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抬眼看着她,一脸疑惑。
“我不刚电话里说了嘛,我妈又托人给我介绍对象了。烦死了烦死了烦死了。”豆豆翻了个大白眼子:“搞得好像我嫁不出去似的。”
豆豆在这一点上一直以来都秉持着随缘的观念,她想,这个世界这么大,一定有一个人可以交付一生。如果她足够幸运能够遇到,那么就嫁了吧。如果她不够幸运没有遇到,她也相信,那个人一定是还在赶来的路上。
豆豆挺感慨的:“吱吱啊,听我一句劝。你心情不好或者旧情难忘的时候,为什么不出去看一看帅哥呢?”
任之宜选择沉默不回答。
豆豆真的急了:“不是,啊呀,你真的得帮帮我。我要是明天不去,我妈会天天在我耳边上叽里咕噜叽里咕噜。而且我们公司明天有团建,我不能鸽鸭!你就临场发挥,打扮得丑一点,怎么气人怎么来。人家要是高雅呢你就低俗一点,人家要是低俗你就叭叭那些人家听不懂的。反正把人气死了医药费算我的。你就帮帮我嘛你不能见死不救是不是?”
她实在是没有办法,使出杀手锏:“这样,明天你去吃饭,我承包半年房租。”
任之宜还是不说话。
豆豆苦着一张脸:“周扒皮!葛朗台!泼留希金!你没得良心啊呜呜呜!孩子穷啊!适可而止嘛!”
任之宜本来还挺沉闷,被她这么一顿蛮不讲理地撒泼,终究忍不住。她整理整理心情,朝豆豆伸手:“我劳务费很高的。”
“糖醋排骨黄鸭叫,佛手茄子酱板鸭,实在不行……”豆豆交出手机,无比殷勤:“地点你订,多贵我都请!”
她“噗”地一下,笑了出来。
之宜到的时候,对方已经在那里等了一会了。
她远远看过去,侧脸还不错。因为是临窗的卡座,外头的光勾勒出他大概的轮廓,高高的鼻梁,瘦瘦的。对方坐在沙发上,正低头看手机。
她于是跟着服务生走过去,按照豆豆提供的信息,很礼貌地打了声招呼:“周先生你好。”
“钟小姐你好!”对方愣了一愣,迅速站起身,朝她伸出手。双方礼节性地握了握手,彼此落座。
她的座位后面零零散散坐了几个人,好像是有聚会。
那位周先生扶了扶眼镜,他很果断地说:“钟小姐,菜我已经点好了。这点小事,就不劳你参与决策了。这个今天我们的目的是非常明确的,那就由鄙人,先作一个简要的自我介绍吧。”
任之宜忍不住学起了季知明,心底暗赞一声好家伙。
那位周先生并没有觉得有任何不妥,他双手交叠放在膝盖上,翘着不标准的二郎腿,邪魅一笑:“鄙人姓周,撇横折勾,横竖横竖横折勾,最后一横来收口的周。当然钟小姐暂时还没有权限知道本人全名,本人也不方便透露。我呢,学历不高,大学毕业于T大,随便考了个Yale的研究生。有一家一般般有钱的上市公司,差不多就这样。”
他挑眉,比了个“请”的手势:“钟小姐呢?”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任之宜心里门儿清,人家就是过来散散心,哪里是想真相亲。
以牙还牙,以眼还眼。看看你会装还是我会演。
“既然周先生这么有诚意,我也不好意思告诉你我的全名。”她清了清嗓子,很倨傲地陈述:“我姓钟,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的钟。学历不高,收入不低,就这样吧。”
那位周先生好半天才加载出一个迷之微笑。
“好…好啊。”他由衷地佩服,看样子这个难搞到了新高度,回去得加钱。
她听见身后有衣料和沙发摩擦的声音,微微一沉。想必是有人入座了,隔壁马上热闹地寒暄起来,相比之下,他们这一桌怎么看怎么尴尬。
那位周先生歪头想了想,又说:“不知道钟小姐对婚姻是什么看法。鄙人不妨直言吧!鄙人对另一半学历要求不高,但是QS排名十名以后的大学就不必考虑了,QS钟小姐你不会没有听过吧?鄙人也没兴趣给你科普,你自己去搜一搜吧。鄙人一生推崇丁克主义和大男子主义,要么别结婚,要么结婚全部都要听我的。”
任之宜心想你真会吹牛,你会吹牛我可以比你更会吹牛。她于是清了清嗓子,露出一个无比妥当的微笑:“那我也简单说一下我这边的想法吧。”
她说:“我这边呢,收入我也不多说,彼此明白就好。学历呢,Yale、Stanford、MIT、Berkeley、Harvard……各式各样也见了不少。但是大多都是一厢情愿,我也看不上。”
收入不说,是因为她穷,说出来怕露怯。至于那几个学校,之前科普过常春藤联盟,连带上季知明是Berkeley的,一下子也只能想起这么多。
任之宜不会知道,她身后正坐着端杯的MIT,闻言稍稍顿了顿,放下手中的杯子霍然起身,对周围人说了句:“抱歉,我去一下洗手间。”
他走得远了,终究没忍住,回头朝她的方向深深看了一眼。她不知道听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掩着嘴笑,甚至还端起酒杯,与对坐的男子碰杯致意。
沈与续牵起嘴角冷笑了一声,转身往洗手间去。
那位周先生跟看怪物似的看着她,咬咬牙心想今天遇见的极品居然比他还极品。他丧了他不想编了,干脆坦白:“钟小姐,我实话跟你说了吧。我叫程序,男,今年三十岁,身家清白。”程序撇撇嘴,一脸懊丧:“你知道吗?周观声那个混蛋,不想来相亲,他就胁迫我。不要脸真是太丧尽天良了,现在我坦白从宽,希望广大人民群众能看在我认错态度良好的情况下,让我重新做人吧!”
