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与续也未作解释,只是很礼貌地说了声“谢谢。”他想了一想,把她轻轻扶起来让她靠在自己肩膀上,再伸出一只手护着她,随口报上了自己家的地址。
车子缓慢地行驶在都市繁华的夜,他只开了一点窗,夜风也温柔,霓虹牵扯着拉成一条线,他想起无数个夜晚,过往细碎,在记忆里涌动着朱灰金。
他正在兀自出神,怀里的人却好像开始有些不安分了。她起先是微微皱了皱眉,觉得好冷,好像在下雨一样,于是她拼命往温暖的地方钻。沈与续眼见着肩膀上的人往自己怀里钻,还眉头微皱。随着她的挪动,大衣将掉未掉,他又赶忙替她把大衣拉起来。
之宜觉得暖和了,忽然又有点冷,她梦见自己正在一片大雨里,前面站着一个穿着白衬衫的少年,他们两两相望,她辨别了好久,才看清那是沈与续。她开心坏了,不顾漫天的大雨就往沈与续身边奔去。可是沈与续只是冷冷地看着她,她好像马上就要够着了,又好像永远也够不着似的,忽然一辆车从她身后飞速驶来,巨大的灯光晃得她睁不开眼睛。她眼睁睁看着沈与续的身旁,不知何时站着杜茜茜。
巨大的白光笼罩着她,无边的冷意笼罩着她,她感到害怕。
她就像个被抛弃了的小孩子,站在一片广袤无边的土地上哭泣。她一边哭一边骂,她都不知道原来自己这么会骂人:“沈与续你个混蛋!负心汉!你就是个大骗子!渣男!禽兽!败类!”
沈与续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一直往他怀里钻的人忽然开始对他拳打脚踢。他起初还沉溺在这份温柔里,不过马上,怀里就传开一阵骂声。
饶是处变不惊如他,也有一瞬间的愕然,他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办,她的鼻涕眼泪就已经蹭了他一衬衫,他笨拙地躲避着她的拳头,花了好久才缓过神来——渣男禽兽负心汉,竟然说的就是自己?
前方有个红灯,司机慢慢压下速来,扭头看了后面一眼,还是踌躇着问:“先生,这位小姐没事吧?”
沈与续心里一团无名火升起,他面色如常,只是眼神凌厉,扫了代驾一眼,对方马上回过头去研究方向盘。而沈先生清了清嗓子,很淡定地说:“没什么,今天吃饭,我太太见到了她的前男友。”
代驾师傅连连点头,一脸正义地目视前方:“嗯嗯!还好您太太遇见了您!”
怀里的人还在不停地骂,沈与续低头在她耳边用最轻微的声音很缓慢,很温柔地咬牙切齿:“一一,你要是再骂,我就要把你扔下去了。”
之宜刚好说:“沈——”
她不知道是不是听见了这句话,马上谄媚地说:“沈总您怎么这么好呢!您风采卓然!您谦谦君子!您文质彬彬!”
沈与续的脸除了青白二色,没有第三种颜色,“你闭嘴。”
她于是很乖顺地靠着他睡了,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代驾觉得这事儿太乱了,索性专心致志开车,啥也不管。
而这位负心汉沈先生,在经历了这一切突如其来的变故后,看着靠着他睡得很香甜的人,不自觉地,将臂弯紧了紧。
他把她安置在客房,替她脱下大衣,手机正好滑出来,他想了想,就看见屏幕提示,电量不足,即将关机。
他看了一眼充电口的型号,于是取来自己的给她充上电,屏幕才亮,就接到一个电话,名字是豆豆。
他是认得钟豆豆的,是之宜的大学同学,以前偶尔见过几面。
沈与续看了看表,这个时间打电话应该是问她怎么还没有回家。
他看了熟睡的之宜一眼,按下接通。
“你好。”
“吱吱你怎么还不回来?你是要让我变成空巢老人了吗?”豆豆正在调投影仪,夹着手机刚说完,立马反应过来对面的声音好像不大对。
“你谁啊你?”
