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花影心中一片绝望,眼泪如泉涌,兀自抱着那块石头不肯松手,里面的柳碧云为岩石所挤压,气息减弱了下去,她强自镇定,挣扎着说道:“妖邪之力,非常人所能抗衡,你已尽力了,我命该绝于此地,你快丢了石头逃命去罢!”
崔花影忍不住放声痛哭,但见柳碧云伸出一只手来,扯下脖颈上的长命锁,将那金锁递了出来,说道:“你我虽是主仆,但从小一起长大,情同姐妹,这长命锁我们都有一个,我的今番便留给你,你若能活者出去,见到这锁也便是如同见我一般……”
崔花影丢掉那石头,握住柳碧云手掌,跪倒在地,泣不成声。
远处的许梓授见得这般情形,不为所动,冷冷一笑,说道:“时候到了,容不得你们继续絮叨,柳小姐,请上路罢!”
他将右手一握,困住柳碧云的那滩怪石发出隆隆巨响,瞬间合拢为一块巨岩,崔花影还来不及惊呼,只觉得握在手中的那只手掌被巨力一扯,随即缩入岩石中不见,隆隆之声中,眼前早已没有柳碧云的踪迹,不多时,那巨岩之下便渗出片片血迹。
地面瞬间巨震不已,这别室中穹顶砂石簌簌而下,如同将行倾覆一般,崔花影不管不顾,只是跪倒在地,如同呆住了一般,她手里握着那枚长命锁,眼泪止不住流了下来。
那边许梓授纵声长笑,喝道:“五星总算归位!苦心经营了这么久,终于等到了这最后一次祭祀,天可怜见,我终于得到这般圆满成果,今夜之后我便身具神鬼莫测之力,任他诸天神佛也难奈我何!”
他一边狂笑,一边返身走向那几块巨石星图阵之中,双臂一张,仰天长啸,那巨石星图上红光大盛,烈焰灼灼,无数炎光光线如同岩浆一般,自星图上流下,在地上曲折盘旋,蜿蜒延伸到阵型中央,好似血蛇一般,从许梓授脚上攀爬上去,融入他躯体之内。
许梓授浑身颤抖,将上衣衣襟扯落,眼中射出精光,口中嗬嗬有声,但见他半身皮肤上升起一片白气,如同雾霭缭绕,左半身骷髅身躯内的脏腑疾速蠕动,红白色的筋膜血肉瞬时长出,片刻后左半边身躯便覆盖上一层筋肉,血脉经络具在;而右边身躯原本的鸡皮鹤发,也渐渐变得红润光泽,稀疏花白的须发渐渐变浓变黑,有了返老还童之状。
许梓授狂笑道:“这般是终极祭祀的效力,不老不死,青春永葆,灭世神通,历代帝王苦苦求而不得的东西,终究是落在了我的手中,真是皇天不负有心人!”
说话间,赤炎缭绕中,他躯体骨骼啪啪作响,原本稍微佝偻的身形瞬间挺直,高了数寸有余,肩膀也宽阔了几分,有了虎背熊腰之形,脸上褶皱消失,眼神更加凌厉,一副鹰视狼顾之姿。
崔花影对这边的异状不闻不问,跪爬着上前,抱住柳碧云殒命的那块巨岩,手中紧握着那枚长命锁,过往十余年一起和柳碧云玩闹嬉戏,读书识字的经历一一浮现在眼前,小姐虽然身子孱弱性情软绵,但心地善良、蕙质兰心,待自己极好,老爷夫人对自己也是不薄,还为自己准备了一份嫁妆,说是日后寻个好人家,将自己风光嫁出去……
这般好心肠的人,为何却被奸人算计,一家都落得这般下场?崔花影念及于此,一片凄冷心境中升腾起滚滚怒火,她回首望向远处的许梓授,睚眦欲裂,起身朝着那巨石星图阵一步步走来。
那许梓授正沐浴在法阵神威光芒内,四肢百骸如同浸润在温泉之中,无一处不痛快舒畅,只觉得气海之内力量澎湃如同潮起,沿着奇经八脉奔涌全身,如同突然增加了千百年的修为一般,心中又惊又喜,暗中想到:“这般玄妙莫测之力果然不假,真如同那谶纬书中所说的一般,等我变化完毕,再纠结吐蕃旧部,谋划举事,定能一举夺得天下!”
