况且,既然以后本没有结果,他们在这个时间在这个地点本就不该再见。
五年前就是一个错误,她为此付出了代价,五年后如果还是一个错误,那么最好不要明知结果而重蹈覆辙。
“就是想去见识见识外面的广阔吧,”之宜回答说:“虽然我也不知道到底好不好,但是我想让我自己走出去,看一看。”
公司的同事给她办了个欢送会,其实就是聚在一起吃个饭,时间定在晚上七点半。她得赶在这之前把最后一些东西收拾好送回家。
季知明不知道什么时候悄无声息站在了她的身后,挂着两个黑眼圈,一脸哀怨。
他看着之宜把桌面上的东西都清空了,忽然生出一种人去楼空,故人不再的沧桑与悲凉。
他朝她挥挥手,“姐妹,来我办公室一下,最后一次了。”
季总亲自给她塞了杯柠檬水,这已经是在这个办公室能享受到的最高级待遇了,因为季知明在小事上一向草率,你进来跟他谈事情他能记得给你杯水就已经是他的极大进步了。
季总为自己的辩解就是他比较朴实无华,不懂得搞那些花里胡哨的,他这种人就比较踏实,今天的这杯柠檬水也是这样,刚好从办公室的角落搜罗出不知道什么时候搁着的柠檬,就洗干净然后拿水果刀切了片,扔在凉白开里,端到了之宜的面前。
其实之宜一开始还挺惊喜的,正好收拾东西太渴了,就捧着杯子大喝了一口。一股酸味混着柠檬独有的清香在那一刻全部通过食道涌到胃里,她整张脸被酸得拧在了一起,险些连杯子都拿不稳。
她狠狠喘了口气,把玻璃杯放到茶几上,酸得直流泪,“季总,我今儿就走了,犯不着这么谋害我吧?”
“姐妹,我一想到你要走了我三天三夜都没睡好觉。”季知明原本在来回踱步,现在干脆坐到了她旁边的沙发上,“不是,咱不能冷静一下吗?咱不能不走吗?”
“不走在这干嘛?每天和您的自制柠檬水吗?”之宜艰难地说着话,牙齿还发着酸。
“啊?不好喝吗?不是和外面买的一样吗?”季知明给自己也整了一杯,只不过一开始放在边上没动。好奇季季坚信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于是自己也喝了一大口。之宜看他半天不说话,才回过神来问他怎么了,没想到季总长长嗦了口气,一脸生无可恋地挥挥手,“姐妹,对不起,你还是走吧。”
她忍不住想笑,等季知明缓过来,才很贴心地提示他:“季总,以后再做柠檬水,可以加一点蜂蜜,别想不开直接柠檬兑水,珍爱生命,从你我做起。”
季知明靠在沙发上,蔫了吧唧的,提不起什么精神,一脸惆怅地说:“我还记着那时候你到公司来面试,你第一天来我这报到我就认出你是那天路边上那姑娘了。我以为你会一蹶不振呢,没想到刚送你出院不久你就恢复得差不多了。现在想一想时间过得真快啊,晃晃眼就五年了,你来公司快五年了,我还是这么风采依旧,没有一点点的变化。”
等等,之宜觉着不对劲,原本她也有点感动来着,不过跟着季知明这种人你永远不会有感伤的机会,因为他总能不着痕迹地把话题牵到不知道什么地方去。
她想起第一次见着季知明,也是在一场手术后,他靠在病床旁睡着了,她刚睁开眼睛的时候还看不分明,以为他是沈与续。她想真好,雨停了沈与续就回来了,那一个电话只是一个很长的噩梦,梦醒来什么都没有发生。
可惜并不是。
后来她才知道肇事司机逃逸,是季知明冒着大雨拨打了120,把她送到了医院里。她的手机被摔坏了,开不了机,一时联系不到人,也是季知明临时冒充她的男朋友签的手术同意书。
他应该知道他揽着的是一堆麻烦事,因为把她送到医院,就有被指认为是肇事司机的风险,签了手术同意书,如果手术过程中出了什么事,他这个代签的也要负责任。如果术后她醒来拒不认账,他这个临时代签手术同意书的“男朋友”,也有可能要负责任。
这个世界上冷眼旁观的人多了,不缺他这一个。明明装作没看见就可以完全把自己置身事外的一个路人,傻乎乎地把她送到医院,帮她垫了手术费和住院费,帮她在手术同意书上签了字以确保手术及时而顺利的进行。手术结束后又看她手机坏了联系不到人,放下一堆事守在她病床前,一直等到她醒来。
用季知明的话来说,他俩之间真是过命的交情。
她也曾问过季知明,为什么那个时候要管她,季总那个时候正欢快地嗦着麻辣烫,抽出空来回答她:“姐们儿你是不是加班加傻了?一条命摆在你跟前你救不救?”
