雅开始认真地掰手指数数。
“你们数的是杯子吗？”夏洛德侯爵知道倪雅能喝，但不敢想象莎兰也能喝。
莎兰很温顺地摇头，倪雅终于弄清了喝掉的数量，用两只手给夏洛德侯爵和拉稞德比了个数。
“女爵大概率比你能喝。”夏洛德侯爵拍拉稞德肩膀，看倪雅和莎兰开心地笑。
醉了也很可爱，拉稞德险些脱口而出。
夏洛德侯爵对拉稞德做了个表情，拉稞德上前横抱起莎兰。莎兰很配合地搂住拉稞德，乖巧地说：“我要骑马！”
拉稞德抱着莎兰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夏洛德侯爵颇为无奈地问主人不在立即变得很严肃的倪雅：“倪雅大人，有何吩咐？”
倪雅歪头皱眉思考片刻：“我要你挖土。”
“什么？”
“挖土。”倪雅字正腔圆地回答，随即甩了乌黑的长发留给夏洛德侯爵一个潇洒的背影。
——第二十九章完——
第30章 、黄金狮子
——铁狮之国的黄金狮子尚年少——
——第三十章黄金狮子——
西泽尔暗访纳安帝国王都时，倪雅二表哥的报告也从纳安与六国联盟交界传回。
皇太子身边老骑士的继承人，他的哥哥的嫡次子，参与了和青色死神部队的当街群架，被发配到驻扎东南边境的统军，官职、待遇不变。
此人是社交界的风流俊郎，又有皇太子府的前程，与很多女子有往来。
贵族间本就喜欢打牌，赌钱也常见，碍着彼此家族颜面，大多见好就收，下面军营、民间赌场却是实打实的。
王都长大的少爷骑士很快在统军营里欠了一屁股债，数额虽大，没人记他利息，收敛起来，用他不俗的收入不是还不上。
可惜少爷心气儿高，在边境民间赌场赢了几次就彻底陷了进去，利滚利，终于被威胁要在军营正门聚众讨债，私自回王都，从生母处要了钱，顺便和玫瑰宫的习仪女官温存，把债还了。
与习仪女官温存的结果就是女官怀孕，意外死亡，拉稞德被扣了个不容女官怀孕的锅。还清债的少爷骑士消停了几日，又开始出入赌场。
“必须禁止营里赌博……”夏洛德侯爵愤怒道，“金子都流到六国联盟了！”
没人在意他诡异的侧重点，但都点头同意他的观点。纳安帝国禁止军中侍女，营中娱乐有限，打牌饮酒是军营生活的保留项目，也是祸端的起源。
青色死神部队是精锐部队，尚能严加管理，下面统军人数庞大出身参差不齐，非常考验主将管理能力。
皇太子专注外交，兼着的统军后勤职务落到拉稞德肩上。拉稞德本就跟着拉汶德皇帝管理军队装备，后勤看似与装备相近，确是贪腐的苗床，里面全是滑溜溜的泥鳅。
“抓几个充国库不？”夏洛德侯爵开玩笑道。
“先摸清楚，别坏了陛下的棋……”拉稞德见珀蒂拿出来副牌，身后跟着在女侯爵教导下举手投足间透着优雅灵动的莎兰。
“莎兰没怎么玩儿过，我们教教她……”珀蒂坦荡地指挥侍从搬来牌桌，“为防止莎兰把人家祖宅赢走，都来出份力。”
贵族社交中游戏占了很大比重，其中门道很多难以言喻。莎兰在风明城学绘画、竖琴、书法、诗歌，在影子城学骑射刀剑，在女侯爵处学礼仪舞蹈，皆是一看即会，只是这深奥的游戏，离她从前的生活太远，需多多实践。
倪雅和珀蒂自幼出入贵族聚会，礼仪规矩深入骨髓如同呼吸，拉稞德和夏洛德侯爵在牌技上也颇有心得，四人摆开架势，模仿具体贵族出牌习惯，让莎兰迅速找到适合自己的打法。
莎兰几乎立即明白为什么贵族出身的骑士容易沉迷民间赌场，贵族牌桌上顾虑太多，无论输赢都不畅快。民间赌场则是开始让你畅快，之后等待你的是债务高筑。
“嗯，咱们几个都进不了赌场……”夏洛德侯爵给自己按摩脖颈，“进去了也被扔出来。”
“侯爵进过？”倪雅洗牌。
“当时年轻，算牌算得太厉害，被赶出来了。不过我要回来了本金……”夏洛德侯爵感慨道，“低调点，有输有赢，见好就收。”
倪雅翻了个白眼，觉得自己多余问他。
“西泽尔弟弟专门管赌场和有姑娘的住店……”珀蒂叼着零食说，“可敬业了，天天住店里。”
“哇哦，我以为这种休闲娱乐类型项目的老板都不自己参与。”夏洛德侯爵刚要比划个手势，在莎兰抬眼前及时收住。
“哼，真正老板是他爹，他长相不行，没他哥哥好看，个子倒是挺高。”
“怎么见到的？”拉稞德问。
珀蒂耸肩：“去他店里抓咱们的统军啊，他周围躺了好几个姑娘，穿上衣服才认出来。”
拉稞德后悔在莎兰面前问珀蒂这个问题了：“统军竟然私自在外过夜。”
“最近好多了，发现几个染病的，被我吊起来示众，平时训练强度也加强，累的倒头就睡，少出乱子。”
“西泽尔也不管管他弟弟？”倪雅心满意足地喝了口冰饮。
“我没亲眼看着，不过西泽尔去店里抓他弟弟的事情挺有名……”
珀蒂用茶把点心顺下去，“你们西南边境的事处理怎么样了？”
“对方把补击的桥又建起来，往边境增兵……”拉稞德闻了闻莎兰喝的药茶，催促莎兰喝下去，“这边防御工程进展还算顺利，入冬之前保温营房扩建，岗哨都能完成。”
珀蒂心算了下时间：“天冷之前路能修到哪里是哪里了。”
皇帝派的传令官来了。
传令官完全看不到大白天摆在办公间里的牌桌似的，淡然地向屋中诸位大人、骑士行礼，将文函交与拉稞德，遂退到门外。
这意味着拉稞德要回复皇帝，立即。
纸牌被推开，文函摊在桌上，五双眼睛同时迅速扫视。
已入盛夏的孔雀王朝出现了类似流感的疫情，在底层居民聚集区域扩散。
纳安帝国现在开始封锁与孔雀王朝的所有边境关卡，停止商贸往来，其它关口往来者必须出具未经过孔雀王朝的证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