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默许了,就这样呗……”夏洛德侯爵向湖心上的小船奋力挥手,见在船上作陪的倪雅没搭理他,无奈地耸肩,“西泽尔弟弟婚礼好玩儿么?”
“呃……名不虚传?”倪雅二表哥望着船上的拉稞德和莎兰,拉稞德不知说了什么,莎兰笑得堪堪稳住身形,“那位心也够大,被人绑了三天,婚礼上没事人似的。宴会时候还勾搭了新娘的侍女和密友。西泽尔忙得像陀螺,他知道他弟弟失踪的事情,但没深究。”
夏洛德侯爵开始认真思考要是钓上鱼来怎么处置:“印刷机好用么?”
“好用,老头儿神了,能把那么大机器变小……”说起印刷机倪雅二表哥就开心,“西泽尔弟弟密室里账目复制本拿回来了,以防万一你再复制个副本。”
“没问题。”
就在西泽尔离开纳安帝国王都的次日,倪雅二表哥带人从温柔乡里绑了西泽尔的弟弟,抢了他的钥匙,潜入他别苑的密室,偷了赌场账目、赌客名单,甚至赌资抵押物的明细也没放过。
将全部账目复制后,将弟弟放了,趁乱将东西还了回去,现在这些账本正在他们脚下的影子城拆解分析。
“大致看了下,皇太子的骑士在他们那里赌钱借债还债全有记录……”
倪雅二表哥咬了口烤肉,滑嫩的羊肉让他险些咬到自己,“骑士家账目也到手了,他们家主母动了自己的嫁妆。”
“他的兄弟姐妹会恨他的。”夏洛德侯爵向倪雅二表哥举杯。
“他姐姐会撕了他。”倪雅二表哥调皮地眨眼,纳安规定,女儿是母亲嫁妆优先继承人。
鱼上钩了,倪雅二表哥慌忙拉起鱼竿,夏洛德侯爵急忙伸手去抓,两人同时被鱼尾扇了几尾巴,尖叫着说要吃了这条鱼。远远候着的侍从们急忙跑来相助,将两位大人救下。
“侯爵他们似乎钓到了鱼。”倪雅看到岸边的热闹说道。
当年她路过旧宫,夏洛德侯爵就说可以带她钓鱼,多年过去,这是她第一次看到夏洛德侯爵举起钓竿。
莎兰会钓鱼,没吱声——她已经学会非必要不展示自己的才艺,而且她今天穿这身用细纱和绫罗堆起来的裙子显然也不适合垂钓。
湖中荷花盛开,她轻抚插满鲜花的帽檐,望去,恰好并蒂莲映入眼中。
藕花深处田田叶,叶上初生并蒂莲。
偷瞧了眼拉稞德,莎兰没做声。
“想去就过去。”拉稞德放了倪雅自由,黑发的女骑士立即招来其他船只往还在尖叫的地方去了。
莎兰欣喜地看着拉稞德。
很久,很久没和拉稞德这样悠闲地……玩耍。
小船往湖水深处驶去,钻入莲花丛,天空被郁郁葱葱的绿叶覆盖,迅速有了荫凉。
侍从让船靠了岸,拉稞德先起身,扶住莎兰,两人在岸上小路缓缓而行。
莎兰忽地想起第一次和拉稞德出游,那么开心,那么忐忑,然后被拉稞拒绝,被迫离开,顿时酸楚涌上心头,眼泪十分不争气地在眼眶里滚动,扭头强行忍住。
拉稞德握住了她的手。
莎兰急忙抬头,撞上紫色的眼。
无论这人如何对自己,自己都没法恨他。
侍从们离得很远了。
拉稞德拉着她继续前进。
一架秋千挂在树上。
由藤蔓编制,开满鲜花,连木板上都冒着嫩绿的叶子。
莎兰惊讶地看拉稞德,拉稞德做了个请的动作。
木板很宽很长,足以坐下二人。莎兰还在犹豫怎么坐,便被拉稞德搂了腰肢,秋千在毫无外力下高高荡起来。
莎兰吓得尖叫,帽子飘了出去,紧紧抓住拉稞德,将脸埋进对方领口。
“看下面。”拉稞德一手轻扶藤蔓,一手搂住莎兰,笑着哄骗女孩睁眼。
莎兰试图拒绝,实在抵挡不了拉稞德的骗劝,小心翼翼地往下看。
满眼荷花。
莎兰慌忙抬头,发现秋千竟然不断变长,将他们送至湖水之上。
蓝天、湖水、藕花、绿叶,随着秋千高高扬起又滑下,迅速转换,融成一片彩墨。
裙摆飞舞,湿润的空气冲进来,莎兰本能地按住布料,顿觉左脚一轻。
咚的一声,鞋子飞落,惊了白鹭。
两人同时大笑。
莎兰右脚的鞋子也岌岌可危,柔软的身子贴着拉稞德,眼睛闪亮:“回程要劳烦殿下了。”
“我的荣幸……”拉稞德轻吻莎兰额头,“断然不让心爱的姑娘光脚回家。”
“这是什么我不知道的纳安典故?”莎兰看着阳光透过绿叶落在拉稞德金灿灿的发梢。
“小时候继皇后讲的故事……”拉稞德坏笑,“美丽的姑娘靠魔法变出漂亮的衣裙参加舞会,她和王子玩儿的太开心,险些忘记魔法消失的时间,匆忙离开时落下一只鞋子,只好脱了另一只光脚跑回家。”
“然后呢?”
