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点三十七/论斯文败类的自我修养——平章风月
时间:2022-02-10 07:01:13

“出了什么事?”
季知明从休息室里走了出来,用文件夹拍了拍他的背,一脸疲惫:“兄弟,准备登机了。”
沈与续如梦初醒,他朝季知明点头,跟在他后面走,一面听陈渝说:“胃息肉,今天早上送过来的。啊?你不知道吗?听说是直接在办公室就晕倒了,她的同事们叫的120。”陈医生语气凝重:“这个情况呢有点复杂,电话里我是讲不太清,但是您知道,胃息肉也分真性假性,要是假性呢,动一场手术,好好调理就好了,要是真性……”他顿了顿,还是说:“虽然几率很小,也有可能发展成胃癌。”
对面许久都没有声音,陈渝也不知道该不该挂,直到有好听的女声传来,应该是空乘,提醒这位沈先生,飞机即将起飞,请关闭手机或开启飞行模式。
那位沈先生轻轻说了句“谢谢”,电话就已经挂断。
陈渝握着手机,看着夕阳慢慢地,慢慢地穿过高楼间的缝隙,投到来往的车流中里去。
 
第二十三章
 
季知明觉得他不对劲,拿着手里的文件已经看了快一个小时了,还没有翻页的迹象。
季知明悄悄说:“怎么了?这才离家多久,就低头思故乡啊?”
他不知怎么心慌得很,双指捏着文件边缘,慢慢沁出汗来。他目光不知道应当落在哪里,只是告诉自己如今不能乱,他逼着自己低下头来一个字一个字地读,只有早日把事情解决了,他才能快点回去,赶到她身边。
有一瞬间他也觉得自己很可笑,明明都是过去了,明明如今一副两不相干的架势。可是他还是有私心,他想如果她知道呢?如果她知道,这五年来他从来没有放弃过爱她。
哪怕爱到生恨,爱到咬牙切齿。
季知明觉得哪哪都不对,他从没看见这位内裤兄弟这么认真过,好像是要咬咬牙上西天取经去一样,恨不得把眼前的洋文生吞活剥了。他敲了敲座椅,说:“你也别太拼命,咱们是去跟人家谈判的,又不是拿着砖头寻仇的。用不着你打架啊,龇牙咧嘴的。”
沈与续没空理他。
堂堂季总感觉自己受到了冷落,心里还有点空荡荡的。飞机上本就有些封闭,一行行密密麻麻的英文撞得他老人家脑仁儿疼。他揉一揉太阳穴,头一歪,先去会周公去了。
到洛杉矶已是傍晚。飞了快整整一天,本来以为该睡觉了,睁眼发现太阳才落山呢。Linda人虽然还在下一班飞机上,先把酒店订好了,位置一早发到他们手机上,还叫了车来接。
季知明挺感慨的:“当年从Berkeley毕业,回国的时候我就在想,等到我下一次来这里,是个什么模样啊?”他耸耸肩,有些感慨,本来以为可以左手老婆右手儿子,骄傲地说,看,这是爸爸曾经读过的学校!结果呢,现在还是孤寡老人,光棍一条。老婆还在伦敦,哦不,都不能叫老婆,连女朋友的名分都还不能算。
季知明想起什么,回头说:“斗牛梗,你原来学校不在这片嘛!”
斗牛梗忙着呢,没搭理他。
季总深深地叹了口气。
这种熟悉又陌生的感觉让沈与续有一瞬间的恍然。
五年前他曾在这个城市停留过一段时日,在圣塔莫尼卡码头看落日与晚霞。这里从来不缺情侣,而他是一个人。沿着海岸线慢慢地走,夕阳把整片天空都染成了好看的粉紫色,不远处海天的交界线闪烁着朱灰金。
从前她就很喜欢看晚霞,喜欢吃完晚饭后去散步,一般都是在七点三十七左右,晚风也温柔,一天之中的温度刚刚好在舒适的边缘浮动。日光一点一点的暗下去,车水马龙,人来人往,城市中向来紧凑的生活也有这么一小段的安逸,可以把日子过成诗。
好像一切又回到原点了呢,时钟片刻不停地转了五年。有的人在你这一生里也许会短暂的告别,但是命运的指针总会让你们再次相遇。还能回得去吗,他们?
Linda很快就赶到了酒店,向他们大概汇报了那边的情况。然后与MF公司的人对接,确定好明天的会面地点和会面时间。她将要走的时候,被沈与续叫住,夕阳把他的影子剪得很单薄。他问:“Clara没有跟着来吗?”
Linda皱了皱眉说没有,“她很不舒服。我去通知她的时候,她人已经快晕过去了。我让同事叫了120,现在人在医院,具体情况要等消息。”
他仿佛陷入了某种沉思,眉头微微拧起。Linda是第一次见到他这样,她于是又轻轻问了声:“您需要我做些什么吗?”
“不必了,谢谢。”
这种关系到彼此利益的会议最是劳心劳力,而且在一开始双方都不会轻易做出让步,所以这必然会是一场拉锯战,要做好和别人耗下去的准备。
