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二表哥再次启程去了与六国相邻的东南边境,大概因为带回的账目里发现了了不得的线索,她并不知详情,只知事关重大,德瓜特公爵和陛下好几日在影子城商谈。
女侯爵在反反复复检查了莎兰的衣服首饰后,主动解除了对莎兰装束的约束。
她曾经要求拉稞德,莎兰的制装不得高于公爵夫人,现在改为王妃,不知从哪里变出来两大匣滚圆的海珠鞭策着首饰工匠重新设计,搬来各种布料往莎兰身上搭。
这么一来,再迟钝的男士们也能联想到中秋国宴了。
夏洛德侯爵急忙直奔自家制衣坊,幸好倪雅二表哥早早就安排下了,繁琐的刺绣已完成,只剩下保证让成衣将每个人都勒得英气盎然,不得不挺胸昂首,宴会上半块甜点也吃不下。
拉稞德当然愿意提高莎兰的衣装级别,再三确认包裹里的东西,轻叩琴房房门。
拉稞德入住前,旧宫长年处于闲置状态,甚至很多房间至今未能有效利用。
若不是莎兰需要房间把弄竖琴,谁都不知道这古堡里有这么高雅的玩应儿。
幸好旧宫资料传承有序,莎兰愣是在里面找到做了隔音处理的琴房,还在里面找到不少实用的器具。
双生女巫禁止拉稞德接触音乐,倒不是虐待之类,而是音乐本身影响生物情绪,让一个连自己魔力都控制不好的小鬼演奏哀伤的曲子,听到的人恨不得要悲伤致死。
若是有正确的引导和稳定的情绪,音乐则可以成为疏导魔力的良剂。
显然莎兰年少时魔力稳定可控,得到妥帖的呵护,音乐甚至略微缓解了魔咒对她的伤害。
拉稞德能看到,乐符减缓了魔力离开莎兰的步伐,让湍流变成小溪。
“别盯着我啊……”莎兰羞涩地低头调音,“今天换琴弦,是不是吵到你了?很快就好。”
强大的魔法师对声音异常敏感,特别是刺耳的高音,近乎折磨。
旧宫遍布拉稞德的魔力,多出一只老鼠都能立即感知,更不用说还在调音的竖琴。
“没有……”拉稞德自己拉了矮凳在莎兰旁坐下,欣赏她侍弄琴弦的双手,“疼吗?”
“不是弓弦,不疼……”莎兰把琴弦调松些,再次拨动,满意地点头,“还有一根就好。”
拉稞德根本不懂莎兰在做什么,只觉她美极了。
做什么都很美。
莎兰取了最后一根琴弦,装上,开始调音,动作流畅自然。
拉稞德紧张得咽了下口水。
汗津津的手在裤子上擦了擦,拉稞德努力稳住自己的声音:“莎兰。”
“嗯?”莎兰决定换根琴弦,卸下,低头挑选其它材质。
拉稞德又叫了次她的名字。
“怎么?”莎兰终于抬头。
额头险些和拉稞德手中物相碰。
臂环……
白金将复杂优雅的图案成环,中间一颗硕大的星光蓝宝石,无暇钻石做衬。
是臂环……
莎兰双手握拳,不知所措地看拉稞德。
拉稞德反而不紧张了。
“看到这石头时,就觉得,给你做臂环最合适……”轻轻拉过莎兰左手,看着琥珀色眼睛,“可以吗?”
莎兰看了拉稞德,又扭动僵硬的脖子看自己左臂。
夏日衣衫单薄,今天所穿裙子袖子根本没缝上,仅用几颗玛瑙石扣子固定,缝隙间露出珍珠色的肌肤。
莎兰慌了。
几乎能听到每个关节嘎嘎作响。
拉稞德笑了。
解开莎兰衣袖,将臂环贴着皮肤套上。
莎兰眼睛只够跟着拉稞德双手动作,脑子完全停滞。
“好看。”拉稞德歪头好好欣赏了下,心满意足地起身,吻了下莎兰,“别累着。”然后极潇洒地转身,忙不迭地自己开门离开。
莎兰第二天醒来脑子还是蒙的。
侍奉她洗浴的侍女没有反应,帮她穿衣梳头的侍女没有反应,拉稞德睡下时很正常,以至于她开始担心这个臂环是她自己的幻觉。
可幻觉没有重量。
……这东西挺沉。
早上随倪雅和珀蒂锻炼时莎兰觉得胳膊沉得抬不起来,甚至喘不上气,扒住墙壁才勉强阻止自己摔倒。
“莎兰?”倪雅担心地跑来,要扶她,“不舒服了?”
眼看倪雅要碰到左臂,莎兰吓得一个飞起攀上一层窗顶,将自己藏在二楼露台下,又慌慌张张地跳下来:“我,我没事。”
倪雅眯起眼:“殿下让你难过了?”
“没有。”莎兰奋力摇头。
可惜倪雅足够聪明:“殿下对你做什么了?”
