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叔阿姨你们好,抱歉来迟了。我是之宜的男朋友,我叫沈与续。”
之宜有一瞬间没有缓过神来,第一秒的震惊第二秒便是想灭了季知明。
在第三秒零一毫秒,她想,你终于来了啊,你怎么来得这样迟。
硬着头皮,将计就计,来个人总比来条狗好,毕竟一家子人都看着呢。之宜于是平整心绪,含笑着走上前去很自然地接过他手上的东西,一面说:“你怎么才来,都等你好久了。”
沈与续笑着把礼盒交给她,快步走到病床前陪爷爷奶奶说话。爷爷直握着他的手,奶奶也十分满意。一路聊到最后,沈与续便提出让爷爷好生休息,请任父任母用个便饭。
沈与续在饭桌上很落落大方,他请长辈落座,按着长辈的喜好点好菜,依次坐下后,先说:“叔叔阿姨,初次见面,如有不妥之处,还请原谅。”
之宜爸妈互相对视了一眼,都朝着沈与续笑了一下,之宜爸清了清嗓子,略顿了一下说:“沈…小…呃与续啊,你们大概是什么时候认识的?”
“叔叔叫我与续就好。”沈与续大概也了解到了自己名字的特殊性,他礼貌妥帖地笑:“我和一一几年前就见过面了,我当时对一一已经心有好感,只是感情还不成熟。如今我被调到他们公司,才向她表白。”
任之宜被整蒙了还没缓过来,看见自自家爸妈探究的眼光投过来,呆滞地点点头:“嗯,嗯。是这样。”
“是…哪里毕业的呀?”之宜妈问。
谈到这个沈总就格外有底气,他心里想到那个Yale,也算是撒了撒气:“阿姨,我是P大毕业的,毕业之后出国,在MIT念完了研究生。”
之宜的爸妈都一脸“你怎么会看上我女儿”的惊讶。
沈与续觉得自己表忠心的时候到了,他于是先入为主,侃侃而谈,和之宜爸妈进行了亲切友好的交谈,进一步拉近了双方的距离。沈总不愧是沈总,一番推心置腹的谈天下来,之宜妈都有了想把自己的女儿立马嫁给他的冲动。
不过现在最重要的还是爷爷的病情,沈与续简洁明了:“我认识的一位老师是这方面的专家,我来之前已经给他打过电话,请他帮忙给出建议。您们放心,现代医学如此发达,老人家的病总是会有办法的。”
之宜爸妈听了自然觉得安心了许多,拉着他的手不停地夸。饭吃到一半,任之宜看见自己妈妈例行向爸爸使了个颜色,爸爸便马上说要去上厕所。没过一会就回来了,朝妈妈摇了摇头。
吃完饭又聊了好一会,沈与续和任之宜一同把他们送回酒店,又给他们买了些水果,都送进房间,这才离开。
已经九点多了,秋天的夜晚有些冷,这么一通下来着实令人疲惫。两个人都很安静,安静地下了电梯,安静地走出酒店,沈与续抬腕看了看表,问她:“需不需要我送你?”
“不用了,谢谢。我自己坐车回去。”
之宜想了想还是问:“今天谢谢您的帮忙……”
“季知明。”沈与续很坦荡地说:“他让我来的。”
“当然,”他正声:“你不必以为我在帮你,我只是受人之托,办人之事。”
这么说之宜倒是轻松了许多,一直紧绷着的神经也松懈下来,她还是再道了声谢谢,“不过还是很谢谢您。让您破费请我爸妈吃饭真是很不好意思,钱我已经微信转给您了,请您一定收下。”
沈与续微微蹙着眉,不过还是打开手机,当着她的面收钱。
一时又无话可说。
“沈总,那我就先走了?”
