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点不犹豫,费南斯一把抓起衣服,跑出门,将门紧紧锁上。
乡下屋子大堂有座观音菩萨像,是去年从五台山请回来的。
五台山的菩萨都说很灵。
一个多小时的车程,足足开了两个半小时才到。
进了屋,灯光清白,观音菩萨眉目低垂,面容和善,周身仿佛散着一层金光。
费南斯长长松了口气。
上香,磕头。
做完这一切,后背早已湿透,费南斯环顾四周,入眼全是白墙,什么都没有。
次日一早,费南斯睁开眼。
屋内寂静,屋外闹哄哄一片,人声嘈杂……
半晌,回过神后,费南斯拨通了王光全电话。
王光全还在睡觉,声音有些沙哑。
“南南,什么事?”
费南斯问:“光叔,您相信这个世界上有鬼吗?”
王光全“嗤”了一声,说:“不信,哪来的鬼?!要是有,我还做这行干什么?”
费南斯问:“你之前和我说,不能碰不该碰的东西,如果碰了,会怎样?”
王光全眉头一跳,高声叫道:“你碰了什么?碰了哪里?”
费南斯心虚地抿抿嘴,说: “没有,怎么可能嘛。”
“那你问这个干什么?”
“好奇,请教一下。”
“真的?没有骗我?”
“真的没有。”
王光全松了口气,说:“死丫头,吓我一跳。”
费南斯催促道:“您说说嘛。”
王光全清了清嗓子,掉起了书袋子。
“古书上说,男为阳,阳气足,魂魄不敢近身;女为阴,先天阳气不足,魂魄易近身。所以,这行都是男人,你是我见到的第一个女人。所以,我告诉你,千万不要碰死者的任何东西,尤其是皮肤。”
从头浇下一盆凉水,半个身子都凉了。
费南斯问:“那……碰到了会怎样?”
王光全想了会儿,说:“不知道,我也没遇到过,以前也没听说谁碰到过。这些都是我师傅交代给我的,估计就是老一辈的规矩。”
不知道?
费南斯拧紧了眉头。
王光全说:“下次接活,你还是带手套吧。万一碰到了,谁知道会出什么事啊。”
问不出来有用信息,费南斯心不在焉,随便应了一声。
王光全问:“明章和你联系过吗?”
费南斯说:“没有。”
王光全沉默了一会儿,说:“估计在忙吧。”
第6章
正当中午,阳光正烈,天干气躁,泥土路面全是灰尘,一直到砂石路面,扬尘才飘飘然落地。
和夜晚不同,白墙红顶甚是扎眼,相隔老远,便一眼抓住。
房子孤零零立于土坡之上,四周一片荒芜。
费南斯开门下车,往门口走去。
大门紧锁,窗户紧闭。烈日之下,左侧荒地的野草枯黄一片,草刃低垂交错,凉风吹过,刷刷作响。
费南斯静立两秒,转身上车启动车子。
白杨树高大,长满了整座山坡。枝丫光秃,仅剩几片叶子挂于枝头。落叶灰黄,将整片山坡笼罩怀内。棺木静静立在落叶层之上,顶部亦是满满一层灰黄。
费南斯拿脚将坑周落叶踢开,把火纸、蜡烛点燃,全部扔进坑内,而后在坑前跪下。
三跪九叩后,费南斯将水果、糕点一一摆在棺尾。
刚走了一会儿,手机响了,看到号码,费南斯将车停在路边。
刚一接通,还没来得及开口,姜至宏破锣一样的大嗓门就传了过来。
“南南,小道消息,上头文件,可能要禁止土葬了。”
费南斯哦了一声,说:“早就听说过了。几个月前,不是有人闹,还上新闻了吗?”
姜至宏说:“那是别的地方,现在,咱们这里也要禁止了。”
费南斯心里一惊,说道:“真的假的?你别吓我。”
姜至宏啧了一声,说:“我一个战友是村支书,说是可能会取消。他说可能,那就是有百分之八十的可能。你先把东西收拾收拾,藏起来。万一有人查,到时候你也不用慌。”
费南斯问:“真禁啊?”
