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与续没好气地说：“和你一样。”
他重重“哦”了一声，说：“那你拾掇拾掇吧，本帅哥亲自给你送饭来了。”
季知明觉得自己真是有奉献精神。
他在来之前还特地做足了功课，看看胃出血的人吃什么好吃什么不好，然后低头看了看自己手里的饭盒，心想不会吧，原来Linda一直以来把他当胃出血潜在病人照顾的吗？
他施施然敲门，开门的是之宜，她明显有些心不在焉。天已经完全暗了下去，病房里开了灯，只有沈与续这一床有人。他靠在床头，看着他走进来。
季知明把饭盒放在床头柜上，自己找了凳子来坐，看了两眼沈与续，笑了一下：“病了有病了的好，你一顿病下来，就没我帅了。”
沈与续冷笑了一声：“无聊至极。”
他挺感慨的：“你这是办公室坐着不舒服，来医院实地考察了？”
“你是来探病还是来约架？”沈与续抬了抬眼皮子，慢悠悠地说：“要是约架，你最好叫上耿时文。”
季知明觉得他欺人太甚，他冷笑：“我讲武德，我从不跟病人约架。”
他面上笑着，伸手拿过了床头柜上的饭盒，当着他的面打开：“瞧瞧沈与续，快瞧瞧。我大人不记小人过，我还给你送饭！哦天哪我的上帝啊，多么美妙的晚饭。医生说你现在老老实实吃清淡的好，一开始最好吃流食。我给你准备了白米粥，没放糖，但是怕你不够味，给你加了点其他的，你尝尝吧。”
季知明当然不敢久留，他把饭盒给他打开，和之宜一起帮他把病床上的小桌子支起来，随后麻溜地说：“那个小任今天照顾你一天，人家也累了。我请她出去吃顿饭你必然不会介意的吧。”
他也不管沈与续介不介意，招呼任之宜就出去了。
任之宜感觉季总不像是要请她吃饭，是要着急着逃命啊。
她跟着季知明往外走，又担心他一个人做什么都不方便，于是急忙说：“沈总您先吃，吃完了我回来替您收拾。”
那个面对着没有感情的白米粥神色复杂的男人，眼神忽然多出了分温柔。
第十二章
季知明约她出去吃饭，其实也没有说什么。他跟她说这些日子就在麻烦医院照顾照顾沈与续，还仔细交待了一些照顾病人的方法。
“姐妹啊，我跟你讲。他这个胃出血，一开始不要吃太酸的太甜的。要是他觉得吃起来没味道，你给他加点盐，记住！加盐！”季总越讲越上头：“等他好一点了，能下床了，你就带他，到病房里或者是下面的院子里啊，打打太极，做做五禽戏什么的，强身健体，放松心情，多好啊！还有，让他多吃青菜，不要让他太悲观，太难过……我说姐妹，你拿本子记一下笔记！”
她摊摊手：“没笔。”
“手机！”季老师恨铁不成钢：“要考的！听着！这最重要的一点，就是要按、时、睡、觉！”
任之宜被他咋咋呼呼得一脸懵。
季知明喝了口水，继续补充：“早上八点，给他打电话或者发信息，说沈总您早上好！起了吗？晚上十点，给他打电话或者发信息，说沈总您晚上好！该睡觉了！”
季总语重心长：“我们公司，能打的就他一根独苗。我就把他交给你了，姐妹。等他出院了，你请我哦不，我请你吃好吃的。我代表沈与续他全家谢谢你！”
任之宜感觉哪哪不对劲，听着他说话，一阵头皮发麻。
她送走季知明，转身回病房，刚开门就看见沈与续正在不停地喝水。
她站在门口，看着他一杯又一杯。
沈与续察觉到她的存在，不过不是很想理她。他觉得MIT是不配理她的。于是放下杯子，盯着小桌上的喝了一半的粥。
她轻轻叹了口气，走进来先给他打招呼：“沈总好！”
“嗯。”沈与续从鼻子里哼哼一声。
她一下子有点气塞，不过她想季总说得对，人家是病人，不要和病人发火。她于是调整情绪，着手收拾。
沈与续已经自行把粥放进保温桶里了。她重新打开，看见里面的粥只喝了一半，觉得不对劲：“是粥不合您的口味吗？”
那位沈总不咸不淡地微微点点头，好半晌才憋出俩字儿：“还好。”
沈与续心里想还好什么啊还好？季知明这头猪是把盐当糖放了吗！
她见他如此不愿意与她说话，一时也默了。先把粥倒了，保温桶用水浸着。一套整理完，任之宜低头看了看表，时候不早，她也该回去了。
于是她说：“那沈总您早点休息，没什么事我就先回去了。明天再来给您送饭。”
沈与续：“哦。”
谈话不必要继续下去了，她转身出了病房。
