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点三十七/论斯文败类的自我修养——平章风月
时间:2022-02-10 07:01:13

眼底有一点点酸涩,沈与续忽然想,要是她还在,就好了。
就不用每天一个人孤零零在这偌大而空旷的房子里,一个人吃饭,一个人看风景。这一层的风光真的无限好,可以看见巨大的夕阳如一枚咸蛋黄慢慢没入江流,可是这样好的人间景致无人分享,就好像满心情绪不过一场虚妄。
季知明领她在沙发上坐,沈与续开了冰箱给他们拿饮料,他向来只有啤酒和矿泉水,于是拿了三瓶,放在桌上。
季知明见一片沉默,摸了摸鼻子找话:“哎小任,他药呢?”
之宜微微倾身,给他念药包装上的字,一次几片,一日几次。她念得很慢很认真,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低柔,响在空旷的房间里。沈与续靠在沙发上,也很认真地听着,日光照亮了他的脸廓,他忽然觉得万物明朗,内心从未有过的充实。
就好像找回了很多年前的一种感觉,他原本以为是丢了,是再也找不回来了,失去了就是失去了。直到现在才发现原来她还在这里,原来还是触手可及,原来有一种东西哪怕时间的烟尘一遍又一遍地尝试湮灭,也终究会闪闪发光,原来他还是如此固执地爱着她,一如既往,一种习惯。
有人说二十一天可以养成一种习惯,可是毁灭一种习惯只需要一天。他想这是个悖论,有些东西,无法用所谓的科学来衡量。
当你爱一个人已经成为了一种习惯的时候,你说服不了自己放弃。
他觉得季知明这个男人在这里简直是煞风景,那个Yale的也无比讨厌。
“你听见了没有啊!”季知明的大嗓门把他喊醒:“害,反正没听见也没关系,上面都有,你认字就行。”
之宜放下了手中的药盒,胃出血两次,再不重视真的会出事。看他这冰箱里只有矿泉水,家里空空荡荡,平常估计拿清水煮白面,一有情绪就喝酒,这么大的人了闹情绪跟幼儿园小朋友一样,胃怎么能好。
久留也没有理由,季知明嘱咐他几句就起身要走,沈与续也起身来送。他和季知明并排走,之宜跟在他们身后。穿着高跟鞋还踩鞋套其实有些不稳,她素来有低血糖,久蹲骤起就犯头晕。她摘下鞋套起身,力道控制不好,斜剌剌就往地上栽。
“小心!”
 
第十五章
 
季知明眼疾手快,已经伸手来扶,沈与续一只手悬在半空,过了一会,慢慢收回来,那边季知明已经开始叨叨了:“姐妹啊,小心一点嘛…怎么这个刚从医院出来,你又想进去了?”
沈与续忽然觉得心里堵得慌。
他送他俩到门口,眼见他们上了电梯才折返。日光很好,他站在阳台上望着粼粼江面,微微有些热,没来由觉得烦躁。
季知明还是很绅士地送她回家,在等红绿灯的间隙,他好像很漫不经心地问:“哎对了,上次你问我文件在哪里,后来给他了没有。”
之宜正低头看手机,闻言点点头,一下子不知道说什么好:“给了。然后临时开会,被扣了好几个小时。”
季知明心想果然是MIT的高材生,果然是P大的高材生,文理兼备的牛人。就这一本《论老干妈的满减活动》都能脸不红心不跳地问出如此有技术性的问题,牛啊,真是牛。
他还想继续追问来着,之宜的电话响起,八卦计划中途杀出来个程咬金,季总也没有办法,只好乖乖继续开车。来电显示是爸爸,之宜按下接通,就听见了他略带焦急的声音:“一一,爷爷病情突然恶化,医生说要转院。我们已经到S市了,地址我马上发给你!”
