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点三十七/论斯文败类的自我修养——平章风月
时间:2022-02-10 07:01:13

说到这豆豆就想起来了,折回身从茶几上拿了手机过来,循循善诱:“喏,校庆,要不要回去看看?”
“校庆?”之宜有些惊讶,接过来看,界面十分精美,校庆两个字更是十分惹眼。
豆豆眼里放光:“校庆!多少精英汇聚于此,多少帅哥济济一堂?找一个又高又帅又多金的校友,谈个恋爱还可以顺道聊一聊母校,共同的记忆有没有?你难道不心动吗?”
她继续撺掇:“我可是听说,当年他们经管院的院草,如今混得风生水起,年纪轻轻就身家过亿……”
聊起别人的故事,似乎总是格外有兴趣。
她若有所思,并没有急于回答豆豆的问题,反而问:“你觉得绿灯亮起,会有人在原地等你吗?”
豆豆不明所以,无法理解这个问题内在的逻辑性,不过她还是很认真地回答:“绿灯亮了还不走,人傻还是缺根筋啊?”
她也跟着叹了口气,苦笑了出来:“可能是缺根筋吧。”
没有程序突然袭击的日子,倒也过得平淡且安静。
上班的电梯向来人挤人,她又没挤进去,索性等下一班。
“之宜?”有人叫住她。
她顺着话音往那边看,一个西装齐整的男子正打算迈步进电梯,侧头看着她。因是逆光不好辨别,她眯着眼认了半日,才叫出对方的名字:“舒…明宇?”
电梯里头还有人,似乎是不耐烦了,“你进不进来?”
舒明宇把腿收了回来,“抱歉,您先上去吧。”
电梯门霍然关闭,之宜暗暗想这里头是哪一位高层,大清早这么大的脾气。
回神间舒明宇已朝她走来,伸出手,笑得灿烂:“老同桌,好久不见!”
之宜于是也伸出手来,短暂地一握:“好久不见,快十年了吧?”
他想了想,“差不多了。前几次上班的时候总觉得有个人很像你,但是冒昧上前总显得不太礼貌,也就没去。今天真是巧了。”
身边渐渐围上了等下一班电梯的同事,舒明宇往一旁侧了侧,轻声说:“久别重逢,晚上我请客吃饭,我们再细聊?”
之宜点点头,“好。”
他于是朝她一颔首,转身进了另一边的电梯。她也随着人潮,挤进了上行的电梯。
挤在她身边的是行政部的同事筱华,在拥挤却安静得只有手机提示音的电梯里,筱华用手肘碰了碰她,之宜好奇地看她,她却露出一脸八卦兮兮的笑容,并不说话。
刚出电梯,筱华并肩和她走,先问了个前提条件:“你不会举报我吧?”
之宜愣了愣,才反应过来,是公司前不久的规定,工作期间不允许讨论个人私事,欢迎举报。
她忙摇头:“当然不会。”
筱华拍了拍胸脯放下心来,“我也觉得你不会,你一看就是个老实人。之前茶水间里有些人说话那么难听,你也跟没听见似的,也没对她怎么样。”
她接着兴冲冲问之宜:“你知道刚跟你搭话的那个人是谁吗?”
之宜努力回想了一下,刚跟她搭话的就两个人,一个是筱华,一个是……
“舒明宇啊?”
“你该叫他舒总监。”筱华说,“不,现在不是舒总监了,你应该叫他舒经理。”筱华不无惋惜:“你刚来,他就升职了。”
“难怪不用挤电梯……”之宜若有所思,忽然觉得自己应该再努把力,好好往上爬一爬。
筱华并没有想到她在一瞬间会把思绪转到不用挤电梯上头,她还停留在行政部史上最帅总监就这么升职远走的悲伤里。多可惜啊,以前看看帅哥总监还是上班的动力呢,以前舒总监一加班全公司还留观呢,没了没了都没了。
“其实舒经理还是经理的时候也是挤着电梯上下班的,无论他下班多晚,他所在的电梯都是满的。”筱华尝试着开解她,“所以,你也不用为舒经理不用跟我们一样挤电梯而难过。”
不幸的是舒经理今天再次过上了挤电梯的日子。
他早上说要一起吃晚饭,快要下班的时候,舒经理便轻轻松松地坐着电梯下到行政部,施施然踱进了Laura办公室。
下班铃声一响,所有人都没敢动,反而是继续兢兢业业地在自己工位上干着活。
之宜手头的文件已经整理完了,她把桌面上的资料重新分类整理好,实在觉得无事可干,可是抬头悄悄看了一圈,没人敢走,自己贸贸然起身走人,好像太不合时宜了,她也没这么大的狗胆。
她于是悄咪咪问筱华:“你还有事儿干吗?”
才发现筱华开了静音在玩扫雷呢。
她贼心不死,紧接着又问:“怎么到点了都不下班啊?明天不是周末吗?”