姜至宏叹了口气,说:“我还能骗你不成?这段时间千万别再接活了。”
卡里还剩不到八万块钱,去掉房贷,还不足以支撑半年。
费南斯思索一番,拨通了王光全的电话。
王光全听了,并不惊讶。
“早就想到有这一天了。”
费南斯调侃道:“光叔,你还真是能掐会算啊。”
“我早就劝你不要干这行了,你不听。”
“光叔,咱们一起开个香烛店吧。土葬禁了,祭祖总不会也禁了吧!清明节三天假,春节七天假,那么多人去祭祖,香烛、火纸、鲜花总归还是用得上的。”
王光全一愣,随即哈哈哈笑了,说:“鬼丫头,脑子就是聪明,怪不得做得好。”
费南斯笑着说:“你人脉广,能不能找个朋友帮咱们好好参考参考,咱们想想开在哪里比较合适。”
王光全想了想,说:“我有一个朋友在崇州开了一家香烛店,听说生意很好。回头找个时间,我们一起去拜访拜访她。”
两天后,费南斯站在路口等王光全,远远看到一辆崭新却眼熟极了的黑色大众慢速驶来。
车子擦身经过时按了喇叭,之后一直向前开,停在了街边。
王光全走下来,进了路边的茶叶店,不一会儿,又拎着个茶叶袋子走了出来。
费南斯走到车边。
车洗了一遍,所以看起来像新车。
而王光全完全不一样。
一身深蓝色西装,脚上黑色皮鞋,头发喷了发胶,往后梳着。换了西装后,连走路也挺直了腰板。
费南斯啧啧啧道:“光叔,什么情况啊,到底是什么朋友啊?你这样子怎么看着像去相亲?”
王光全咳嗽了一声,催人上车。
费南斯挑了挑眉,打开车门,坐进了副驾驶座。
车停在了一处陌生的地方,路两边都是商店,一个香烛店夹在一个面馆和零食店之间。
费南斯问:“到了?”
“对。”
王光全拿上茶叶袋下车,关好车门,然后双手从上往下、仔仔细细地将衣服上的褶皱抹平。
待走到香烛店门口时,王光全突然停下脚步,他深吸一口气,挺直腰背,才伸手推门。
费南斯眨了眨眼,莫名有些期待和兴奋。
店铺约莫二十平米,左右两侧是及屋顶高的铁架子,上面摆满了各种祭祀用品:纸钱、火纸、蜡烛、寿衣……
一个及腰高的柜子横在店内,柜子后面坐着个黑衣女人,女人身材单薄,头低垂着,发丝遮住了面孔。
王光全咽了口口水,清了清嗓子,说:“hi,好久不见。”
那人抬起头,费南斯不由得眉毛一挑。
怪不得这么紧张。
四十岁上下,肤色很白,一头黑发微卷,散在肩颈两侧,五官小巧精致,带着一丝成熟女人的韵味,让人绕不开眼睛。
那人微笑,眼波流动。
“好久不见。”
声音清脆,语气温柔。
气氛有些尴尬,费南斯打量两人一番,选择不说话。
王光全把茶叶袋子放到桌子上,说:“店里没那么多,先给你买了两盒,剩下的我再给你送过来。”
女人接过来放到一边,说:“谢谢。”
王光全说:“这是我表侄女,费南斯。”
女人朝费南斯点了点头,笑着说:“你好,我是叶静雯。”
费南斯朝她笑了笑。
叶静雯拿了两个塑料椅子放在柜台另一边,让两人坐下。
又一阵尴尬的沉默后,叶静雯问:“你要开店?”
话是对自己说的。
费南斯看王光全一眼,摇头说:“不,是我叔开店,我给他打打下手。”
叶静雯继续问她:“开什么样的店?”