开完一天的会,季知明看到沙发就想睡。说是要总结一下今天的会议情况,具体说一下明天第二次的内容安排,其实一靠上沙发季总就说我们先休息五分钟吧,然后定了个闹钟就歪过头闭上眼了。耿时文他们也累,纷纷靠在沙发上闭眼休息。沈与续握着手机,手指停在半空中,犹豫着这个电话要不要打出去。
会不会接通呢?接通了,又该和她说什么?
不过是一瞬,他按下了通话键。
现在是纽约时间晚上九点三十七,北京时间上午九点三十七。他希望她醒来,可以听见他的早安。
接通的是一个女声,不是之宜的声音。对方一直沉默着,过了好一会才说:“沈先生,好久不见了。”
他很快辨认出来,“钟小姐。”
豆豆有些疲惫,她刚刚到病房,之宜还没起,正要给她冲个早餐,就看到床头柜上的手机屏幕亮了起来,上头赫然三个字——沈与续。
他们之间的那段往事她可以说是全程围观,刚开始的时候满心羡慕,觉得这世上虽然有一些狗屁可是总还有一些美好的爱情。后来她出车祸,沈与续连人影都找不见,陪在病房里的就只有她,季知明还有陈渝。
她那个时候想,爱情算什么狗屁,彼此情浓的时候,那真是蜜里调油,难舍难分。一到出了事,一个还处在水深火热之中,一个就已经在奔赴下一任的路上。
现在跑回来装深情,有用吗?
她没有继续周旋或者拖延时间的力气了,那边检查还没做,好坏不明悬着的心就放不下来,更没心思搭理他了。
豆豆于是很干脆地问:“沈先生,之宜已经请过病假了。您有什么要紧事情吗,如果没有,我这边先挂了。”
沈与续一以贯之的温和,他并不生气,却一时也不知道应当说什么。明明有那样多的东西积攒在心里想问,可是临到了,却有塞着问不出来。
好半晌,他才问:“她好吗?”
“多谢沈总的关心。”豆豆笑了笑:“现在只是一个初步诊断,还没有做后面的检查。但是很抱歉,她现在还不能回去上班。如果沈总想要客气地表达一下上司对下属的问候,那么我代之宜谢谢您。如果沈先生还有别的事,我只有一句话奉告,”
她顿了顿,接着说:“为时已晚,徒劳无功。”
开了一天的会,加上旁边季知明他们又在休息,沈与续不得不压低了声音。不过他的声音却低沉而有力量,他从未如此明白过自己,他知道他要做什么,知道什么很重要。这种突如其来的勇气在过去五年从未有过,或者说,今天终于又回到了他的身上。
他很郑重地说:“钟小姐,很抱歉我并不认同你的一些看法,这是我们的私事。我不知道你对我的偏见从哪里来,如果你有空,我们能否见一面,当面把话说清楚?等美国这边的事情缓和下来,我会马上回国。”
豆豆没有说什么,挂断了电话。
季知明眨了眨眼,心想电话是打完了吧,行,你打了就好。他从沙发上支愣起来,大腿一拍——“开会!”
他们忙到深夜,精疲力尽得歪在地上就能睡。耿时文跟着几个副总耷拉着头回去了,季知明也打了个大大的呵欠准备回去洗澡睡觉,就看见他坐在沙发上,指腹在手机屏幕上滑动。
季知明在他身后定神看了一眼,一行行航班号标着对应的价格,机票?“你现在订机票干嘛?”
他的声音有些哑,沙沙地低沉,想来是刚才开会太疲惫了。他仍在滑动着挑选航班,一面计算时差,抽空回答:“后天我回趟国。”
“回国?!”季知明怪叫:“你疯啦!”
他比对着航班信息,抬眼看了一眼时间,“如果没记错,明天还有两场会,”他挑眉:“是再次要见Tomas令你兴奋得难以入眠吗?”
“不要给我提那个男人!”季知明咬牙切齿,伸出中指:“我从未见过如此死皮赖脸厚颜无耻却又坦坦荡荡的男人,当然,except you!”他本就很小的两眼因为被折磨得熬了几天的夜而带着细细的红血丝,整个人又震惊又委屈,“不要转移话题,你为什么要回国?你要丢下我们!”
“目前的情势,他们不会轻易松口,我们也不会轻易放弃。昨天的会议,他们的大概意图我已经差不多理清了,等会我做一个提纲出来给你。今明两天不过是拉锯,看谁先熬不住了让步罢了。”他耸耸肩:“可是我们为什么要让步?如果让我们放弃,我们来美国做什么?”
季知明也跟着点头,把沙发背一拍:“那我们自然是不能让的啊!”
“所以呢,你就陪着他们熬。”沈与续靠在沙发上,一面把来回机票的款付清,等一切妥当,才长出一口气,扔开了手机。
“那你呢?”
“我有更重要的事情。”他闭了闭眼,满脸疲惫:“这可能是我唯一的机会了,我已经错过一次,我不能再错过第二次。”
 