筱华挺难过的,努努嘴:“谁知道大领导忽然查岗呢?领导不动,我们这些升斗小民哪敢动啊?”
之宜只好悻悻然缩回了身子,百无聊赖,重新给电脑杀了遍毒,又把桌面整理了一下,把垃圾文件全部清理一遍,玩了三把蜘蛛纸牌,舒经理他老人家终于肯挪步子了。
于是霎时间拿包推椅子的声音纷纷响起,舒明宇又重复着他以前的命运,被一众女同事簇拥着进了员工电梯,他匆匆回了次头,看见之宜远远在工位上憋着笑,深感自己的失策,只好给她发信息:公司门口见。
她倒是不急,捉弄人的感觉如此快乐,她索性再开了三把扫雷,扫完之后快快乐乐地进了电梯,打卡下班。
舒明宇果然在门口等她,不过最先跟她打招呼的是季知明。
她挺久没看见季知明了,季总还是穿着他的Armani,看样子是刚刚下班,不过应该见的不是太重要的人,因为里头是一件T宝批发的衬衣。
季总看起来有些慌张,不过还是挺兴奋的,一个劲朝她挥了挥手,挥着挥着走上来,满脸笑容:“哟,姐们,下班了呀?”
“刚刚下班。”之宜也笑了,“您来这办事儿呀?”
舒明宇已经走上前来,板着脸问她:“扫雷好玩吗?看样子蜘蛛纸牌更好玩一点?”
之宜心里一凉,完蛋,老贼果然是深藏不露,摸鱼又被发现了。
舒明宇反而笑了,转而向季知明伸出手来:“季总您好,我们见过的。”
季知明皮笑肉不笑,敷衍地握了握手,打量了他几眼:“哟,你俩认识啊?”
“我们是高中同桌。”
“哦,高中同桌啊。”季总品咂着复述了一遍,若有所思地抿着嘴点点头,“高中同桌……那感情关系挺好啊。”
“是挺好。”舒明宇应上他的话,妥妥贴贴地微笑。
之宜忙打岔:“您是等人么?”
“可不是!”季知明顺嘴说,说完又觉着不太对,干脆解释一下:“约了人吃饭呢,本来以为你也是一起的。”
“我们有约了。”舒明宇一脸诚恳,“就在今天上午。”
季知明无所畏惧地看着他,从嗓子眼里蹦出了个字:“哦。”
舒明宇顺势而为:“那季总,我们就先走一步了。”
季知明挑了挑眉:“你们?”
舒经理笑开了花:“季总要一起吗?”
“不了,有人约我,让我在这等他。”季知明看了一眼之宜,再看看她身后电梯口顿在那里远远往这边看过来的那个男人,忽然萌生出一种恨铁不成钢的奇妙感情。
季知明伸手往电梯口一指:“喏,就在那里。”
舒明宇与之宜双双回头去看,电梯门刚好关上,两扇门之间夹着的一线光越来越细,逐渐消失。他们看了一会儿,那边并没有什么人出来,电梯也没有要上楼的趋势。
之宜疑惑地问:“哪儿呀?”
季知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幽幽地说:“他有病。”
“有病?”
“嗯。”季总十分肯定地点了点头,一脸沉痛:“他有病,怕见光。”
“哦。”舒明宇漫不经心地应了一下,“有病还是得要及时治疗,不能拖。”
季知明目光灼灼地看着他,难得地表示认同:“你说得对,我也觉得。”
舒明宇并不打算花多少时间去研究季知明先生的那位有病的朋友。老同桌隔了许多年没有见了,还是找个地方叙叙旧最要紧。
在吃饭的间隙回想起高中时代,那些成天被书和试卷包围着的日子,一步一步走过,本以为会刻骨铭心,现在想起来,也如同雾里看花一样。
舒明宇给她夹了一筷子鲫鱼肉,边笑:“咱们也算做了三年同桌。虽然高二分了班,碰巧又分到一个班,后来高考完去了不同的大学,谁成想今天还能遇上。”
之宜笑眯眯地打量他,卖力夸:“舒经理,苟富贵,勿相忘!”
舒明宇朗然一笑:“所以我很记得你高三最爱说的三句话。”
“哪三句?”
他清了清嗓子,整理了一下领带,忍着笑比了个“一”,“小明我就睡一分钟记得叫我!”
比了个“二”,“小明千里眼来了叫我!”
比了个“三”,“我好困啊,等下吃什么?”