费南斯又看一眼王光全,过了一会儿,见她依旧盯着自己,才说:“开一个和你这个差不多的店。”
叶静雯说:“我有个朋友在南区租了间店铺,也是做这行的。年初家里出了点变故,做不下去了,想把店转让。要是有兴趣的话,我这就带你们去看看。”
费南斯忙道:“好啊。”
叶静雯站起来,拿上手机,对王光全说:“坐你车去。”
王光全点点头,率先出了门。
叶静雯锁好门,慢慢走到车边。
王光全早就等在车边打开了车门,等叶静雯走近,做了个请的手势,叶静雯一点也不客气,坐进了后座。
费南斯移开视线,抿紧嘴唇憋住了笑。
第一次见面,也不熟,肯定要聊天。费南斯自觉没那么自来熟,坐进了副驾驶座。
车开了一会儿,叶静雯说:“南区长河路58号。”
王光全点点头,找了个话题,自顾自地说着,说两句就从后视镜里偷偷打量叶静雯。
叶静雯眼睛一直盯着窗外,时不时地应两声,语气淡然,有些漫不经心。
费南斯头靠在车窗,看着窗外,抿嘴憋笑。
半个小时后,车停在了一个四周全是高楼的新小区外。
一二楼是商铺,开着服装、茶饮店、便利店等,不远处,有个菜市场。再往前,十字路口左右两边同样都是新小区。
叶静雯打了一通电话后,从包里拿出一串钥匙,将一个夹在杂货铺和童装之间的店门打开。
屋内左侧墙边立着一个L形的铁架子,右侧白墙挂着个钉子架,架子中间空了一块,装了一个液晶电视。屋内中间横着一个老式长方桌,桌子后面放着两个木凳子。
叶静雯说:“房租还有两年到期,朋友急于转让,说可以便宜点。”
费南斯不懂,没接话。
王光全四处看了看,没吭声。
叶静雯说:“这里是新区,附近都是新小区,年轻人多,年纪大的人就少了点。除了这点,其他都还不错,你们好好考虑一下。”
王光全点了点头,说:“确实不错。”
叶静雯看着费南斯说:“这里人流量还算多,再往那边走几个路口,都是正在开发的楼盘。等楼盘完工了,这里生意肯定不会差。你好好考虑一下,不一定非要卖香烛火纸,可以卖些其他的。”
费南斯似懂非懂,点了点头。
参观完,王光全想请叶静雯吃饭,叶静雯说还有事情,王光全赶紧将人送了回去。
车里只剩下两人,费南斯终于忍不住问:“光叔,你们什么关系啊?”
王光全瞬间红了脸,支支吾吾说:“我初恋女友。”
费南斯问:“初恋女友?她多大了?现在单身吗?”
王光全说:“和我一样大。前年,她老公去世了。”
费南斯啧了一声,说:“看起来不像啊。她那么好看,当年怎么会看上你?”
王光全瞪了她一眼,说:“什么意思?你叔我年轻时候也不差啊。”
王光全很少说自己的私事,费南斯只知道他离了婚,有一个女儿跟着前妻,十七八岁的样子。
费南斯看着他,笑着说:“那你还不赶紧抓住机会?”
王光全看了她一眼,说:“你也说了,人家长得那么好看,怎么看得上我?”
费南斯噗嗤一声笑出了声,说:“你不是还要给人家送茶叶吗?”
王光全哈哈哈笑了,骂道:“死丫头,鬼心眼真多。”
两人商量过后,第二天,费南斯给叶静雯回了话,定下了那个店。
开店手续很多,费南斯毫无头绪,好在叶静雯答应帮忙申请营业许可,费南斯才得以喘口气,抽空租了套房子。
一室户,房子不大,装修简单干净,配备了一些基本家具,小区环境也不错。
关键是离店步行不到二十分钟。
要用到的东西很少,费南斯稍微收拾了一下便搬了进去。
当晚起夜,费南斯刚掀开被子,蹭地又缩回了被子里去。
张香萍。
阴魂不散了哎!
居然连五台山的佛都不怕!
费南斯打算天一亮就去买张彩票,说不定能中头彩。
第7章
隔壁传来孩子的阵阵哭闹声,费南斯睁开眼,扒开被子。
天早已大亮,阳光从窗帘缝隙钻进来躺在地板上。
屋内哪还有人。
洗漱过后,费南斯拨通了王光全的电话。
绕了很大一圈,费南斯将话题引到正题,问:“人死后,魂魄为什么还不走啊?”
王光全说:“可能有未了的心事吧。”
费南斯想起那传说中的大哥,从头到尾没有出现过的大哥,也许……
挂了电话,费南斯立刻打电话给姜至宏要他的联系方式。
姜至宏正在搓麻将,还以为出了什么乱子,费南斯打了个哈哈给糊弄了过去。
等了大半天,终于收到姜至宏的信息,费南斯拨过去。
是崇州市的号码,费南斯盯着屏幕上的数字眨了眨眼。
有那么一瞬间,费南斯祈祷对方千万不要接。然而,刚响了三声就通了,费南斯闭了闭眼。
任命吧!
“喂,您好,哪位?”
声音有些熟悉,费南斯眨了眨眼,问:“你好,是周济吗?”
“不好意思,您打错了。”
还没来及开口,电话就挂了。
号码没错,费南斯又拨了过去。
“是周济吗?”
对方沉默片刻,说:“你打错了,我是周淮。”
怪不得声音有些熟悉。
脑子里蹭地冒出那张寸头黑脸,费南斯嗯了一声,说:“那……找你也一样。”
“你是哪位?什么事情?”
当然不能说实话!谁信?
费南斯沉思片刻,说:“我是你大哥的同学,有件事想求他帮个忙,谁知道他们给了我你的联系方式,你可以把他的联系方式发给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