日光明晃晃让人有些发晕。她紧紧攥着手机,还是有一瞬间的不清醒。就好像被人扔到很深很深的水里,然后咕噜咕噜下沉。她勉强扶着拉手才让自己平静下来,能够很平静地对季知明说:“季总,能不能麻烦你,把我送到长康医院。”
季知明看她的样子就知道不是什么好事,平常多机灵的一个人啊,现在吓到眼睛里都没了光彩。他很自然地接过她的手机开了导航,很关切地说:“要是有什么事我能帮得上忙,就一定跟我说。”
之宜赶到医院的时候,发现家里不少人都来了。她便觉得事情不大好,仍旧告诉自己一定要镇定下来。她的爸爸见她来了,将她带到外头去,大概把事情说清楚了。现在病情有恶化的趋势,小地方的医院没有支持手术的条件,所以转来S市入院,尽快做手术。
但是仍然有一定的风险。
她许久没见过爷爷了,年龄越大,离家里就越来越远了。她还记得小时候的夏天,在奶奶家的那些日子。那时候真热啊,她偷偷拿了爷爷的塑料杯子装满水放到冰箱里想给自己冻冰水喝,可惜杯子不大牢固,拿出来就裂开了。爷爷是吃过穷的苦的人,对钱物最为看重,见她犯了错,欲要说她,又不忍心。
还记得那个时候才刚刚读五年级,也是夏天,暑气渐渐升腾上去。爷爷和自己坐在堂屋里,爷爷对自己说,以后要考一个好的高中,要考一个好的大学。她都记着了,在高考前的日子里她拼命学拼命学,她想人这一辈子有多长啊,这样的机会只有一次,她不能让他们失望。
还有那些在爷爷身后看电视的日子,地方台总爱放抗日剧,而爷爷最爱看这些,他看着看着就会犯瞌睡,这时她就喜欢去敲爷爷的光头。
爷爷就会“哦——”一声醒来。
她不敢去想那些风险,她只希望她爱的人都能好好的。
失去是一件痛苦的事情,五年前她经历过一次,她不想再经历第二次了。
沈总总是感觉他的秘书心不在焉。
偏偏没有什么正大光明的理由去关心她,只是觉得她做什么事都心不在焉。
他也跟着,有些心不在焉。
手里的笔顿了许久在纸面上按下很重的一道痕迹,一声婉婉柔柔的“与续”才把他喊回了现实。他抬头,看见之宜身侧正站着一个盛装如花的女子,盈盈地对着他笑。
“沈总,孙小姐找您。”之宜很公事公办地说完这句话,就头也不回地出了办公室,将门带上了。
沈与续张了张嘴,却还是没有说话,好整以暇地看着那位孙小姐听见关门声立马卸下了面具,小几步大大咧咧坐在他茶几前咕噜咕噜喝桌子上的咖啡,很嫌弃地说:“难喝至极!”
沈与续觉得头疼:“我妈让你来的?”
“可不是!可不是!”孙忆如连连点头,一迭声说了好几句可不是,苦着脸十分哀怨:“你妈是不是看见我二嫂又生了,所以受刺激了?”
沈与续摊摊手,一幅我也没有什么办法的样子。
“行吧。”孙忆如十分无语,高跟鞋尖微微一翘,抵着茶几的几柱。她整整情绪,很坦荡地说:“受命而来,那我也算个钦差。劳烦你这个东道好好招待我一顿,回去我也学灶王爷一般,把嘴封得瓷实。”
沈与续自然是应下了,拿出手机递给孙忆如:“你来挑,别替我省钱。”
“当然不会!”