莎兰更慌张起来,磕磕巴巴试图为拉稞德开脱,却一个字也说不清楚。
倪雅决定现在就去见拉稞德,拉着莎兰。
“不要!”莎兰双手抓紧倪雅,全身体重下坠,“真的没有!”
“没有慌什么,跟我走……”倪雅在臂力上更胜一筹,同时呼唤外援,“珀蒂!”
高大结实的女骑士瞬间出现了:“怎么?”
倪雅面无表情地对珀蒂道:“殿下对莎兰做了什么。”
“什么?”珀蒂挑眉,“那小子欺负莎兰了?”
莎兰疯狂摇头:“没有!”
“应该不是欺负……”倪雅面色沉静,一双黑色眼睛仿佛潭水,“但肯定做了什么。”
珀蒂赞同地点头:“嗯,我也这么觉得。”
莎兰的脸红得像熟透的苹果:“真的没有!”
倪雅和珀蒂芙洛面面相觑,珀蒂立即决定改变策略,让倪雅放了莎兰,蹲下歪头看莎兰:“说给姐姐听听,不笑话你。”倪雅也蹲下,彻底封死了莎兰逃亡的可能。
莎兰绝望了。
她就是只兔子,左边豹子右边野狼,只有任人宰割的份。
“这里。”莎兰破罐破摔地向上看,手指戴了臂环,却被袖子遮盖起来的地方。
倪雅和珀蒂同时明白了,倪雅上手摸了下,向珀蒂点头,珀蒂紧跟着确认。
沉默降临在三人间。
其它正在锻炼的骑士远远看着她们,无人敢上前一探。
珀蒂终究是年纪更大的那个,认为此时此刻自己应该展现年长者的风范,双手一抬架起莎兰:“走,换衣服。”
夏洛德侯爵没踏进大厅就察觉了异常。青色死神部队的成员年轻,吃饭时候厅里总是很热闹,特别是大家精力体力都很好的早饭,年轻的活力能传得老远。
今天特别安静。
难道是女侯爵突然驾临?
夏洛德侯爵悄悄探头,确认长条桌上既没有女侯爵没有莱德将军,也没有拉汶德皇帝。
奇怪……
首席上的拉稞德吃得斯文,珀蒂兴致勃勃,倪雅板着脸,女爵……恨不得把脸埋进碗里。骑士们则远远地躲开,却时不时往那边偷窥。
拉稞德对女爵做了什么?
夏洛德侯爵身为摄政王心腹,任何时候都要义无反顾地支持殿下,于是他深呼吸,昂首挺胸地进了大厅,按照习惯向各位问好,熟稔地在拉稞德下首坐下,正对莎兰。
哦,原来如此。
女爵吹弹可破的玉臂,被臂环箍住了,上面硕大的蓝宝石还带了星光。
可变色的稀世星光蓝宝石变成了臂环。
“呃,挺好看?”夏洛德侯爵很自然地对拉稞德道,“就是看起来有点沉。”
他这句话仿佛是解除魔咒的钥匙,大堂里瞬间沸腾起来,有人大喊今天应该加菜。
拉稞德见倪雅拍了拍莎兰,珀蒂摸了摸莎兰的脑袋,翘起嘴角,转眼对夏洛德侯爵道:“我也这么觉得。”
历史学者普遍将纳安历三百四十八年中秋国宴作为兰妃正式登上历史舞台的节点,以此为原点,纳安权力中心不断涌现才华横溢英勇果断的女性掌权者。
史料也极其详细地记载了那次国宴的奢华盛况,来宾不单有六国联盟的西泽尔和其它高级使节,风明城长老会成员,甚至有周边小国国王参加,外交级别之高不亚于风明城月神节。
宴会所用宫殿也被后世津津乐道,据记载该宫殿内楼台交织,中心开阔,有水有山有高台,鎏金配白玉,琼楼玉宇,美轮美奂。
兰妃丝裙如水,海珠缠绕,短剑、臂环做饰,婀娜曼妙,娴雅窈窕。
其奏弦乐令人仿佛泛舟藕花深处,上顶碧空下浮绿水,清风蛙鸣戏柔柳,芙蓉初发水佩风裳,莲开并蒂风摆杆香,沉醉不知归途在,恍觉暗香浮动月黄昏,陶情适性,金樽对月,惊起白鸟飞。
实际上纳安帝国拉汶德皇帝册封摄政王正妻为兰妃是好几年之后的事情,但并不影响人们私下如此指代摄政王身边银发的女骑士——摄政王给的代表妻子的臂环在那儿呢。
然而,现在一切才刚刚开始。
西泽尔痴了。
他自诩才华横溢博古通今,却不知如何表述自己心中对银发女子的赞美。
他看着莎兰一曲奏毕,向皇帝、皇太子、摄政王依次行礼,向掌声轰鸣的观众行礼致敬,优雅如水上天鹅,滑入摄政王身后的座位,与散着黑发的女骑士、短发的高大女骑士并列。
纳安帝国青色死神部队的黑白骑士。
摄政王年纪轻轻,在公开场合堂堂正正带着女骑士,毫不避讳。
风明城长老全程面色不善,不知是纳安女眷们的表演碰了风明城的忌讳,还是在假装对无以伦比的女性之美视若无物。
西泽尔觉得女性美极了。
和他弟弟那种原始的喜爱不同,他觉得女性是艺术的源泉,是爱意和赞赏的源头,应该好好呵护在手心。
当然,仅限能入他眼的。
舞会开始了,西泽尔觉得纳安帝国邀请风明城参加国宴是为了膈应圣法师,不得近女色的月神侍从在到处是美艳贵妇的宴会上,除了发呆和吃东西,还能做什么?