任之宜看着他痛心疾首的样子不免也笑了出来。她起先还有点紧张,所以背脊挺直。现在放轻松了,她暗暗舒了口气,顺手举杯:“程先生,原来是同行。”
程序挺纳闷:“你也是托儿?”
她点点头,很大方地承认:“你好程先生,我叫任之宜。我闺蜜不想来相亲,我也是被胁迫。”
程序露出了一个美妙极了的微笑。
他转转眼,忽然福至心灵:“要不然这样吧任小姐,你送佛送到西,帮人帮到底。主要是我想坑我兄弟。我来订电影票,晚上我请你看电影,这样我才好向那厮交差。”
反正晚上也没什么事,她无可无不可,也就答应了。
程序说:“那我先去个洗手间,麻烦你等等哈。”
“饭不吃了吗?”
程序摆摆手:“实话告诉你吧,害我也挺缺德的。本来我兄弟交待我要把相亲搞失败,他在女方面前怎么身败名裂都不要紧。所以我点菜只点了两个菜——这里最难吃的两个菜。”他马上补充:“不过你别担心啊任小姐,我开车来的。附近有一条美食街我带你去逛逛,我请客,怎么样?”
她汗颜:“程先生,不得不说,您比我专业。”
程序谦虚地说哪里哪里,过奖过奖。
他出洗手间的时候,沈与续正站在盥洗台前洗手。他微微抬起头看向正往外走的那个Yale,心情很好的样子,正说:“对,要去看电影。晚上七点半那场,大概两个小时吧……”
他听着没来由就觉得很烦躁。
如果没记错,无论是QS、软科、U.S News还是THE,Yale都在MIT之后吧。
他望向镜子里的自己,自嘲地笑了笑。
他想算了吧沈与续,Yale又怎么样,MIT又怎么样。一切都是他的一厢情愿,从下定决心回国开始一直到现在,不管是五年前还是今天,她从来都没有当一回事。
第十一章
电影散场的时候已经是九点多。
程序真是个话痨,虽然话痨却分析得十分有条理。他一路给她分析男女主的感情线,她出于礼貌,含笑听着,一直快到公交车站,她才很不好意思地打断:“不好意思程先生,我到了。今天很愉快。”
“My pleasure!”程序吹了声口哨:“真的不用我送你吗?”
她轻轻摇了摇头。
“完全OK!”程序说:“注意安全。不要我送,加个微信总是没问题的吧?”
她大大方方拿出二维码给他扫,滴地一声,就通过了验证。
任之宜觉得他的气质和一个人特别像,她于是试探性地问:“程先生真的是Yale的吗?”
“哪儿能啊,我Berkeley。”
“难怪。”她想。
难怪和季知明特别像。
程序当然不会想到这些,他挺疑惑地问:“在你们女孩子心里,学历真的那么重要吗?”
之宜笑着摇头。
她说:“谁对她好,她心里能够感受到。”
所以在五年前,哪怕身边有那么多人都认为沈与续对她不过只是儿戏,哪怕沈行启亲自和她通了视频,哪怕最后出了车祸,她人在医院,关于爱沈与续这一件事情,她从来没有想过停止。
可是是他不要她了。
也许杜茜茜那一条微博说的没错,爱不是相互注视,而是志同道合。
程序似懂非懂,他“哎!”了一声,拉住她胳膊肘说:“你车来了!”
她道了谢谢,转身小跑着往站台去。她今天披散着头发,晚风吹过她的发梢,大衣的衣角在风中划出一道弧。
程序远远目送她上了公交车,才转身离开。
他慢慢沿着路边走,一面回想今天的种种,他觉得不对劲,又总感觉有人在看他。程序不由打了个寒噤,摸了摸鼻子:“见鬼,难道我恋爱了?”
前座的司机转过头来问:“沈先生,要继续跟着吗?”
