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在闻人铭和解伯兴前来的前夕,冷洇染被一位旧日依附轩辕长公主的老文官拦住了去路。
“郡主……”负责押运粮草的老人精神矍铄,此刻颇有几分老怀颇忧,“您又去找褚总督啊?”
冷洇染颔首,问:“您……有什么事吗?”
“郡主,请您不要责怪我的直接。皇甫令暂未还击,但皇甫作为世家已有倾国之力,又经营十八州三年,非我等能敌,我们也只是效当年皇甫合纵世家之举。褚氏筹划得比我们多,比我们更有可能……虽与褚总督有盟在先,此时郡主还是要多把握自己的力量才是。”
冷洇染眨了眨眼睛,犹豫了几瞬,道:“蓝公子曾经跟我说,你们愿意追随我,是因为久困于朔州,不能牟取更多利益。”
老人闻言微愣,一是对她直言的惊讶,二是对她的态度有了一丝疑虑——在长公主旧部中,不少人认为冷洇染是被外部势力扶持的傀儡,跟天枢阁有些关系,不论出于何种目的,大家都想着借势而为,然后自己扶持冷洇染。
但事实上,从起兵以来的冷洇染没有给他们一点接近和效忠的机会,作为一个将指挥权交托外人、半点不懂兵事的女子,竟时刻参与着蓝九龄的决策,如果蓝九龄不在身边,而又有指令需要下达,她便会找来各负责人,仔细询问,事无巨细。
现在旧部之中,人心浮动,但不论如何,他昔日曾蒙轩辕长公主豁免,自然会以轩辕长公主的遗女为尊。
“郡主……为何要这么说?”
冷洇染笑了一笑,问:“蓝公子还说,我可能不姓冷……您知道些什么吗?”
老人神情顿时严肃起来,眼神却有些放空了,像是回忆着已经模糊的过去。半晌,他回答道:“其实……长公主当年离开烨城,其一是为了放权,其二是她决定四处游历,自择夫婿。二十多年前,那时的武林是严氏剑的天下,而传闻中,长公主的情人便是严氏的画骨剑传人严昭。后来,长公主受命治理朔州后,才与冷月山庄庄主成婚。”
洇染……画骨……
褚阳覆面具而来,缁衣如夜,方才她已听到了他们的对话,看向正思索着的冷洇染,道:“冷鹓,你的内力源于天生经脉,功成而显,无碍。”
听到自己的名字,她倒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她转身看向褚阳,对着那张银面具,心里被压抑下的迷茫又倾泻出来,她不自主地低声道:“那种力量,我真的该有吗?”
“这不是该不该的问题。”褚阳看着她黯淡而褪去颜色的面容,想到了十年前那位少女常年苍白的容颜,“有些时候,我自认不配拥有这些武器,因为我不是个好人,但你和我不一样。”
不是好人?她不一样?
冷洇染突然感觉喉头一涩,半点找到自己的声音:“是不是好人……对你而言,又有什么关系呢?你其实是在……安慰我。”
褚阳移开了视线,对着老文官道:“就算全军覆没,我也会保证她不死。你的忠心,还是用在如何为轩辕氏报仇雪恨的地方上吧。”
老文官看了看这两人之间自成一境,让别人无法插足的气氛,一时间有些庆幸——庆幸褚阳不是个男子,如果她是个男的,那恐怕他们的郡主就要被这位有着摄人气势的总督给俘获了芳心。
虽然现在的情况也差不多,他在心里摇了摇头,便垂着脑袋告辞了。
主帐内,褚阳闲坐一旁,翻看一本在荒宅里找到的道经,听着冷洇染和蓝九龄颇有些奇异的军事讨论。
午后的阳光烈极,顺着帘幕的边缝投入帐内。褚阳在晦涩艰深的道书中思索,想起了景行山上的飞雪——以及圣医岛上带着咸腥的强风。以她的估计,在“道”的方面,除开遗世独立的景行宫,圣医岛的密经已是南北首位了,所以她才能和云中君论道。
道为何物?
“双星”规则因何而生?武人内力从何而来?神药之效何处是本源?真正的“道”,景行宫正在研究的道,便是对这些问题的回答。至于俗世中人所谈的道,只是真正之“道”的片面表达而已。
这么想来,景行宫的性质,就像清华旁边的物理研究所。
刹那间,阳光在地上的光面骤然放大,伴随着一声通报声:“郡主,殷州解总兵到了城门前。请您示下,是否要请他们进——”
“速请。褚冷联盟已定,解总兵自然我们的朋友。”声是蓝九龄出的,褚阳来时冷洇染是亲自去迎的,而解总兵是褚阳的下属,没有让上迎下的道理,他就没等传讯的士兵说完。
当然,他很快就发现自己的算盘没打好。
等传讯兵走后,褚阳将最后一行句子看过后,道:“我先去找。”
难道是那位解总兵对她十分重要?蓝九龄惊讶了,而冷洇染仍弄不清情况,只看着褚阳,问:“怎么了?”
“对阁主,还是得实在一些的。”
最后,面上带着木制面具的闻人铭看着褚阳驭马而来,身后还跟着他的分阁主事。
解伯兴在马背上颔首行礼,道了声“主上”。闻人铭轻飘飘地看了眼蓝九龄,抬了抬手指,示意他不要出声,便向着褚阳笑道:“褚总督,数日不见,您还记得我这个幕中人吗?”
褚阳也不由得轻笑了起来,迷离的神气化为了实在的眼神,但她又像想到了些什么,顷刻间又收起了那外露的一点点笑意,语气淡然:“劳您在安城帮衬伯兴了。”
帮衬——帮衬解伯兴?
闻人铭洒脱中隐着温和的神情消失了,转而沉冷,他微眯了眯眼睛:“你何必和我这么见外呢,褚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