沈与续点点头,又问:“后天手术,你把时间告诉我,我开车和你一起来。”
演戏演到了这里,作为她的“男朋友”,不来反而容易露馅。之宜索性也大大方方地接受了,毕竟沈与续既然这么客气,自然自己也不用再纠结于过去的前尘往事而畏手畏脚,扭扭捏捏。眼下爷爷的手术最重要。
于是她说:“那好,真的麻烦您了。”
他们在酒店门口告别。
她已经掖紧大衣转身了,可他总觉得还欠缺些什么。从前没有发觉,她是这样瘦瘦小小的一个人。因为焦急过度,眼里都生了红血丝,愈发显出几分憔悴来。他只觉得心疼。
曾经在国外的时候,他常常一个人在街头漫无目的地行走。虽然知道遇见是一种可能性为零的事情,可是就是有那样一份期待在心里。他不止一次想过,那时那刻,她又在做什么?她也是一个人吗?她会在哪一座城市,和谁,过着怎样的日子?
他不知怎么,忽然叫住了她。
“一一,”
这两个字骤然出口,彼此都愣了一愣。或许现在他不能这样叫她,他得叫她“任小姐”,而她会叫他“沈先生”。
可是他就是这么叫了,谁也不知道为什么。
之宜脚步顿了一顿,慢慢转过身来。她的眼里流光溢彩,映着路灯的颜色。夜风吹起她的鬓发,而他静静地望着她。
也许她不知道,为了这样一声一一,他奔赴了多久,为了这样一个转身,他花费了多少时光。
半晌,沈与续才说:“你放心,一切都会好的。”
第十七章
他的嗓音低沉和悦,如同深秋的一缕阳光,温煦晴朗。之宜不知怎么,忽然就安下心来。仿佛有了他这样一句话,就什么都不用担心,一切就会如他所言好起来。就好像阳光总算拨开了厚厚的云层,一瞬间世界大放光亮,满目霞光。
之宜的嘴唇翕动,她轻轻吸了口气,深秋初冬的空气带着冷冽的气息一股脑冲进她的肺里,让她瞬间清醒。
她说:“谢谢你,沈总。”
他望着她渐渐变小的背影,逐渐揉入灯光里去。
季知明很不开心,他翘着二郎腿靠在沙发上刷手机,等电话。
之宜果然打电话过来了,季知明苦哈哈地一秒接通,开始道歉:“对不起姐妹!沈与续他太奸诈了!我一心想帮你的!我是问他借衣服来着谁知道这个卑鄙小人从我这里套了地址就直接过去了他还跟我说我不用上去了!姐妹我今天就要让你看清这个狗男人的真面目!简直是斯文败类!”
之宜已经很累了,她洗漱完靠在床头听季知明跟一只被打了的哈士奇一样呜呜咽咽地骂打了他的狗,不由觉得很好笑,她还是说:“还是谢谢您,反正我已经做好准备了,只要今天进病房门的是个男的,是谁都不重要了。”她笑了笑,无比认真:“不过今天你放了我的鸽子,下次吃饭,你请客。”
“一定一定,下次一定!”季知明乐了,不过瞬间他又沉下眉头,咬牙切齿:“好了姐妹,不跟你说了,我现在要打电话去骂沈与续这个狗男人了。”
她的房间刚好能够看见月光。因为关了灯,银白色的月光洒在她的窗台上。那里原本放了盆欧月,夏秋正是花期。大朵大朵的茱莉叶吐露着橙粉色的花心,温柔地与晚风缱绻,枝影摇曳。
手术进行得很顺利,在术后恢复期,沈与续介绍的的老师是一位原本退休了又被医院返聘回来的专家,老人家嗓音温和脾气也很好。老教授总是笑呵呵地看着她,甚至闲暇了还来病房里跟爷爷下下围棋打打扑克。人的心情好了自然恢复也很快,经过一段时间的调养,之宜爸妈也打算带着爷爷奶奶回老家了。