正当他心驰神往之际,忽听得阵中一声巨响,如同打了一个惊天霹雳一般,身上热意突然消退,那焰光火线从自己身上消退,沿着地面沟壑蜿蜒而退,重新缩入那巨岩之中。
他惊异之余,查看自己左半边身躯,那血肉之躯已恢复到手肘位置,但前臂和手掌依然是白骨之状。
许梓授在抬眼望时,但见一个小石子模样的东西正在阵型之中滴溜溜地旋转,上面笼罩着一层金色毫光,地面上诸般消退的火线焰光都绕着那小石子而退,好似群蛇嗅到硫磺的味道一般惊惶。
许梓授面沉似水,抬头对着面前的崔花影暴喝道:“你是嫌自己命长了么,这么着急着来送死?!”
第 146 章
崔花影冷笑道:“你口口声声说是祭祀神灵,但为何我将佛骨舍利投掷入阵中,你这仪式便立即停止?想来你进行的定然是那妖邪鬼祟之术,正邪不容,方能激发佛骨舍利显灵!”
许梓授脸上一寒,咬牙道:“你果然聪明,不过这般伶牙俐齿,却是最容易招人嫉恨,身受横祸!”
说着,他伸手朝着地上那佛骨舍利抓了过去,却不想那舍利倏忽不见,吃惊看时,却早已被崔花影握在手中,原来她方才用一根丝线将那舍利系住,投掷过来,现在猛地回掣,又将那舍利夺了回去。
许梓授怒极反笑,说道:“你以为光凭借这那半枚佛骨舍利,便想和我抗衡么?你这就好比三岁的稚儿,手持干将莫邪在战场上行走一般,下场只能是伤及自身!”
说着,他右手一挥,地面巨震处,一条石沙巨龙凭空而起,高约数丈余,在半空盘旋一圈,张口向着崔花影迎头扑来,顷刻间便要将她碾为齑粉。
崔花影惊呼一声,仓促之下无法躲避,只得将那半枚佛骨舍利擎在手中,高举过头顶,心中唯一的希望,便是那舍利能再现神通,庇佑自己躲过这一劫。
许梓授看着她手中那半枚舍利毫光消退,知道崔花影并无半点法术,根本无法催动那佛骨舍利神威,心中只是冷笑,他突然心念一转,自己将来举兵起事,少不得要拉拢佛门道家的厉害人物支持,倘若有完整佛骨舍利在手,定然是一枚重要筹码,可以号令僧众,若是此刻为了泄愤打死了崔花影,一不小心将那舍利毁掉,那可真是得不偿失了。
心念转动时,许梓授手腕一翻,两指一弹,半空中那条石沙巨龙啸吼一声,生生转向,避开崔花影头顶,砸在她身边三四尺之远,将地面刨处一个深坑。
崔花影还在惊魂未定之时,但见那石沙巨龙将尾巴一甩,绕着自己蜷曲盘旋,层层叠叠将自己困在身躯之内,只听得那条石龙躯体磨蹭的沙沙之声。
崔花影怒道:“你要杀便杀,这又是打得什么主意?”
外面许梓授冷笑道:“稍安勿躁,你既然知晓此处如此多的秘密,今夜定然不能活着走出去,片刻之后,等我沐浴神光完毕,自然有千万种方法让你魂飞湮灭!”