所以说人间还是挺可爱的,有这么多用力生活着的善良的人们,满心赤忱,不计较之后自己要付出什么或者面临什么,只是纯粹地热爱着世界,热爱着生活,热爱着生命。
所幸世界对她并没有很狠心,在医院里的那段日子,季知明时不时会带着榴莲来看她,偏偏他每次都很舍得花钱买好榴莲,人一脚还没踏进病房呢,老早就能闻到榴莲味了。于是有病人受不了就跟护士投诉他,护士就趁他在的时候戴着口罩和他沟通,意思是季先生您下次来看女朋友可不可以不带榴莲了,其实其他水果也可以考虑一下的。
季总特疑惑,他跟人护士说:“护士小姐你不知道吧?榴莲是好水果啊!人家可是水果之王!可以增强免疫力,开胃通便,特别适合病后补养身体的!”
之宜对他这话持有半肯定态度,增强免疫力没有她不太清楚,开胃的功效暂时也没体会出来,不过通便倒是很通便,一闻到这味道她就知道季知明来了,就想跑到厕所去避免吃榴莲,一去厕所就干脆通个便了。
而且季知明送榴莲的时候基本上陈渝啊豆豆啊都会自觉离开。
季知明每次提着榴莲来,提着榴莲走,提回去大概也是自我解决,后来干脆不送榴莲了。
据当事人事后反映,那一段时间他天天吃榴莲,然后天天流鼻血,情状甚是悲惨。
在医院里晒太阳的时候也认识了还在感情里挣扎的陈医生,每次聊天结束,会激情为她献唱一首,虽然唱的时候旁边那些大爷大妈们都用奇异的眼光看着他。
看吧,她想,世界上还有这么多可爱的人,除了沈与续。
她最需要他的时候,他都不在她身边,而是忙着和杜茜茜参加酒会,虽然没有正面的照片,可是她怎么会认不出他?
杜茜茜说的也没错,爱不是互相注视,而是共同注视着同一个方向。他们也许曾短暂地注视彼此,她也曾有幸参与过他的理想,想极力与他共同注视同一个方向,不过那只是可笑的一瞬罢了,或者说那才是一场梦,车祸让她回到了现实,他们的生命本就不可能相交。
后来大四毕业出去投简历,参加面试,第一天入职,发现上司竟然是那位榴莲哥。
就在这里工作了五年。
其实别看这位季总明面上有点吊儿郎当很不着调的样子,他自己对自己有很清楚的认知,他能在做事之前充分地预估好后果,在考虑自己的接受程度之后再决定要不要动手去做。他也是个踏实人,看你不爽顶多面上嗷你几句,人后还算是个正人君子。在感情方面么,之宜不无惆怅地想,因为自己怂不敢找女朋友表明心意,季总的女朋友还在路上。
她于是继续吹季知明的彩虹屁:“是啊季总,您还是那么玉树临风,风流倜傥,简直是钻石王老五,都市闪闪发光的一颗优质男精英!”
饶是脸皮厚如季知明,听完这一段吹捧也不免露出地铁老人手机般的表情。
虽然心里很受用,可是季总还是很难受,他知道留不住了,没想到两个美男都留不住一个她,看来不光是沈与续那小子老了失去了魅力,他也徘徊在丧失魅力的边缘。
其实他完全有能力帮她打个招呼,让她轻而易举地找到一份薪资不错且待遇优渥的工作,不过他不会这样做,为什么呢?第一,别人家的老婆不归他管,他自己的老婆还不知道在英国哪儿瞎逛呢,第二,他后来想了想觉得沈与续说得也没错,每个人都有去追逐梦想实现价值的权利,他相信就算他不插手,凭她的能力也可以找到更好的工作。
况且他不插手,难道沈与续那个狗男人就真的一点也不会干涉吗?
鬼才信呢!
第三十三章
这么一想季总又好过了很多,他看着之宜,很恳切地说:“虽然呢我知道留你不住,但是到外面去如果有什么困难还是要来找我啊,饭还是可以一起吃的对吧?辣的酸的香的甜的我都可以啊!有什么新开的店千万不要忘了第一时间约哥们吃饭啊!”
每次和季知明一起吃饭虽然大多数时候都是她结账,不过每月发工资的时候季总总会给她包个红包,美其名曰:伙食费。
之宜当然说好,吃了他那么多顿饭是到了该还他的时候了。看看这办公室,还真有些舍不得,她很担心自己走了之后,如果哪一天Linda又有事,不知道季知明能把办公室炸成什么样子。
“行吧,本来还准备了几千字的演讲稿呢,现在也没啥好说的了。”季总站了起来,“姐妹,来,抱一个,分别的拥抱。要照顾好自己,要是有人坑你啊让你吃亏,你告诉我,我虽然也不能造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但是可以开个小号和你一起骂他!”
之宜本来是有点想哭的,得,这一下又哭不出来了。她用力地抱了抱他,向他奉上最美好的祝愿:“季总,祝您早日找回女朋友。”
季知明点了点头,还是那样温和的语气,在她耳畔轻轻说:“滚。”
季知明把她送出办公室,就看见了在门边上的沈与续。
季总亲切地和他打招呼:“嗨沈总!好久不见?”