爷爷调养的这期间沈与续来得很殷勤,每次来都带各种礼物,弄得之宜爸妈很不好意思,每当沈与续不在的时候,之宜妈就一个劲拉着她说沈与续的好,恨不得他们早点原地结婚。
而她只是笑一笑。
有些情绪并不是说不要就不会存在了,它会藏在内心深处,轻易不会再取出。可是那种失去的疼痛也随着它一并尘封,她害怕取出,因为她知道再次失去或者牵扯可能会有多痛。
她一向胆小,对于虚无缥缈的东西,从不妄想得到。
她默默记下了沈与续送来的东西的价格,等爷爷病好了,一并结给他。
今天是出院的日子,她早早就跟季知明请好了假,季知明原本也要来,之宜觉着不好意思麻烦他,就婉拒了。在公司楼下买了些水果和牛奶,挤着地铁往医院去。
她到的时候,病房门照例关着。两手已经满当当地提了东西,开门便有些吃力。之宜微微弯下腰准备腾出手来,透过门上的玻璃,看见病床前坐着个人。爷爷笑得很是开怀,她凑近了些仔细看去,才发觉那个人是沈与续。
之宜敲过门,便推门进去,沈与续已经起身来帮她接东西,病床上的爷爷又怪她:“你们年轻人,挣钱不容易,又不听话,为我乱花钱!”
“你最喜欢喝的核桃奶,给你买了两箱。还有些香蕉和苹果。以前老是念叨,一天一个苹果,医生远离我,也不知道是听谁说的。”之宜笑了,顺手把水果分给他提,沈与续却扬手把她手里的全接过了,爷爷看着直乐:嘴上却说:“你让与续提这么多,也不知道帮着人家。”
老人家心情好,身体也康复得快,之宜也跟着由衷地高兴,于是努努嘴一脸无辜:“是他要接的,我可没逼他。”
一家人跟着都笑了起来。
沈与续开车送他们到车站,送别的时候,说的话惯常少。因为心里头有无数的话要讲,但是一到嘴边上发现讲不完,不如作罢。
奶奶挺舍不得她,握着她的手絮絮叨叨说着话。无非就是一些日常起居要注意的事情,还有换季了不要忘记加衣。
“你一个人在外面,千万不要亏待了自己。想吃什么就去吃,想买什么就去买,受了委屈就给奶奶打电话……”将要进站台了,奶奶才恋恋不舍地收了话,笑眯眯地拍了拍她的手背,“与续刚跟我们说,把你交给他,让我们放心。我们也很放心,他说他会一辈子待你好,尊重你,爱护你,珍视你。”
之宜转眼看他。
他就站在她身后,站在落落天光里,高而挺拔。
她看着爷爷奶奶和父母的背影慢慢走远,忽然想起小时候爸爸妈妈送自己上学,好像是冬天,她坐在公交车上透过玻璃看着他们,她想,自己果然是离他们越来越远了,而是什么力量把他们分开的呢?是必须要出发的公交车,还是时间?
她忽然觉得有点冷,于是用力向他们挥了挥手。
回过神来才发现沈与续正在看着她。
“饿了吗?”他问。
之宜轻轻摇摇头。
“哦。”沈总抬腕看了看表,十点半了,他挺一脸无辜的:“可是我饿了。”
这个时候的餐厅人很少,谁十点半就跑过来吃午饭?因此他们受到了全体员工的热情款待。
菜上齐全后服务生便离开了,之宜觉得浑身不自在,她低头盯着自己盘子里的食物,可是现在实在是没有胃口吃下去。
对桌的沈先生倒是吃得很香甜,他见她心不在焉,眉头微微一按:“不合口味?”