许梓授重新回到阵中,催动诸般符咒,引出那星图神力,但此番不比方才,自己的血肉恢复始终停留在手肘之处,竟是无法再向上推进半分。
许梓授心中惊异不定,低头看地上赤色焰光纹路,丝毫不差,定然不是受到方才佛骨舍利的影响,纳闷不解时,抬头一一察看那五块巨岩,待到看到太阴星图案之时,不由地倒抽了一口冷气。
但见那太阴星图案和其他四副星图截然不同,却只有下半截上霞光缭绕,上半截却黯淡无光,毫无活动迹象。
许梓授惊骇之下,头上冷汗顿时冒了出来,他慌张朝着方才亭内那莲花刻漏看去,却见得时间将行用尽,祭祀最后时刻马上便要来临。
他百余年来祭祀数十次,却从未遇到过这般古怪情形,倘若祭品身亡,那对应星图全都是完全亮起,却还未有这般半明半暗的怪异景象。
心念飞转间,他强自镇定下来,自己肉身不能完全恢复,太阴星星图并未点亮,只能说明祭祀尚未完成,活人祭品尚在,可是自己事先明明推演过无数次,那太阴星命格之人明明就是柳相国之女柳碧云;即便是自己推演错误,在昨夜众人进入这庙中之后,自己还特意外出,观测天象,对应星盘,贪狼、七杀、紫薇、武曲和太阴汇聚,分明落在卦象阳爻和阴爻中的死相之位,绝无错误的可能。
正当他紧张思索之时,地面震颤得愈发厉害,咯吱声之中,从地下岩隙探出无数建木枝杈,森森如同巨兽白骨,不断向上蔓延,探入穹顶,无数碎石泥沙滚滚而下。
许梓授脸色发白,他心知这是地下邪神将行失控之状,倘若片刻之内找不到太阴星命格那人,祭祀不成,自己怕是难以从此地逃生。
电光火石间,他想到今夜进庙有九人,其中八人已死,余下那人便在眼前,除她之外,还有谁能是太阴星命格?可此人只是一名婢女,命数并无奇特之处,自己怎会将她漏算?
疑惑仓惶之下,他大喝一声,将困住崔花影的那条石龙掣开,疾速奔至近前,双目赤红,瞪着崔花影喝道:“快说,告诉我你的生辰八字是何年何月!”
崔花影见他气急败坏的模样,又见那洞穴之内妖木肆意横生,洞窟如同要震裂崩塌一般,无意间瞥得那巨石星图上的异状,心中隐隐猜到几分,冷笑道:“我却为何要告诉你这恶人?”
许梓授恼怒成狂,右手一举,便想立即将她拍死,却无意间瞥得她腰间束着一个小荷包,里面隐约现出长生锁的模样,他心中一动,五指一拢,那荷包登时飞入他手掌,他一下将荷包撕碎,里面是两枚小小的长生锁,却分别属于崔花影和柳碧云。
许梓授双手一错,将那两枚小金锁打开,一面用蝇头小楷刻着柳碧云和崔花影的名字和生辰八字,兼有有喜神、用神、忌神,另一面蚀刻篆文,上面写道:“高山为渊,深谷为陵,通过造化之理,盗取阴阳之机,变化之术,无所不为。”
许梓授看着这两枚长生锁,嗬嗬狞笑起来,说道:“果然如我所料,你们两人命格相互纠结缠绕,那柳碧云生来体弱多病,原有早夭之象,定然是他父母延请了世外高人,替她改命接爻,注入阳气生机,而你就是她共享命格之人!”
第 147 章
原来那柳相国老来得子,自然是百般疼爱,但柳夫人生产时年事已高,柳碧云早产体虚,出生之后便一直病患不断,京师名医都说她体质极弱,怕是活不过六岁。柳相国心焦如焚,万般无奈下重金延请一名青乌子传人,唤做莫道人的下山,只求能做法保住女儿这条性命。
那莫道人见了襁褓中的柳碧云,问了八字,推演一番,然后只是摇头,说此女命格奇特凶险,注定早夭,非针石药理可医,唯有找一个年纪相仿,生肖八字命格互补,且体格强健的女童,再施以秘术,将两人星象命格纠缠相融,方能渡过这般劫数。
柳相国重金寻访,接连找个数十个女童,可这改命条件万般苛刻,对方生辰若是差上半个时辰也无济于事,终于在两年之后,遇到了被父母卖身进府的崔花影。