前脚门刚关上后脚那位沈总就掏出手机给季知明打电话。
“歪？我开车呢，有话快说。”
病床上的沈总笑了笑：“白米粥很好吃。”
“那挺好啊明天还送！”
“季知明，君子不乘人之危。我知道，你不是学化学的。小分子有机物比无机物更亲水，所以这次我不怪你。下次要这么干，勺子多搅几圈。”
“滚蛋！”季知明炸毛了：“滚！打车滚！你这个MIT的不配欺负我！只有Stanford能欺负我们！”
沈与续“呵”了一声，又听季知明语重心长地说：“哥们，其实我这是在给你制造机会。”
“什么？”
季知明眼珠子一溜：“那天在会议室的时候，我看见你给人家拨号，那手法是十分的麻溜啊。说，五年前情场失意，是不是因为这姑娘？”
那天？那天他真是和他俩吵累了，脑子里晕乎乎的，伸手就给她打电话。在MIT读书的时候，课业繁重。无数次他迷迷糊糊地醒来，就是下意识地拿过手机，按她的号码。他想，说不定这一次，她就会接了呢？
爱一个人似乎已经成了一种习惯，哪怕自己再怎么矢口否认，都只是理智时的谎言。
可惜他打了那么多次，她一次也没有接过。
季知明听见电话那头久久的沉默，眼前是红灯的空档，他一手扣着方向盘，正打算好好劝劝他，却听见沈与续说：“不是。”
季知明向来开车不喜欢关窗，此时夜风透进来，吹得他的八卦之心也有些寥落。他莫名有些兴致缺缺，于是说：“行吧，那就是我今天自作多情，本来还想给你制造机会的，扶你上个厕所什么的好歹也算肢体接触了。下次再也不这么干了。”
沈与续气得“啪”地一声挂掉了电话。
病房里灯光有些暗，他想了想还是放下手机。微微动一下身子，胃就剧烈地疼。
他有点后悔，应当在她在的时候让她扶一把的。
不过人都走了，再想这些有的没的，到头来不过也是他的一厢情愿。
他从洗手间出来，靠在她曾经站过窗前。今晚有月亮，高高挂在天幕，俯瞰着城市的每一个人，夜风吹过，不知怎么的，竟然有些意兴阑珊。
他忽然想起Stanley Milgram教授的六度分割理论，人最多只要通过六个人就能认识一个陌生人。他想认识和遇见是不一样的，认识听起来这么容易，可是遇见却很难。
忽然“叮”地一声，手机屏幕亮了起来，是之宜发的晚安短信。她写：病中不宜过度劳累，请早点休息。祝您早日康复！”
穿着病号服的男人望着屏幕好半晌，才迟疑着动手，回复了一句：谢谢。
他以为这就完了，连续一周的早晨和晚上，他都会收到她的早晚安信息。
周六又按时接到她的信息：一日之饭在于晨，沈总早安，您的早饭马上就到！
他刚准备回复，就听见门把手转动的声音，紧接着她提着保温桶进来。她今天穿了一件卡其色的大衣，里面是碎花连衣裙，想来心情很好的样子，走路的时候不自觉都带着笑。
沈与续看着她笑莫名心情大好，他靠在病床上，微微侧过头去看她，很礼貌地颔首：“这几天辛苦了，谢谢。”
“应该的。”她把饭盒放在床头柜上：“季总特别提醒过我您不能吃太刺激的。早餐我带了藕粉，待会给您冲一杯。保温盒里的是您的午饭，今天中午我有些急事，不能给您买饭了。”
沈与续嘴角微不可见地沉了沉，他顿了一下，问：“公司有事？”
之宜抱歉地笑了笑，说不是，“是一点私事。”
其实就是钟豆豆请她看电影，一部恐怖片的首映，她一个人不敢去看，说到时候掐都没人胳膊可以给掐。于是嚷嚷着要让她一起。她想着沈与续既然在住院，今天又是周六放假，那部电影每一个系列她俩都是一起看完的。这次陪她去看一看，也不成问题。
她低头撕开藕粉袋，一袋子颗粒乱蹦进玻璃碗里，她也没太在意。因为之前手里拿着手机，撕包装袋的时候手机顺手就放在床头柜上。
她把包装袋扔掉准备去接开水，手机铃声忽然响起来。沈与续原本看着她倒，声音一响，他下意识看向了她的手机。
来电显示赫然是两个字——程序。
之宜不得不搁下了手里没冲好的藕粉，又说了句“不好意思”，拿起手机走到阳台里接电话。
其实也不远，她的声音模模糊糊，有几句不轻不重，落在了这位病人耳朵里。
“程先生你好。是啊，好久不见……电影……十一点半那一场吗……对的对的……”