第二十四章
 
之宜的手术定在周六下午,于是豆豆一大早就赶来医院陪她说话,不过她这次带了个男的,大大方方给她介绍:“看!我男朋友,认识一下!”
“你好?”
“你好!我叫周观声。”周观声冲她笑:“久仰任小姐大名。”
之宜挺疑惑的:“我们见过吗?”
“程序,”他笑:“上一次相亲是他代我去的。他回来总在我面前提起你,听说这回你要动手术,他也想来看你来着,不过现在在外面出差,说等他回来马上来看你。”
之宜瞠目结舌,除了感叹缘分的奇妙还能说什么呢?原本都找人代相的两个人最终还是走在了一起,那当初费那么大周折干嘛?
“哟!挺热闹啊!”病房门吱呀一响,陈医生拐了进来,给她叮嘱注意事项,“你这次手术会给全麻,术后四个小时不能吃东西,等能吃了,三天内也最好吃一些半流质食物哈……我说你一小姑娘怎么这么多灾多难的?不过还好只是胃息肉,咱们咔擦一刀切掉就完事儿了。”
之宜于是也跟着摇头,一脸忧伤,故作沉思:“可能我佛不渡我吧。”
陈渝鄙夷地骂她:“我佛普渡众生,唯独不渡傻逼!以后要把自己身体当回事儿!男人还可以再找,工作还有下一家,身体只有这么一个!五年前你出事是不是为了男人,五年后呢?为了工作?我看不仅仅是吧?”
豆豆朝他竖大拇指:“陈医生,我由衷佩服你!身为一个男人你有这样的思想觉悟,简直是男人堆里的妇女之友!”
周观声先生很不满意,他推推豆豆的手肘,“我呢?我就不是吗?”
“德行!”豆豆给他送了个白眼,“找人代相的事情,还要我说第二遍吗?”
周观声不说话了,两眼看着豆豆,意思是你也是找人代相的,你找的人还就在这里。
“你们可闭嘴吧!”陈医生饶有兴致地打量着他们,不由发出感慨,“所以说世界很大吗?世界根本不大嘛!你们知道六度分割理论吗?Six Degrees of Separation,”大医生拽着洋文,开始科普:“你和任何一个陌生人之间建立联系最多只需要通过六个人。我跟你们讲我有一朋友,爱情史真是惊为天人,听了之后你根本不会怀疑缘分…哦,他还跟你是本家呢,也姓任,叫任札。”
“好名字。”之宜由衷地赞叹。
陈渝神秘一笑,摆摆手说这不算什么,“想知道更巧的嘛?他女朋友,哦不现在应该快成他老婆了,叫秦绶。”
“真是天生一对啊。”豆豆由衷地赞叹。
周观声不服气,“我们就不是吗?声是什么,是声音。你在掉落我在听,不浪漫吗?”
豆豆一脸嫌弃:“你可闭嘴吧你这个二感官动物。”
陈渝憋了很久还是没忍住笑,再给她强调了一遍术后事宜,还一力给她宽慰:“不必太担心,一个小手术。你放轻松就好了。你再准备一下,我们排的下午进手术室。”
之宜答应了,陈渝不知道怎么又泛起他那泛滥的感慨情绪,“你说缘分真奇妙,时间真奇妙。要不是还有事,真想给你们献唱一首《光阴的故事》。”
之宜很认真地考虑了半秒,还是义正言辞地拒绝了他:“为了你患者的生命安全,陈医生您先忙去吧?”
把她送进手术室,豆豆因为下午临时有事跟周观声得先走,在她手术做完之前一定能赶回来。反正医院这里有陈渝,说要是出了什么事,让陈渝第一时间给他们打电话。
陈医生闲着也是闲着,这种小手术风险不大,只是术后恢复需要注意饮食。还好这姑娘运气好,一通检查下来只是个胃息肉。陈医生觉得当代青年人的饮食作息不规律埋下的隐患真是太大了。
那是什么导致他们饮食作息不规律呢?因素太多了,不过这姐们百分之八十是因为情感纠纷。
其实有啥好纠纷的啊,现在回想起五年前他和他老婆,真觉得人这一辈子能有多长啊,虽然轰轰烈烈也很有意思,但是也得跟对的人轰轰烈烈,还爱的话就在一起吧,别怕波涛,要是不爱了,当断就断,不要扯那些没有意义的狗屁。
元好问那首词怎么说来着,陈医生认真地想,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
他正感慨着,办公室门敲了两声,他忙坐正了说请进。门吱呀一声打开,带着午后的阳光与灰尘一起倾泻而入,进来的男子身姿卓然,虽然经历了长达十几个小时路途劳顿,却依旧容仪齐整。略显笨拙地抱着一大束花,右手提着一箱牛奶,还能很有风度地朝他微微颔首,“陈医生。”
“沈…”陈渝大受震撼,扒拉着桌子让自己的办公椅不转圈圈,“你、你不是在国外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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