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她是否还爱着他。
他原本以为他历经山海回来,看过世间那么多分离聚合那么多景致,当年的那一份执着已经能够放下了。后来发现根本放不下,有些人在你生命里就是一个里程碑,无论你走了多久走了多远,都只能是她。
从他匆匆而来见到她的第一眼,他记得那时她正在沙发上睡觉,睡姿还是很糟糕。他那时唯一的想法竟然是,该帮她垫一个枕头,或者调整一下姿势,这样醒来不会嚷嚷脖子疼,直嚷嚷半天。
大学的时候就是这样,她经常听着听着课就睡过去,尤其是冬天,天天都是早八,她就天天睡不饱,跟一只小猫一样委屈地打着哈欠,时常一个不注意,她就睡倒在他身边。
那时窗外纷纷扬扬下着雪,讲台上的教授还在喋喋不休,他忽然觉得很温暖,很安静。
那种感觉是无法抹去的,只能尘封,可是遇见了就会跃起,无论它上面覆盖了多少灰尘。
就好像那年圣诞节在斯塔万格一样,他在旅舍里守着壁炉,壁炉里的木材正在燃烧,发出毕毕剥剥的声音,好像这个冬夜也变得格外漫长。可是斯塔万格的圣诞不分昼夜,屋外的人们还在热闹着。他想,要是她在就好了,她一定会很喜欢,然后把他拉到雪地里,嚷嚷个没完。
只是她好像完全放下了,她的喜怒哀乐都给了别人。
那天她和季知明身上有一样的香水味,就好像一把早已生了锈的刀子在心里慢慢地磨。
他一向很有自控力,待人接物也算平和,只是那天实在是忍不住,或者说一看到她他就忍不住,忍不住生气,可是就算生气了,她的目光好像也从来没有落到自己身上过。
哪怕那次站在她身边,告诉爷爷说,自己是她的男朋友,她好像也没有多开心,反而眼里充满了不安与惶恐。
五年前他的一一眼里经常有的光亮好像再也找不到了,还是他自己把它们弄丢了。
不过他想他应该还能够把它们找回来的。
面试的最后,她给的答案是双向的奔赴才有意义,他觉得这个答案很不错。
正如他在由美国飞回来的航班上所想,虽然他们相隔10406km,可是他们很快就要再次见面了。
之宜出来的时候,季知明刚刚到。
他今天穿得很随意,把车停在路边,车窗摇下朝她招手。
她还是觉得有点不真实,弯下腰在车窗上敲了敲,季知明目光炯炯地望着她。之宜踌躇了一会,还是忍不住问:“季总?咱们是去医院吗?”
“为什么这么问?”季知明很不理解:“当然是去吃饭啊!你忘了吗?我说过的,我要追你啊!”
她被噎了一下,看样子季知明是受什么刺激了,不过没有关系,不是什么大问题,被刺激了突然不正常也是常有的事,这种情况去胡吃海喝一顿就可以解决了。
主意打定了,接下来付诸实践就很容易。她从善如流,上车系好安全带,自觉打开手机开了导航,“我知道一家店,我同事前几天才去那边吃的,正宗湘菜,不辣赔钱,要不咱们去那里,我请客?”
“不用不用。”季总摆了摆手,“去老地方吧,咱好久没到那边吃过了,说不定这回去了人老板还给咱打折。我追你,我请客!”
虽然不是很能理解很久没去跟打折之间有什么必然联系,不过这种时候还是顺着他一点为好,受了刺激的人,心里难免不舒服,要还不顺顺毛,他就要咬你了。
老板看见他们来了很高兴是真的,不过没有打折,送了两瓶雪碧。雪碧也还行,总比没有送的好,季总觉得还不错,于是多点了两个菜。
他们坐在靠窗的卡座,外头熙攘喧嚣,里头也是。热呼呼的锅子上来,季知明就忘了自己今天的目的了,把外套脱了就开始干饭,比了一个“请”的手势:“姐妹你请,我就不跟你客气了。”
在干饭上他们有共识,要干饭就要认真干,不要想别的事情。都是饿惨了的人,一阵下筷如有神,季知明边给自己夹肉边制止她:“你胃不好,不要吃这种刺激性的食物。来给我吃吧。”
之宜毫不客气地打开他的筷子,特别委屈:“我终于能体会到那一阵子您当和尚的痛苦了!HS的食堂,太淡了,太淡了!”她摇头晃脑的样子煞是可爱,却是一脸苦大仇深,季知明都差点要边落泪边给她点一首《铁窗泪》。
季总不死心,在一大盘辣椒炒肉里找着肉的影子,边忙边说是吧,“没有辣椒的日子是如此难熬,很高兴你在这一点上和我达成了共识,不过辣椒和肉你就不要肖想了,我不想再把你送医院里去让陈渝追着我骂奸商。”
说到陈医生,之宜好像想起什么:“他不前阵子老婆生了吗,怎么还没喊我们吃饭?”
“还没百天呢,不过不叫吃饭也好,我就不包红包了。”正在吃肉的季总无可无不可,“我可巴不得。”
这回轮到之宜和陈医生同仇敌忾,低低骂了一句:“奸商!”