临午饭的时候,之宜接到爸爸的电话,说后天就要手术,爷爷想再见见她。
沈与续不在,她只好向季知明告假。季知明自然是批准,问她要不要他开车送,之宜婉言拒绝。
此时正是一天中日头最亮的时候,明晃晃地透过玻璃照进来,好像要把她心底也照亮一样。可是她觉得照不亮了,她不敢去深思爸爸说的“再”是什么意思。她不喜欢哭,从前无论是多大的事情她都在心里忍着。自从大学毕业她只哭过一次,就是在她丢掉沈与续之后,她一个人在医院的晚上,蒙着被子,放声大哭。
她觉得她长大了,所以许多事情都不能轻易地表现出软弱的情绪。哭是小孩子的行为,大人不该轻易哭的,哭就是认输就是崩溃,就是软弱,未来还有那么长,还有那么多机会,人不应当放弃,也不应当软弱。
可是在爷爷面前,她永远是小孩子啊。
她的爷爷手上插满了管子,整个人看上去早已没有以往那么精神。之宜跟着爸爸走了进去,她才推开门,病床上正合眼休息的爷爷听见了声音,睁开眼,浑浊的目光看向她,看得她想哭。
爷爷努力朝她伸手,她赶忙到床前,回握住爷爷的手。
这一辈人一辈子是穷苦过来的。很小时便开始帮着家中的大人干农活,姊妹兄弟更是多。大人不在家,弟弟妹妹们都要靠着年长的照料。稍稍大了一点,去干活,成家立业,自己的房子自己亲手来搭。等生了儿女,还要供儿女读书。庄稼人靠天吃饭,手艺人靠手吃饭。手上的一分一厘都是自己的血汗。这是她为数不多的几次触碰爷爷的手,很粗糙,有很厚的茧子,爷爷甚至会用剪刀来剪茧子,那样锋利的刀,并拢剪下去,都不觉得痛。
小时候也是这双手,温厚硕大,保护着连路都走不稳的她,替她遮挡这世间的风雨。
爷爷张了张嘴,却没有说出话。一旁的奶奶偷偷拭着眼泪,替他说:“你爷爷一路看着你读书,考上了大学,参加了工作。他也希望你有个伴。在家的时候再疼他都不说!后来我说,你想不想看你孙女嫁人了?你想看咱们就去治病!这样他才答应我来的医院哪……”
病床上的爷爷安静地看着她。
这场手术无非就是两个结果,一家人都心知肚明。要么好,要么不好。不好的结果只有一个,就是她将永永远远地失去。
老人家总是希望看着自己的儿孙们过得好,总希望他们能找到自己的伴儿,小两口过得和和美美,也就别无他求。
之宜只觉得内心发酸,像被人揪着一样。那股子酸涩直冲嗓门,她压抑着不让自己哭出来。脑子里一片混沌,她紧紧握着爷爷的手,忽然大声说:“有的,我有男朋友。您安安心心动手术,等您病好了,您看着我们结婚!”她说得很快很急促,似乎是下定了决心似的:“我现在,我现在就让他过来,让他过来给您看看!”
季知明正对着一碗清汤挂面无比惆怅,就接到了之宜的电话。
他知道她在医院,所以电话那头的人压着声音,似乎还有些哭腔,她声音毛绒绒的,沙沙地传来,好像是羽毛扫着细沙。
“季总,能不能…能不能求您帮我个忙?”她极力压低声音,因为失措而漫无目的的重复,仿佛是陷入了一种虚惘:“我真的是没有办法了…真的没有办法了……”
“姐们你别急,有事你说话!”饶是吊儿郎当如季知明,听她这嗓音也知道事情不妙。不过两个人不能都慌,都慌就乱了阵脚,那就什么也商量不出来了。他现在能做的就是尽可能地安抚她的情绪,于是他让自己的声音尽量地柔和:“咱不急啊,事儿总有解决的办法。只要你不是要我把自己卖掉,什么忙我都可以帮!”
之宜的声音愈发低微:“可不可以……让您在我爷爷面前,假装一下是我的男朋友……”她紧接着又解释:“如果您不方便也没有关系!真的是我冒昧了!”