“王子靠只有她能穿的魔法鞋找到了她,从此两人在一起。”拉稞德笑得更坏了。
莎兰皱眉,属于魔法师的那部分脑子醒了过来:“这里面太多不符合……”
“这是世界树圣殿给女孩们准备的故事……”拉稞德实在忍不住了,在莎兰耳边低声道,“原来合脚的鞋子掉了……”
莎兰的脸瞬间红透,娇嗔着佯装要推开拉稞德:“讨厌!流氓!”
拉稞德把莎兰搂得更紧了,笑得几乎喘不过气,突然松手,翻身而下,一个空翻稳稳地落在岸上。
莎兰来来回回看了几遍才明白过来拉稞德竟然就这么跳下去了,扔下自己跳下去了,不顾发髻散落,向下尖叫:“拉稞德!”
“跳下来,我接着……”拉稞德无比自信地张开双臂,仰头对莎兰喊,“跳下来!”
紧抓藤蔓,莎兰瞬间试图计算出自己跳下的角度和掉落时的速度和作用力。
这点高度不算什么,她接受的训练可以让她自己跳到地面而毫发无伤。
然而下面有拉稞德,拉稞德说会接住她。
忽地,莎兰懒得计算了。
但还是本能地挑了个极佳的角度,纵身一跃。
正入拉稞德怀中。
即使是拉稞德也要接住莎兰后在地上打个滚做缓冲,成功弄脏了两个人的衣服,彻底毁了两人的发型,连莎兰仅存的那只鞋也不知所踪。
于是二人就这么相互搂着在地上大笑。
莎兰光着脚蹬在拉稞德腿上,拉稞德抱住莎兰双腿路乱扯着裙摆往下拽,一直闹到侍从们来寻。
于是莱德将军和德瓜特公爵有幸见到了全身沾了泥土、树叶的摄政王和女爵,浑身湿漉漉的摄政王心腹,以及沾满烤肉味的珀蒂芙洛。
珀蒂芙洛主动邀请他们参加宴会,莱德将军没忍住,尝了女儿递来的肉块,好吃得差点忘了身边还有德瓜特公爵,讨要冰凉的大麦酒。
德瓜特公爵好奇地看了眼孩子们脚边的战利品,竟有好几条大小可观的鱼,是什么种类他不懂,但从体型上看,足够袭击无知的两脚兽。
既然正赶上人家饭点儿,两位尊贵的大人很愉快地加入其中。
旧宫主厨英勇地将壮士们钓上来的猛兽变成炭火上的食材,风明城跟来的厨子献上混了各种时蔬的米粥和精致点心。
所有人吃的都很满意,肉很好,酒很美,没人喝多也没人吃撑,莱德将军甚至觉得此举可在军营里推广以作士兵娱乐,德瓜特公爵掐指一算,认为几乎没有成本,大加赞赏。
等所有人收拾干净自己换好衣裳,严肃的办公时间开始了。
修路不仅是修条路那么简单,承载量、沿途驿站、日常巡逻、维护,全是一笔笔的帐和人,更不说里面涉及到的利益。
德瓜特公爵在这条钢索上走了几十年,最适合当年轻人的导师。
他出身高贵,家族财富几乎可匹敌小国国君,懂得侍奉君主,平衡利益关系。
纳安帝国有条不成文的规定,就是出身贫寒者,不得任财务相关职务。
纳安帝国的君主从来不屑人性本善之类的风明城论调,他们认为自幼富足的人不会去贪图小利,而足以让他们动心的大利,掌握在自己手中,以此类推,形成完美的金字塔。
按照拉汶德皇帝的说法,就是以小人之心度所有人之腹。
拉稞德为首,青色死神部队聚集了年轻一代最杰出的俊才,生在权力版图长在利益漩涡,缺乏的是经历和挫折。
拉汶德皇帝让莱德将军和德瓜特公爵做指引,让孩子们深入权力中心,是对他们最大的认可和提携。
莎兰自然不会叨扰他们正事,去了玫瑰宫处理日常事宜。江宗山月神庙里的凉亭已经搭建好,宝树也恢复原貌。
莎兰确认了这些物件不会产生任何魔法效果,为防止万一还是拆下几个图腾符号,让工匠用新铸的部件补上。
花园里的花朵也重新布置,留下抗病性好的月季品种,增加多种花草种类,保证四季有花有叶。
花园里有活水,由于周围花草实在太多,加上防止蚊蝇滋生的考虑,没放进去任何活物。
天气好,花园的水晶屋顶开了通风用的窗子,清风微醺,十分惬意。
莎兰在池边软榻上卧下,看着波光粼粼的池水,倦意袭来,很快睡着了。
她是被侍女叫醒的。
女侯爵来了。
莎兰急忙在侍女帮助下整理好妆容,恭迎女侯爵,自己法律上的养母。
女侯爵看出她刚睡醒的模样,不着痕迹地笑了,挽着她参观了花园,喝了茶,观赏了夏洛德侯爵挑选的画作。莎兰说了白天在旧宫的露天烤肉,以及一件小事。
“三川堰送来的棋盘和棋子,棋盘完好,棋子少了一枚。”莎兰请女侯爵来到收藏室,侍女打开包装棋盘棋子的木箱,里面三十二个凹槽,保护着墨玉或红玉制成的棋子,有个凹槽空着,很是扎眼。
正是江宗山城主诱导拉稞德喝下毒酒的那套杯型棋子。
少了枚红色棋子。
女侯爵斟酌地问:“来时候就是这样?”