“女士,我能否有幸与您共舞?”皇太子带同父异母的妹妹开舞,西泽尔则来到他早已盯上的夫人旁伸出自己的胳膊。
倪雅姑姑,特迪尔伯爵夫人展现出受宠若惊的笑颜,不忘对自己夫婿示意:“我的荣幸。”
两人步入舞池,里面已经占满了华服男女,西泽尔看到刚与自己妹妹联姻的国王正亲切地同一位妙龄女子交谈甚欢。
“听闻令妹新婚,请允许送上我的祝福。”特迪尔伯爵夫人舞步轻快,看不出年纪。
“谢夫人,妹妹之前婚姻不幸,希望她这次的丈夫能好好待她。”
特迪尔伯爵夫人双眸如少女般雀跃:“您头一个邀请我跳舞,我能向夫人们炫耀一整年。”
“那我必须次次先邀请您,这样她们就需要一直羡慕您。”
“您真是太贴心了。”
两人随即聊了两国之间的差异,主要是衣着和气候。内陆长大的特迪尔伯爵夫人对海洋表达了无以伦比的好奇心,连连惊叹于西泽尔描述的沙滩、海浪奇观,甚至对台风表现出恐惧。
西泽尔则表达了他对纳安女士的欣赏,特别是女士裤装佩剑,自由潇洒。
特迪尔伯爵夫人表示入秋后游园会常有马球游戏,西泽尔立即表现出浓厚的兴趣,成功获得邀请。
第二支舞摄政王开舞,他在众目睽睽中,牵起银发美人,仿佛她是世间唯一的珍宝。
西泽尔迅速查看了皇太子和自己国王妹夫的神情,他们的反应在预料之内,远不及风明城长老的表情有趣。
怎么说呢,就像有人逼着他大声宣读月神的风流史,他还得表现出崇拜沉浸其中的样子。
“叨扰法师……”西泽尔占据了圣法师身旁空着的座位,“许久不见,法师安好?”
“阿伟拉多公爵阁下……”圣法师见是熟人,点头致意,“令尊安好?”
“安好,谢法师关心……”西泽尔示意侍从送来饮料,“到处是纳安话,容我在法师处躲躲。”
法师笑道:“你跑来老头子这里,岂不让女士们失望。”
“目之所及皆是俊美男子,不差我这个矮个子外国人……”西泽尔嬉笑着在头顶比划了下,“请让我代表阿伟拉多家族感谢风明城对孔雀王朝的医疗救援。”
“哪里,救死扶伤本就是风明城的宗旨,此次疫病凶猛,孔雀王朝痛定思痛,及时掐断源头,清理污物,你们有效拦截扩散,是为人界众生造福。”
西泽尔低声问:“听说是饲养场最先开始患病。”
“公爵有副好耳朵……”圣法师点头,“里面养的东西长得太快,本就容易感染疾病,他们自己管的不好,皇子生病才察觉。”
“那……”
“还能怎么办,源头、路径,烧光,自然就消失了。”
孔雀王朝热衷于制造新奇生物,西泽尔见过几个,实在不符合他的审美,且对六国联盟也是极大威胁。
看到孔雀王朝吃瘪,他心中难免觉得他们活该——制造怪物的手段实在恶劣。
第二曲终了,德瓜特公爵上前邀请莎兰,拉稞德去邀请女侯爵。
西泽尔往德瓜特公爵座位处张望,见几位女眷在休息,其中一位脚下匍匐着毛色油亮的大型犬,还很年幼,机灵懂事的模样十分讨人喜爱。
西泽尔知道纳安人喜欢在军中养犬,不料女子竟能携大型犬进入如此重要的宴会。
德瓜特公爵牵着莎兰,向她介绍另一位侯爵,侯爵很绅士地行礼,两人在舞池滑动起来。
西泽尔向圣法师请辞,来到有大狗做护卫的女士旁,摆出他最倜傥的微笑:“可否有幸邀您共舞?美丽的女士。”
乌彬别莎的狗警惕地盯着陌生男子,乌彬别莎摸着自己大狗的头,歪头打量了下西泽尔:“这要问我的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