她打完电话回来，就看见穿着病号服的沈总眉头微凝，低头看了看手机，转而一本正经地看着她：“我刚看到公司消息，今天有一份重要文件要处理。麻烦你跑一趟公司，我办公桌抽屉第一层里有一个牛皮纸资料袋，上面有季总的签名，很重要，今天下午之前就要发给客户。”他接着说：“如果你不方便，没有关系。那你现在就可以离开。我自己开车去公司拿。”
之宜懵了一两下，心想不对啊，今天出门看运势还蛮好的啊，说是诸事顺利，还有额外桃花。
虽然那位“桃花”程先生打算约她看电影但是被婉拒了。
她忍了忍，说：“那我现在就回公司给您去拿。”
公司到医院大概五十分钟的车程，现在是八点一十，来回一趟将近两个小时。也就是说如果顺利回来已经十点一十，电影十一点半开场，从这里到电影院，最少一个小时。
踩点到还来得及，不会放豆豆的鸽子。
她冲好藕粉就拿着包出门，关门的时候玻璃折着日光微微一荡，像是水面上的波纹。
日光照在手机上，有些晃眼。穿着病号服的男人松了手，手机闷声落在被面上。
今天就三部电影首映，一部《午夜惊魂》，一部《我爱你，我知道》，一部《蜗牛贝贝的奇妙冒险》。
公司事情重要还是看电影约会重要？
他想答案显然是不言而喻的。
周六办公室也有人在加班，她出电梯的时候正碰见财务小钱拿着马克杯去接咖啡，看见电梯里出来的是她，小眼睛又瞪成了铜钱大：“一一姐！”
之宜赶时间，还是对她笑了一下，小钱紧接着又说：“你不是去照顾沈总了嘛？哎呀，上次我们都说要去看看沈总，季总不让去，说会打扰病人休息。沈总是不是快出院了呀？”
之宜心里想是啊快出院了，赶快开个出院证明把这个磨人的妖孽送走吧。
她实在没时间跟小钱细聊，脑瓜子一转，忽然福至心灵。从大衣口袋里掏出一包餐巾纸，塞到小钱手里，语气十分恳切：“啊对了，我刚才看见小吴找我借纸，我那个时候走得急忘记自己还带了。能麻烦你帮我送去吗，我想她肯定急坏了。”
她等不及小钱回话，快步往沈与续办公室那边走。留下一脸茫然拿着杯子站在原地的小钱。她支了支眼镜，小小的眼睛里露出探究与智慧的光芒。
“小吴又没带纸？”
第十三章
沈与续有自己的习惯，东西摆放都很有条理。不像季知明，东丢西落，有时候还会偶有所得，跟考古似的。
不过他说的那个文件…怎么找不到？
她于是蹲下拉开抽屉，最下层的抽屉是锁着的，之宜想一定是私人的东西，也不便去乱翻。只好拿出手机给他打电话，偏生一连三个沈与续都没有接。她想既然是公司顶重要的东西，还有季知明的签名，那么他也许知道，就顺手打给了季知明。
“季总，沈总让我回来拿个文件，说今天下午要发客户。我这边找不到，您大概知道在哪里吗？”她觉得很冒失，于是加了句：“我打他电话他不接……”
季知明在电话那头哈哈大笑：“看来我这哥们脾气还是没变，啧啧啧，这个矫情样。你看看他办公室前头茶几下面有没有吧，没有我也帮不了你了姐们儿。”
季知明挂了电话还在仔细品味，哪儿有什么紧急文件啊，就算有，也轮不到沈与续这么一个视察医院的副总来处理。这哥们闷骚惯了，嘴上说着不要不喜欢，追起来比谁都诚实。
等等，牛皮纸袋子，袋子上有他的签名……
季知明内心忽然有点沉重。
哥们儿，你保重。
之宜到的时候已经九点五十五了，她抱着文件直奔沈与续病房，短暂的敲门后，病房门豁然打开，她蓦地抬头，看见沈与续正靠在床头，正侧头来看她。
他的目光还是那样沉静清澈，令她有一瞬间的恍然。
她立时别过眼去，快速将文件袋交给他。整个过程干净利落，却始终不与他直视。
“沈总还有什么事吗？如果没事，我还有一点私事，我可不可以提前离开？”
私事？和那个Yale的看电影么？
沈与续并没有说话，他打开纸袋，从里面拿出一沓文件，熟悉的字映入眼帘。
——老干妈满减的一百种组合方式。
这种感觉很熟悉，像好几次高考前做梦，梦见自己没有带准考证，梦见自己一坐下就把什么都忘了，梦见答题卡缺角，梦见自己填错了答题区，手掌就冒着冷汗。
他素来自负，可是人无完人，他也有慌的时候。
不过好在他心理素质还是不错，有条不紊地进行着下一步。
沈与续清了清嗓子，皱眉：“这里有几个问题……”他很善解人意地迎上她的目光，端的一片冠冕堂皇：“你很急吗？如果真的是急事，你可以先走。”话音才落，他又下意识捂着胃，“嘶”了一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