季知明还以为什么事呢,这种事儿他干多了,之前就帮过郝芡一回,装得那是有模有样,都装出经验差点入戏了。无论如何,季总对自己的演技那是充分的自信。
 
第十六章
 
“我还以为什么事儿呢,小事小事。你把病房号和床号发我,我马上就来。啊就是有一点我要提醒你,在你家人面前,你不要叫我季总了,更不能喊哥们儿。叫我什么darling啊,sweetheart啊,honey啊再不济叫我知明明明小明都行,我呢就叫你亲爱的或者之宜,千万不要喊错了姐妹!该挽手时就挽手,该亲密时就亲密,你不害羞我也不害羞,我们就是奥斯卡帝后!就这样,我马上来!等我啊姐妹哦不亲爱的!”
季总匆匆挂了电话,就开始梳妆打扮。首先是发型,对镜自视发型还不错。OK,接下来是穿着。这种重要的见岳父岳母的场合,自然要有身份,好的,开柜子找一找,不是Burberry就是Armani。
好奇怪,怎么只有TB包邮款一件一件挂在他柜子里了?
他打电话问Linda,秘书小姐很贴心地说,昨天都送去干洗店了。
完蛋!
天纵英才的季总小脑瓜子转了转,马上打电话给沈与续:“歪?在吗?”
沈与续和孙忆如才刚刚点完餐,就接到了季知明的电话。
他抬头向孙忆如说了声“抱歉”,压着声接了电话,简洁明了地回答:“在吃饭。”
“你那些Armani和Burberry在哪里?能不能借我一件?Linda昨天又把我的衣服送去干洗了!我现在有急事!”
“在。”沈与续答,接着问:“什么事?”
“就是之宜。”季知明简略地顿了顿:“行行好把衣服借我吧沈总,沈大帅哥!她爷爷后天要做手术了,老人家就希望看见孙女儿身边能有个伴。我玉树临风翩翩风流,可是人靠衣装,我也得有一身能撑得起来的衣装不是吗!”
拿着电话的男人目光忽地一沉,他抬腕看了看表,紧接着很淡定地开始撒谎:“衣服我有。我现在和客户在我家这边吃饭,你先去医院吧,哪个医院,几楼几号床?”
季知明想也没想就把楼层和床号都告诉他了,沈与续在心里默默记下了,接着说:“我现在开车送衣服给你。医院最近的那个十字路口,你在那里等我,我马上就来。”他又说:“你跟她说,我马上就来。”
季知明脑子已经挽成了一个疙瘩,自然没有精神去仔细思考这虎狼之词。他连忙答应了,又给之宜发了条信息,让她安心。就匆匆下电梯去地下车库开车了。
沈与续挂断电话,深吸了一口气,迎上孙忆如探究的目光:“哟?陪客户?小女朋友在查岗啊?”
“别乱说。”沈与续正色,拿起外套起身,检查了一下车钥匙,“很抱歉,临时有急事,不能陪你了。账我现在去结,你一个人可以吗?或者,我叫赵承出来陪你?”
听到赵承这个名字,孙忆如按着性子不发作,果然老话说得好,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沈与续这个狗男人这么多年了还是很狗。她咬牙切齿,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赶、快、滚。”
对面的沈先生了然地笑了一下,拿着西装外套走了。
因着还在病房里,之宜爸妈也不好多问,她有一搭没一搭地陪爷爷说着话,爷爷明显开心了许多,眼睛里都有了光彩。她一边说着,一边心在腔子里扑通扑通地跳,她心想求求了,求求季知明早点来。有一瞬间的恍惚,她想,要是沈与续还在她身边就好了,他一定会从容不迫,让她安心下来。
这么想着,忽然传来三声敲门声,整个病房里的人都抬眼看过去。病房门慢慢地,慢慢地打开,迎着阳光走来的男人衣冠楚楚,一身黑色西服裁剪妥帖。他双手提着礼盒,含着和宜得体的笑,正用手肘将门推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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