“是吗?”沈总皮笑肉不笑:“不巧,今天早上才见过。”
季知明摸了摸鼻子,并不觉得尴尬,而沈与续望向了站在他旁边低着头的任之宜。
“到我办公室来一趟。”他说。
其实作为沈与续的秘书,离职前向他道个谢是很应该的。只是之宜一直拖着没有来,她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拖着,大大方方去道个谢然后离开不是更好吗?只是心里还是有那么一股不知名的情绪,舍不得吗?放不下吗?不敢吗?她也说不清楚。
不过都不重要了,过了今天,他们就彻底结束了。
过往五年到底是谁欠着谁,谁辜负谁,一笔勾销。
她跟着他进了办公室,听见他说:“把门带上。”
于是转过身去拉门把,等转回来的时候,发现沈与续就站在她面前,离她很近,近得可以看见他眼里映出的,她的身影。
她努力让自己保持冷静,冷静地把话说完。
“沈总,我很荣幸能在这半年担任您的秘书,也感谢这一段时间您对我的照顾和栽培。因为个人的原因选择了离职,如果对您工作造成了不便,我非常抱歉。也祝愿您能遇到更加优秀的秘书,祝您和公司越来越好。”
沈与续似笑非笑,“说完了?”
她点点头,避开他灼人的目光:“辞呈已经交了,离职手续也已经办好,沈总如果没有什么事,我先回家了。”
“今天的事不是你说走就能走的。”他一步一步地逼近她,他前进一步她就退后一步。他的目光是毫无克制的灼烈与炽热,带着夹杂不清的恨与痛。他终于不必把她当成一个属下而有所顾忌,他们毕竟很熟。心底压抑了五年的情绪在此时毫无保留地释放,他真的很想问问她,虽然有些问题他已经知道答案,可是他就是想问问她为什么,为什么就那么轻而易举地放弃他,然后转身投入人海里,杳无音讯,相见亦无期。
“为什么辞职?”
“为什么当年出了那样大的事情你都不告诉我?”
“为什么上次动手术之后不接我电话?”
“为什么这五年以来你都不接我电话?”
“为什么忘了我?”
他这几天加班累极了,晚上每每睡不着觉,现在连声音都有些沙哑。之宜只觉得心底一阵阵泛着涩意,就像小时候发高烧,迷迷糊糊地,头疼得快要晕过去。为什么?他自己难道不知道为什么吗?他今天这样问她又是为什么?明明当年是他不要她了,是他去了美国,在杜茜茜身边的也是他,他现在反而来问她为什么?
五年前还不够痛吗?非要旧事重提?非要把最伤最痛的再不断拿出来回顾?让她知道自己当年的执着是多么愚蠢而可笑吗?
她冷冷地说:“你知道是为什么。现在纠结这些很没有意思。我们已经结束了,在五年前。”
“一一”,他低低地叫她,已经很久没有人这样叫过她了。
她听见他长长叹了一口气,声音低沉而充满疲惫。
她知不知道这五年来他有多辛苦。
他们隔着很近很近的距离,她只要微微抬头就可以很清楚地看见他的眼睛。而他看了她很久,毫无征兆地,微微低下头,吻住了她。
他没有很用力,却也没有给她拒绝的机会。只是以嘴唇贴上她的嘴唇,短暂的一刹。
她愣住了,那一刹的温软让她脑海里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记忆屏障轰然倒塌,旧事排山倒海,一股脑呼啸奔涌而来,她想起很多很多的事,那个时候他们还彼此相爱,认为一定会有很好很好的未来。
他把头埋在她颈边,说话间带着濡湿的热气。他顿了顿,继而很笃定地说:“我们还会再见的。”
晚上的饭局沈与续并没有来,耿时文临时拉了他去开会,说新的实验数据有问题。于是季知明带着Linda,还有几个部门里比较要好的同事一起去吃了一顿饭。
季知明放飞自我似的一杯接着一杯,他不仅灌自己还灌之宜,灌到一半才醒悟过来她手术才恢复不久,于是掉转矛头去灌别人。灌来灌去,最后把自己灌得不省人事。
之宜一一向几位同事道了谢,然后替他们打车,目送他们离开。人就醉了情绪就容易激动,好几个相处得很好的同事喝着喝着就哭了,其实她也很舍不得,只是在舍不得也该走了。
Linda给季知明叫了代驾,她和之宜就站在酒店外面,搀着烂醉如泥的季知明。Linda越想越觉得不可思议,季知明的酒量她大概是知道的,“酒精浓度也不是很高啊,怎么醉成这个样子?”
“可能是一下子上头了吧。”之宜笑了一下,“对了,有件事儿想和你说。”她看了一眼季知明,“季总好吃辣,平时给他订饭菜其实可以偏辣一点,他又不好意思和你说,就一个人默默买了好几瓶老干妈锁在办公室抽屉里了。不过也不要总是给他吃辣吧,我怕他胃受不住。”
季知明听着都差点尴尬得要哭了。
Linda愣了一会才回过神来,不由也笑:“你是不知道,他因为这事进过医院。不过看样子现在恢复得不错。我真是怕了,你那天疼得晕过去就把我吓死了都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