“封条完整,但您知道……”莎兰欲言又止。
女侯爵点头,垂眸略加思索,即抬头道:“这棋先收起来,陛下想起来再说。”
莎兰见女侯爵神色,点头:“明白。”
女侯爵对莎兰反应还算满意:“记得你会竖琴。”
从没人问过莎兰此事,莎兰立即明白女侯爵看过自己的调查报告:“是的。”
女侯爵放眼储藏室,没有看到与音乐有半点关系的物件,心中叹息,神色不变:“会自己谱曲么?”
“略知一二。”
“现在和我去宫里,给你寻件趁手的乐器。”
莎兰心算了下时间,并不多问:“是。”
纳安帝国很多贵族不懂音乐,毕竟他们的头等大事是打仗,战利品支撑了纳安帝国经济从无到有的全过程。
近年国内稳定,贵族、中层阶级开始提倡孩子们学些艺术陶冶情操——至少有点基本的审美。
夏洛德侯爵不具备参考价值,他和妹妹共用一个家庭教师,妹妹连鸡蛋还画不好的时候,他就能完美地绘制家庭教师的模样了。
风明城有专门的圣法师钻研献给月神的音乐,斯哥特和休寒无法照看她的时候,就把她寄放在交好的音乐圣法师处,这些钻研各地音乐的圣法师给莎兰唱了无数歌谣童话,成为她最早的音乐启蒙。
皇宫乐器房里堆满了各种乐器。
有战利品,更多是历代宫中妃子们的遗物。后宫里的女人为博得皇帝的青睐,从舞蹈到演奏,从游戏到诗歌,无不精通。
她们用过的乐器种类繁多,个个是名匠所制,莎兰虽有心理准备,看到库中藏品,不免呆了。
女侯爵也没想今日就能找到适合莎兰的武器——当然是武器,中秋之日有国宴,身为摄政王拉稞德唯一公开承认的情人,配短剑、亲王色,莎兰怎么可能还能像现在这样躲在旧宫,在宴会上展现自己的美丽和才艺是她的义务。
莎兰和女侯爵在管理者的带领下浏览了乐器藏品,其中不乏史册有载的名器,然而乐器与人也需要一见钟情,偌大的库房走下来,莎兰始终没能遇到让她心动的那个。
女侯爵只能让人找了个空地,将所有莎兰熟悉的竖琴搬过来,让她一一尝试。
竖琴的演变由小到大,又由大到小,形态各异种类繁多。吟游诗人喜爱的是小型竖琴,音域够用,携带方便;
宫廷乐师偏爱的则是落地式大型竖琴,音域广声适合在大厅内演奏,考虑到今后的用途,大型竖琴是个不错的选择。
“那是什么?”莎兰示意角落用布料盖着的金属物,似乎是匆忙间收起来的,布料开了一角,露出里面银色的花纹。
“是江宗山送来的旧物,工匠们觉得有趣,尝试着修复,尚未完工。”管理者立即叫人将东西搬过来,让莎兰和女侯爵过目。
“金属做的竖琴……”眼前的物件超出女侯爵所知,“这东西能演奏?”
“工匠们检查过了,结构与同大小竖琴没有区别,应是能演奏。”
“应是?”
“说来惭愧,工匠们尚未找到合适的琴弦。”
莎兰几乎看痴了。
这是风明城的竖琴。
相传风明城创始人为月神设计、制造,圣法师为女神献曲时所用乐器仍是它的同族。
“夫人……”莎兰在女侯爵耳边简略说了自己的想法。
皇帝库中的物件,禀明用意,可以市价购得,于是这个月摄政王的开销上就多了架竖琴,以及各种材质的琴弦。
“第一次知道羊肠还能做琴弦……”夏洛德侯爵表示他大开眼界,“我知道能吃。”
倪雅比夏洛德侯爵好点,知道不同材质的琴弦作用不同,现在莎兰日日在琴房调试那架古老的竖琴,她在旁边听了几次,辨不出其中区别,只知十分好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