 
第四十二章
 
之宜默默把头埋在一堆菜里,不说话。
其实还是挺滑稽的,一个西装革履一丝不苟的大男人,嘴里说着和着装完全不协调的话。
千里眼说的是他们的班主任,一位特别精明的教数学的老头子。最喜欢的事情就是上课的时候,把头靠在门上的小窗口里,看谁不听课、扔纸条、看闲书。
而之宜最怕“千里眼”,因为她爱和班上教语文的老师过不去。
高二的时候文理分班,给重新换了一遍老师。用之宜的话来说,这位语文老师,就是个应试教育的填鸭机器。
年少的时候,总有几分狂妄在身上。不像现在,被外在逐渐打磨得温润了,曾经认为不能接受的,逐渐接受了,曾经认为不能失去的,终究失去了。
所以那时候的语文课她经常不听,或者说全班没几个人听,都是自己刷自己的题,做自己的事。她就是在高三一年的语文课上,看完了三遍《红楼梦》,看完了《辛稼轩编年笺注》、看完了厚厚三大本《追忆似水年华》。
普鲁斯特的那厚厚三大本,她从深秋开始看,看完的时候已经是深冬,窗外的树只剩下光秃秃的枝干,分割着灰蒙蒙的天幕,偶尔会有飞鸟停留在上面放歌。
有人把书名翻译成《追寻那逝去的时光》,无论怎么翻译,长长一段文字读完,总会感觉有些失落与怅然。
有一句话她记得很深刻。
“有许多当年我以为能在心中长存不衰的东西也都残破不堪,而新的事物继而兴起,衍生出当年我意料不到的新的悲欢。”
可惜大学没能读成中文系,那些曾经执着着的江水风月成了为赋新词的闲愁。少年时、少年意,曾经那样坚持的东西,原来在现实面前无比脆弱,不堪一击。
忽然有些羡慕那时的自己,羡慕那一段光阴。
虽然身在其中的时候,对它厌烦至极。
因为老爱看闲书,所以她是“千里眼”抓得最多的一个。总是被“请”进办公室喝茶,多少还是有点尴尬,她虽然脸皮厚,也不能承受每一次被约谈,“千里眼”那一声语重心长地叫她:“任同学啊!”
她感觉真是愧对祖宗愧对天地恨不得自己谴责谴责自己。
人被坑了总要长点心,之宜在这方面做得还不错。
于是每次语文课前,她总是给舒明宇递一块糖,笑眯眯地说:“小明小明,千里眼来了记得叫我!”
小明是个好学生,他总是认认真真听完每一节语文课,还认真做笔记。有一次之宜好奇了也问他:“她讲得那样无聊,你为什么要听?”
小明就很认真地说:“因为我花了钱。”
花了钱不能浪费,这个逻辑很成立。
不过后来小明也不怎么听了,因为在一次月考之后,认真听课的小明语文成绩不升反降。
舒明宇见她不说话,反而觉得好笑。很久没有这么轻松过了,很久没有和人分享过那一段时光。
窗外的鸟飞去又飞回,窗外的人走了一茬又一茬,最后他们也走了,走到了不同的地方,后来相聚甚稀,有时候闲下来一个人回想,都会因为失去佐证而怀疑那段时光的真实性。
他喝了一口水,惯常的大麦茶,入口醇香。仿佛是下午最后一节课,傍晚的时候,快要下课去吃饭了,于是从试卷堆里抬起头来,看见阳光正好落在黑板上,黑板上是“千里眼”刚画完不久的正弦函数,像波浪一样,卷起空气中金黄的飞絮。
阳光又像琥珀一样,润着黑板上方红底白字的标语,写的是“劝君多努力,不负少年头”。
那时他想,他们可以通过自己的努力到达自己想去的地方,他们都会有精彩且光明的未来。
他问:“找个时间,咱们回学校看看吧?或者,去打羽毛球?”
“打羽毛球好。”之宜由衷地赞美:“我永远忘不了那个星期一,在舒大教练的指导下,我不仅打女单打赢了,数学还考了一百三。”
“作为你的同桌,与有荣焉。”
之宜很鄙视地看着他:“凡尔赛,你说你语文不好。”
吃完饭后舒明宇带她回了学校,几幢教学楼灯火通明。他们不能进去,就站在围墙外面。现在应该是刚下第一节晚自习,陆陆续续有学生出来散步,穿着不同颜色的校服。原本安静的校园一下子变得喧闹起来,就像重新把他们的青春温好。
他们叫住一个人,问:“同学你好,现在高三是在哪栋教学楼啊?”
那位同学往身后一指,“在那里。”
于是他们顺着他所指的那个方向看,隐约可以看见教室最前面挂着的横幅,红底白字分外显眼,肯定又是些励志的句子。
之宜轻轻道了声谢,又说:“高考加油!”
那位同学很腼腆地说谢谢。
她忽然想起,大学没晚课的时候,她总是拉着沈与续出来散步。偌大的操场,他们从人来人往走到只剩下一天繁星。其实只是想和他在一起的时间能够更多一点,其实只是想起,高中时代她也很喜欢在第一节晚自习下课后出去散步,散步的时候往往有月亮。她就在心里悄悄对月亮说,虽然不知道她的Mr.Right在哪里,但是现在,她很想他,她在努力向他奔去,他们终有一天会遇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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