“啊…哦。”之宜抬头,十分不好意思地说:“我不饿。”
其实沈与续自己也觉得清淡无味,满桌子都是清清淡淡的菜,一点辣椒都没有。平常趁她不在的时候,还可以自己偷偷加点老干妈,现在人家就坐在眼皮子底下,自己撒的谎,自己点的菜,无论如何都要硬着头皮吃完吧。
“那你自便。”他低下头,拣着盘碟里的菜。
之宜总感觉哪里怪怪的,他这是什么意思?陌生人?朋友?旧情人?她都已经做好疏离不认识的准备了,那他现在又是在干什么?
一直到沈与续吃完结账,开车送她回公司,她都没弄清楚个中来龙去脉。
他们一同下了电梯,自然迎来了一波探寻的目光。不过起初和季知明很熟的时候这种目光她已经受过一次了,所以这次很大大方方,她知道日子久了,莫须有的流言自然会散去。
沈与续一言不发进了办公室,之宜才提步打算回工位,季知明正推开办公室的门,忽然喊住她:“小任!”,他咧嘴笑了笑:“告诉沈与续,晚上七点,BD的贾总请吃饭,地址我会发给他,叫他带你一起去。”
“啊?”
季知明想了想,还是提醒她:“他胃出血才出院不久,你照顾照顾他。”
“知道了。”
不得不说,这回BD真是客气,就他们贾总和边副总,这边季知明和沈与续,就点了满满一桌子菜,订了一个大包厢。
季知明是交际花里的人精,他在饭桌上谈笑风生,时不时发出轻快的笑。之宜坐在Linda与沈与续中间,埋头认真吃菜。
BD的边副总不停地在敬沈与续的酒,沈与续起初还能推掉一些,谁知边副总穷追猛打,好像敬酒的理由永远搬不完似的,沈与续也没办法,他从国外回来,还不太知国内酒局的套路,人家让他喝,他推不掉,只好一杯一杯下肚。
眼见第二杯已经快空了,之宜一直偷偷注意着这边,她夹了一筷子猪脚正要啃,在低头的瞬间,看见沈与续一只手,正护在胃上。
她忽然感觉浑身发凉。
也不知是谁给的勇气,她也没有仔细想,就举起了面前的高脚杯,笑着起身,朝还在不停给沈与续灌酒的边副总,笑意盈盈:“边副总您好,我是沈总的秘书。如果您不嫌弃,这一杯我敬您!”
边副总愣了会子,看了沈与续一眼,随后举起酒杯迎上之宜:“怎么会!任小姐,这杯我敬你!”
任之宜的酒量一向很菜,平常喝过酒都能晕晕乎乎上半天。沈与续忍着轻微的胃痛,看着他身边的女子神采飞扬说着周全的词句。他知道商业场上的应酬必不可少,但是今天,她为了他,好像是要豁出命去。
高脚杯里的液体流光溢彩,如同外面的霓虹永不熄灭。
一场晚餐下来,已经是晚上九点。
之宜几乎是被沈与续连搀半抱下楼去的,那边两位也有些醉。BD早已安排了代驾,贾总和边副总陆续离去,Linda知道季知明家的地址,又抓着貌似清醒的之宜仔细交待了一遍,才扶着季知明离开。
Linda一走,之宜就撑不住了,她整个人迷迷糊糊的,也不管是在哪儿旁边是谁,直接乱靠,靠到一个暖和的地方,开始做梦。
秋天的夜晚已经微微泛起了凉意,沈与续将自己的大衣脱下来裹着她,把她抱上了后排座椅。
第十八章
之宜酒醉后双颊绯红,她嘟嘟囔囔地说着话。沈与续没有办法,只好让她靠在车窗旁,又怕她酒后着凉,脱下自己的大衣替她盖上。等一切安顿好,他才凑在她耳边轻轻问她:“家住几楼几号?”
没想到人家根本就不搭理他,兀自睡得香甜。
前面司机师傅已经在问他去哪里了,师傅回过头看了一眼,就看见沈与续正替她盖大衣,他便笑着说:“这可不兴让您太太靠在车窗上的,您太太酒醉了吧?要是颠簸,她会有些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