那道人先择了府邸一处地下密室,屏退闲杂人等,点燃灯烛,徙数个大瓮于室中。然后用了金海脉诀之术,用金针刺入崔花影和柳碧云两个女童背□□位,让两人进入假死之态,将其搬入瓮中,封以木盖。
莫道人随后密令自己心腹弟子,于子夜时分奔赴城中巽位坟场,震位乱石岗,坎位寒潭底,离位寺庙废园、兑位密林中寻找百年精魅,五个弟子一两个时辰后分别回来复命,手中各自提着一两个金丝布囊,里面有物挣扎啸吼,隔着布袋,隐约见得其形状怪异,非寻常飞禽走兽。
密室中的柳相国夫妇见这般情景,心中都是骇然,但知道此人法术高深,钩深藏往,当时凡人莫能测,也不敢多问。但见那几个弟子将每只布囊掷入一个瓮中,围在柳碧云和崔花影两人周围,构成阵型,莫道人将所有大瓮封于六一泥,朱题梵字数寸,众人皆莫能识。
莫道人设好法坛,披发仗剑,取过五雷的令牌,挥动七星的宝剑,注上一碗五龙吐的净水,捏出三台的真诀,步了八卦的神罡,口中念念有词,袖中乃飞符数道,激射上升,没入虚空不见。
那莫道人做法完毕之后,将那密室封住,柳碧云和崔花影两个女童依旧昏迷不醒,水米不进,柳相国夫妇虽说忧心,但也唯有将希望寄托于那道人身上。
却说那道人做法后隔了一日,夜空星象错乱,西北幽天、西方颢天、北方玄天星宿皆是明显位移,浑天监察院太史曹惊恐,连夜禀报皇上。次日朝会,各王公大臣知道消息,都有慌乱之意,有人说此乃天灾将至之征兆,又有说恐怕边境有变的,开始各执一词,后来变作党派间相互攻讦,吵作一团。
柳相国心知可能此事与莫道人有关,但又不敢声张,只得随口附和敷衍,心里唯期望这那道人做法早日结束,却不想第二日夜里,除了九野二十八宿异动之外,连那帝车和荧惑星也消失不见。
此番朝野舆论大哗,连那平头百姓也知道了天象异变,街头巷尾议论纷纷,各种流言蜚语层出不穷。朝廷震怒,一边加强皇城戍卫,一边延请龙虎山天师火速赴京,同时疑心是妖人潜伏京城作乱,派出天策府、崇玄馆人等在城中暗中探访巡查。
待到那第三夜,城中众人皆是昂首望天,明明是朗月清空,万里无云,却是半颗星宿也无,那浑天监察院监正翻遍典籍,却是一句解释之词也说不出来,皇帝立在观天台上,面色铁青,正要开口怒骂,却见东南方向赤光千丈,平地而起,接着霹雳交加,射百道金光,大风起时飞砂走石。
众人骇然变色间,崇玄馆中人在一旁低声说道:“定然是天师进京了,却不知道受了何人阻拦,以至于动用神通。”
却说柳相国夫妇正在莫道人相谈,说道天象变异,朝廷震怒,京城中搜捕甚严,莫道人淡淡一笑,时天寒围炉,他在火炭中插了几个竹签,轻轻撩拨,低声说道:“丞相勿忧,山人做法之事,只是为救小姐性命,绝无他图。今夜法术既完毕,之后天象便一切如常,我等便抽身而去,不再理会尘俗之事。”
柳相国蹙眉道:“我知道长一片仁心,只是没想到星象告变,惊动朝廷,那崇玄馆中高手甚多,就怕他们海捕之下,会发现我等所谋之事。”
那莫道人正色道:“凡人改命之事,本来便是逆天而行,搅动阴阳二气,更何况令千金命格奇特,我所选中的那名女童也非凡品,此二人日后都有非凡际遇,要为此二人改命,焉能不引出一番大阵势?”
柳相国起身拜谢,那道人又说道:“我提起便料到朝廷追查,在西北深谷中已经布下迷阵,崇玄馆大部分人手应该被引到那处去了,等他们发觉上当,今夜这边的法事也已经结束了。”
柳相国夫妇长出了一口气,正要额手相庆,却听那道人说道:“崇玄馆的人也就罢了,但是天师却不好骗,我只怕还要和他对上一场,还请丞相夫妇暂且回避罢。”
柳相国夫妇吃了一惊,说道:“那天师征召敕令,今日白天才发了出去,千里迢迢,他如何能今夜便到?再说这京城偌大地方,千百万人口,那天师又如何能马上寻到我这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