季知明觉得没什么,他耸了耸肩,十分满意地放下筷子,纠正她:“姐妹,摆正关系,现在我在追你,我想,你也不希望一个奸商在追你吧?”
“不,摆正关系,你在追的女朋友在国外。”她说着就拿出手机,找到Amanda的号码亮在他面前,“我有她的联系方式。”
“我巴不得!”季总苦哈哈地说:“我巴不得她吃醋了赶快从大不列颠回来!可人家不啊,我有什么办法?”
面对这种耍无赖的人,接话就是最大的失败,之宜决定闭嘴。
季知明看她不接话,自己也没什么意思,或者说,他的本意就是想当个催化剂,没想让反应物变质啊。他于是宽慰宽慰她,也顺带宽慰宽慰自己:“你放心,我是为了你好,相信我,我什么时候骗过你?你就每天下班请我吃个饭哦不,和我吃个饭就好了,别的什么也不用做。”
之宜目光澄澈地表示很怀疑:“摆正关系。别忘了,之前我是您的秘书,您骗我还少吗?”
季知明干笑了两下,讪讪地摸了摸鼻子。
于是一连几天,催化季都无比准时地出现在HS的楼下,摆出一个标准的微笑,风雨无阻,接人吃饭。
头一天吃得太重口了,第二天季知明带她去吃新疆牛肉拉面,融融的春夜,一碗热腾腾香喷喷的牛肉拉面摆在你面前,不把汤喝完都感觉对不住群众。
第三天带她吃日料,小巧而精致,就是量少了些,第四天吃泰国菜,第五天季总觉得应该接地气一点,就提前给她发消息预告一下:今天去吃东北菜,小鸡炖蘑菇,耶比耶比。
他看见有人朝他停车的方向走来,打起精神,伸长脖子殷切地望着,望着望着忽然觉得不大对劲,难道是这几天吃太好了,女孩子都胖得这么快的吗?然后原本有些暗的车厢忽然一亮,沈与续持着笑容端然坐在了他的副驾驶上。
“你给我下去!”季知明瞬间变了脸色,哼哼唧唧地扭过头:“我要接的不是你。”
沈与续微微调整了一下坐姿,舒适地坐好,不以为然:“我们谈谈?”
季总很傲娇地把双手抱在胸前,说不用了谢谢,“我们之间是情敌,情敌见面不干架就不错了,我们俩之间没话说!”
“那也行,”高大的男人从善如流:“长话短说,从今天开始,别接我老婆吃饭了。”
季知明觉得这个男人简直不要脸到令人发指的地步,他很不可思议地提出抗议:“拜托这位老哥!你不要一口一个你老婆你老婆好不好?你这不还没追到人家吗?”
“好像还欠缺点什么,”他想了想,颔首表示认同:“不过不劳你费心,在这件事情上我比你有自信。”
他说着,把手机递到季知明面前,界面上显示联系人是Amanda,聊天记录里有一张图片,沈与续很贴心地为季知明点开,是一张机票信息的截图。
他还是温温和和地笑着,“如果你不介意吃饭的时候多几个人,我也不介意让Amanda和我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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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小鸡炖蘑菇,耶比耶比~您诸位吃了嘛?
第四十五章
季知明盯着那张截图看了很长时间,一遍一遍地确认着出发和到达时间,又觉得不放心,仔细确认是北京时间几点,第几航站楼,还是觉得不妥当,干脆拿出手机来照着截图拍了一张。他把图存好了,才缓缓对坐在副驾驶上的男人挤出一个微笑:“好的,我怂,你的老婆让给你,祝你成功。”
“谢谢。”目的达到,他觉得一身轻松,心情也非常好,特别好,用季知明的话来说,就是眉毛都要扬上天了。群众基础已经打牢了,那些讨厌的障碍也已经各个击破,好像胜利就在不远处向他招手,而他只需要加快脚步,静待时机。
趁着这个当口季知明再次充分发挥他的奸商功能,伸手拽了一把沈与续的口袋,把他捞回来,探出头说:“对了尊敬的沈总,你方便把这几天我请你老婆吃饭的伙食费结一下吗?”
明天是校庆,豆豆今晚硬把她拖出来试衣服。
周五的晚上商场人潮汹涌,之宜有些不明所以,趁她在挑衣服的时候见缝插针:“周观声明天要跟你求婚吗?”
“为什么这么问?”豆豆也很不明所以,说着把一件连衣裙在她身上比了比,兴冲冲地问:“这一件怎么样?”
“还行。”她对着镜子,继续猜测:“那是升职加薪了吗?年终奖也不是这时候发啊?”