后面的人迟迟没有说话。
半晌,才听见他说:“不用了。”
他回答得简短:“回去吧。”
周一照常例会,可是大家都发现,上头的人都精神不高。
季知明和耿时文自然不必说了,休养生息了一天,才恢复了百分之八十。这种没有营养的会季知明一向深恶痛绝,他挂着两个黑眼圈在那里毫无感情地叭叭叭叭,叭完之后,环视一圈,各部门主管也跟着总结,然后布置本周工作计划。大家都叭完之后,季总果断叫了散会。
任之宜回到工位去整理原始会议记录,忽然一个牛皮纸袋从天而降,她抬起头来,Linda给她一个明媚极了的笑:“我回来啦,一切顺利!礼物给你~”
她起身双手接过道了“谢谢”。又说:“我马上把季总这几天都行程安排发你。”
Linda抿着嘴点点头,又凑近了小声说:“听说来了个新副总,季总把你调过去给人当秘书?”
骤然提起沈与续,她未免还是顿了顿,说:“是。”
Linda左右瞅了瞅,还是忍不住八卦的心:“我听财务的小钱说,巨帅!是不是真的是不是真的?”
有一段时间她只要看见沈与续就忍不住笑。
可能恋爱中的人最无脑吧,那个时候她追着沈与续质问他:“你这个男人怎么这么好看,我越看越上头了怎么办?”
他仿佛也在思考这个很严肃的问题,好像是斟酌了很久,才望着她,一脸矜持地说:“那既然这样,在下就勉为其难,给任小姐看一辈子吧。”
她此时就会笑骂:“你这个斯文败类!”
日光闪了闪,Linda还在等着她的回答,她也跟着笑了一下,想了想说:“和季总差不多吧。”
Linda有点泄气,她听小钱的描述还以为是什么绝世大帅哥呢。不是说季知明不帅,只是帅哥看久了,就没有那种惊为天人的感觉了。”
她摆摆手,正要往里走,就听见“咚”地一声,紧接着季知明那大嗓门就喊了出来:“卧槽快来个人扶一下!赶快去打120!”
他醒来的时候,晚霞微微明。
任之宜站在窗前,挡住了半扇窗的晚霞,她压低声音正在和人打电话。沈与续稍稍动了动,发现自己正打着点滴。他干脆不动了,侧过头去看窗外,落日正慢悠悠沉到无数高楼大厦身后去,晚风清爽舒适,整个天空成了蓝紫的冻子,在晚风中慢慢地浮沉。
他没来由觉得很轻松。
这五年来他从未有过的轻松。
他慢慢地舒了一口气。
任之宜以为他还没醒,又怕他忽然醒过来要什么身边没有人,索性站在窗口打电话。季知明那边已经下了班,他夹着手机收拾文件,问她:“沈与续那个混蛋他醒了没有啊?”
“暂时还没有。”
季知明叹了口气,“你说他吓人不吓人!啊?要不是他还没醒我真想让你开免提我要骂他一顿!我跟他掰扯事儿呢他忽然扑通一下就倒下去了?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老话说得好啊,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啊!自己的身体自己心里没点数吗,非把自己闹得急性胃出血了算完?”
任之宜被他这一顿骂骂得晕头转向,却也知道他是在关心沈与续,于是说:“季总,您看这样好不好。我开录音,您受累再骂一遍,等沈总醒了,我放给他听。”
季知明被她这么一噎,一肚子气没地儿撒,把文件夹合上扔在一边,还是很傲娇地问:“我这里下班了,公司同事本来今天想来看看他的。我说你们看什么啊?看帅哥睡觉吗?这里有个这么大的活的帅哥你们不爱看吗!”季知明顿了顿,说:“那边现在方便吗,本帅哥来看看他。”
她本来觉得这是一个比较正经的电话,可是跟季知明打电话要正经起来简直是痴心妄想。她于是回头想看看沈与续醒了没有,不巧刚刚转头,就看见病床上的人正望着她,目光灼灼。
沈与续心里大呼失策,闭眼睛装睡已经来不及了,索性光明正大地看着她,嘴上说:“你挡住我看晚霞了。”
他的声音不大,刚刚醒还带着点沙哑。任之宜怔了半晌,才反应过来,于是走到他病床另一侧,一边夹着电话一边给他倒了杯水。她不知道该不该打扰这位文艺范的沈总看晚霞,她想了想,还是出声问:“沈总,季总问方不方便来看您。”
季知明那边已经准备出门了,他赶着上电梯,于是说:“别磨磨唧唧的,姐妹把电话给沈与续。”
她于是老老实实把手机和水递给沈与续,“沈总,您喝口水吧。季总电话。”
沈与续单手撑着床沿直起身来,接过电话,却无视了她手里的水。任之宜端着水站在他身边,怎么站怎么尴尬,索性收回手,把杯子放在床头柜上。
“有话就说。”
季知明心想不能生气不能生气,人家是病人他不能生气,于是深深吸了一口气,说:“歪,沈与续啊,你还活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