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我见外。”褚阳翻身落到地上,自然地走到闻人铭的马前,“确实是麻烦你帮我了。”她文雅地折了折了袖子,伸出苍白而纵横着疤痕的手臂,勾住了马的辔头。
“主上!”解伯兴厉声之下,他所乘之马都吓得踱起了步,“您这是在做什么!”
褚阳有些莫名地看向他,她只是纯然表达了她的疑惑,但在解伯兴这里,那眼中的空茫他再熟悉不过,让他联想起那无数次在这样眼神下服输的自己,和她那颗毫无动静、不通人情的心脏。
不过一瞬之间,闻人铭似乎明白了什么,又散漫地笑了:“褚总督,您的下属似乎有些意见。”
褚阳转头看向闻人铭,道:“冷洇染还在等着,我们和他们要商量的事不少,还得快些。”说着,她向蓝九龄颔首,便牵马向前走。
解伯兴的眸中涌上暗潮,他下了马走到褚阳身边,道:“不敢下主。”
褚阳和解伯兴并肩而行,手上却牵着另一人的马。冷洇染自然知道那位带面具的男子是闻人铭,于是看了眼蓝九龄一副镇静中带着迷惑的表情,突然深有同感。
闻人铭利落地下了马,自然地揽过褚阳的肩头,将她从解伯兴那儿带离。他的声音也被刻意装得温和,甚至还带点柔媚:“总督,我可累了好些日子,你该给我点犒赏。”
“什么?”褚阳不明白闻人铭在此时说这话到底有何用意。
“据说你的尤厨娘是天下第一勺的弟子,杨城内应该不缺东西来宴饮吧?”闻人铭看着褚阳侧首时的疑惑,笑道,“前日渊河水涨,殃及两岸农田,也断了殷州和翰城西郊的联系,依照渊河的旧情,大概得到五六天后才能过河吧。”
第41章 第四十章·困局
闻人铭是把握人心的高手。
这一场三军大宴,不论下层将领们如何心中计较,上层领导者们便宣告了他们的自信。自然,对那些在殷州就职,被褚阳的威慑“掳来”的将领们,奖赏也是不能少的,在地方豪强处搜刮来的财物也有了安置的地方。这也是一种对存余百姓的展示,能够让人更为信服褚冷盟军的实力。
蓝九龄从褚阳处回到冷洇染身侧,神色若有所思。
“怎么了?”冷洇染从地图和情报中抬起头来,面上还残余着迷惑,“阁主说什么了吗?”
“他将我在天枢阁内的名字除去了。”蓝九龄回答得平静。
冷洇染却一惊:“啊?这……除名就代表你不再是天枢阁的人了?”
“阁主说我对天枢阁的功劳尚未报偿,今后天枢阁‘飞杼楼’上有我一席之地。”
“‘飞杼’?”冷洇染将纸收拢,用镇纸按了按,想了想,继续问,“阁主应该没有亏待你吧?”
“可登‘飞杼楼’之人,天枢阁必在不损及自身利益之下全力相助。过去是幌子,挂上名的都是死人,我现在也算是开了先例了。”此时,蓝九龄似乎想起了什么来,喘了口气,神色惊愣,“可——为何褚总督没有在‘飞杼楼’上挂名?”
尤厨娘指点江山,搜来了全城最好看的餐具酒器,又指挥着从散兵、民兵里找来的帮工,将辎重的情况清点,又喊着褚阳的“行者”们,在城内购置牲畜、干货、酒等等,车载连辙。
夜幕抱霞,星嵌银河,是个宴饮的好天气。三军之内,寻常军士和将领所享炙肉香酒菜食等相差不大,但相较于平常的糠咽菜配粥和面饼,已经算是一顿盛宴了。
而在三军的首领这里,则是另一番景象——
眉眼俏丽的厨娘盛装出席,一身的凝着傲气的眼神信手一扬。沁染着奇异香味的酒被细巧的瓷杯盛满,一道道摆盘精致的烧肉、蔬烩被奉菜的小兵递上,先是冷盘居多,热盘上饱满的颜色在这盛暑中也丝毫不显油腻。
辅西卫将军邵迪目瞪口呆,冷氏各旧部的代表也被这阵仗所吓到,但主座上的冷洇染则没工夫应答他们的试探,只顾着动刀具切肉,其他人也忙着尝,一时间称赞之声不断。
闻人铭轻挽着褚阳的手臂,在那副面具的伪装下,自若地扮演着“褚总督亲近幕僚”的角色,每上一道菜,总先自己尝过,再给不怎么动筷的褚阳夹菜。解伯兴坐于褚阳的左席,只微微垂眸,右手执杯,左手却握在浮休剑上,关节微微泛白。
除了褚阳这里,席上气氛都喜气洋洋。
尤厨娘转了转眼眸,上前对褚阳敛衽为礼:“主上,今日我双手操劳,您和解先生应该犒赏我些东西。”
闻人铭散漫的眼神微凝,上下扫了眼尤厨娘,又看了眼旁边的解伯兴,解伯兴正将杯子放下,神色冷淡。褚阳则未表现出什么,只颔首问:“你想要什么?”
尤厨娘抿嘴一笑,开口道:“主上为阿愁写过不下百种药方、膳方,前几个月我正想向阿愁借您写的‘百花汤’来研究,但阿愁这个心大的说她找不着了。主上,您就再写一张给阿愁吧?”
褚阳道:“不是要紧之物,我寻空送回去。”
闻人铭挑眉问:“阿愁是何人?”
尤厨娘只微笑,却不答他的问话,褚阳知道自己麾下的品性,便侧首对闻人铭解释:“解愁,伯兴之妹。”闻言,闻人铭的眼中闪过一丝玩味。
在尤厨娘说话时,解伯兴一直神情思索地看着她,此刻尤厨娘又向他敛衽道:“解先生,前些年我在您和主上身边侍奉、照顾阿愁,无有不尽心的地方,这本是为了报答您和主上的恩情,但今日我不得不向您讨一样东西……”
解伯兴轻放酒杯,道:“何物?”
“忠心。”尤厨娘神情肃穆,“对主上的忠心,足以让我等微末之辈在乱世求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