“那就去试试!”豆豆把衣服堆在她怀里,边说话边把她往试衣间推,听她这么左右发问觉得好笑,干脆告诉她实话:“明天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啊!校庆就是明天,你忘了吗?不打扮打扮添置一身新衣服,那岂不是无颜面对江东父老了?”说着还眨了眨眼:“信我的,总没错,挑几件好看的衣服……你看看这件蓝色的和刚刚试过那一件水绿的你更喜欢哪一件?我感觉那件水绿色的会好看一点诶。”
之宜这才想起来,明天是校庆了。
在豆豆的大力怂恿下,她们也算是战果满满,虽然钱包空了很多,不过不要紧,假装看不见就好了。
两只手提着大大小小的购物袋走在街上,来往行人匆忙。街边的一排树早已枝叶葳蕤,比冬天光秃秃的枝干更好看。时有风过,吹得枝叶沙沙作响,路灯柔黄的光便被枝叶的缝隙细细地筛着,落成深浅不一的满地碎影。
逛的累了,步子也慢。人匆忙得久了,偶尔能够慢下来也是一件好事。高跟鞋扣在路面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一声接连一声。豆豆低头看了一眼,笑着说:“我记得我大学的时候怎么也不爱穿高跟鞋。”
之宜也笑了:“那是因为你高啊,你有这个资本。大三大四的时候,咱们寝室人手一双高跟鞋了,就你还踩着平底。我们都说你是最后的倔强,可是有什么办法?你不穿高跟比我们穿中跟还要高。”
豆豆作势掐了她一把,笑吟吟地夸她嘴甜,不过转而又有些慨然:“我们寝室四个人很久没一起吃过饭了,刚毕业那会子还联系,隔三岔五视视频什么的。过了几年了,感情淡了,视频也不打了。”她望着来往的车流:“从前以为很重要的,现在看来不过尔尔,以前觉得放不下的,最后也能放下了。人都是会变的。”
人都是会变的吗?钟表盘上时针与分针转了一圈又一圈,他们还会相遇。好像时间才是这个世界上更古不变的东西吧,可是时间是人定义的,日升月落,原本没有名字。
之宜也不知道自己在胡思乱想些什么,她没有接话,只是沉默着。
夜风汹涌而来,卷过人山人海。
豆豆向来不是个喜欢伤感的人,偶尔伤感伤感,伤感劲儿过了也就释怀了。今天聊到这个话题的目的可不是伤感,她还有更重要的话要说。
“所以啊一一,”她叫之宜,“我顿悟了,把握当下是最重要的。过去的误会、伤害就让它们统统都过去吧,一直反复想着那该多难受啊!珍惜眼前人,该幸福的时候,就让自己好好地幸福吧。”
之宜对她的话表示赞同,但是总觉得话题这样的转折有些奇怪,她歪着头,戳了戳她的手肘,提出质疑:“你是不是又背着我看什么绝世虐文伤感文学了?”她小心翼翼地提出建议:“你要是被刀了还是来找我嚎吧,三更半夜找周观声嚎,把他吓到了你嫁不出去怎么办?”
所以身边最怕一个知道你老底的朋友,当年大学不懂事,熬夜通宵看虐文,看得第二天早上起来哭哇哇的,顶着两个大黑眼圈抓着之宜嚎,男主女主为什么不能在一起,恶毒女配怎么能这么丧尽天良!
豆豆恼羞成怒,狠狠锤了她一下:“你才看绝世虐文伤感文学!老娘看的都是诗词歌赋人生哲学好不好!”
第二天一大早,豆豆就撺掇之宜起来化妆,“粉底液上均匀一点啊!隔离涂了没有?眉头可以淡一点点!高光,来我帮你打高光!”
之宜被她从床上拖起来,整个人还在梦里。就看着一个穿着粉红睡衣的女人叫嚣着看忙得团团转,发出究极思考:“你是要带我去相亲吗?”
“相亲个头啊相亲!来闭眼!”豆豆挥着刷子就要给她上眼影,被她头一歪躲过去了:“又不要去见什么人,我不化。”她打了个大大的呵欠,伸出手摸口红:“我涂个口红就好了。”
“那可不行!只涂个口红你到时候会后悔死!”豆豆把要爬走的她捞回来按在椅子上,好生劝导:“你什么也不用管,什么也不用做,我来给你捯饬!”
捯饬的结果就是下午三点钟才出门,挑衣服啦配鞋子啦,女孩子认真打扮起来,时间就跟坐火箭似的,在家里随便弄了些东西吃,豆豆兴冲冲地把之宜拖出了家门。
直到出租车上之宜还发愣,她越想越觉得奇怪,一个校庆要这么全副武装,虽然校庆的确是一个挺重要的日子啦,但是好像有点隆重得过头了?看这架势不是要去参加校庆吧,可是她侧头看她的这位姐妹,好像心情超级无敌好的样子。这么开心,难道是……要去结婚?
不不不,婚都没订呢结什么婚,不是去结婚,那八九不离十,是周观声要向她求婚。
求婚啊……那是两个人的事情,她可以陪着去,可是到时候站在那里发光发亮,多不好。
不过也是一件好事啊,而且好事将近。心中隐约有期待,知道笙歌不远,还暂且看不见衰败,于是满心满肺都填满了欢喜,没有一处缝隙。
毕竟夏天快要来了,那是一年中最繁盛的日子,等再过些时日,街道旁的一排排树枝叶茂密,在金黄的日光下如泼似洒。
她微微闭上了眼睛,阳光烘亮了她的半张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