沈与续答:“你好,我是之宜的同事。她今晚喝得有点多,我也不清楚她家住址,暂时将她带到我家了。我知道这有些不妥,不过她已经睡着了,你要是不放心,可以开视频。”
他这番话算是周全到了底,毕竟这种事情总是不能太令人放心。豆豆犹豫了几秒,就大大方方地说:“啊,她这人就是这样,酒量很菜还喜欢硬撑着。那我这边开一个电话视频看她现在怎么样您看行吗?她几年前生过一场大病,我怕她喝太多了有些刺激到,会很不舒服。”
沈与续应了好,那边豆豆就开了电话视频,她看见任之宜跟头猪一样四仰八叉躺在床上,盖着软乎乎的被子睡得可香了。她想她真是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好像刚刚那位帅哥的声音也挺好听的,温温柔柔还有些低沉。她于是想感谢报答那位体贴的帅哥,她用她此生最有亲和力的语气对那位帅哥表达感谢之情:“真是太麻烦您了!太感谢您了!我真的为吱吱感到由衷的高兴因为她能和您这样优秀善良体贴的人共事!我有这个荣幸可以知道您的名字吗?”
“沈与续。”他淡淡地说。
豆豆有三秒钟的呆滞,一扫之前的温柔与礼貌,咬牙切齿骂了声:“草!渣男!别让我再看见你!”就“啪”地一下把电话掐了。
沈与续波澜不惊地替任之宜掖好被子。把她的手机轻轻放在床头柜上充电。慢慢走出了房间,顺便关上了灯。他记得她喜欢通透的环境,于是开了半扇窗,把门微微掩了。一切都妥当了,他从冰箱里拿了厅啤酒,一个人走到阳台。
外头的繁华好像永远不会消散一样,令他感觉心里的郁结得到行散。他靠在阳台边望着江流,而江流也与他一同沉默着。
之宜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整整迟钝了十秒,她不断地问自己三个问题,我是谁,我在哪,我怎么在这?
她伸手拿过床头柜旁的手机,看了眼时间,立时一激灵,九点三十七,完蛋!上班迟到了!
不管怎么样,先打电话给上司交代情况。
“您好沈总!很抱歉我今天临时有事,我不是故意迟到的!我马上赶来!对不起对不起!”
电话那头的男人声音倒是很沉静,他嘴角不明显地弯了一下,顺着她问:“你现在在哪里?”
呃……之宜脑袋瓜子转了转,“我在……”
沈与续接着慢条斯理波澜不惊地说:“手机充电线是我的,放在床头柜上就好。新的毛巾牙刷都放在洗漱台上。早餐是白米粥,电饭煲调了保温档,自己吃了就来上班吧。”
任之宜呆若木鸡。
沈与续补上:“就这样,再见。”
任之宜继续呆若木鸡。
她认认真真环视了四周一圈,从软软的大床上跳下来,把被褥整理好,充电线放回原位。她这才出了房门,慢慢打量他的家。不是一点好奇心都没有的,只是他的家充满了冷冰冰的线条,虽然简约,但却少了烟火气。
之宜随意洗漱了一下,到厨房打开电饭煲舀了碗粥,是细嫩的白米粥,桌子上放了一罐白砂糖,他记得她喜欢吃甜的。
他还记得吗?她以为他早就忘了。
之宜赶到公司正好碰上季知明,他掖着衣服匆匆忙忙从她身边经过,一转眼看见她,跟见了菩萨似的,一个劲儿给她使眼神,小声说:“江湖救急!办公室见!速!”
说完跟一阵风似的飘走了,只留下满空气的香辣味。
季总没精打采地坐在办公椅上,瞪着桌子上见了底的老干妈,仰天长叹。
“姐妹,我就是吃个老干妈啊,为什么Linda忽然进来了?我还没来得及收拾现场呢只好把整个瓶子一薅,玩球了油全呼啦我身上了。”
之宜忍俊不禁,尝试着委婉的提出建议:“其实您是Linda的上司,告诉他您的真实喜好没有什么让她面子上过不去的。”
季知明痛苦地摇摇头,想了想还是解释:“给你举个例子吧,我读初中那会子不懂事,我同桌有一抽屉零食。你知道零食什么时候吃最香吗?是上课的时候,那些跳跳糖啊辣条啊,趁老师不注意塞到嘴里,都能乐上一节课。现在请你类比推理,你就能理解我的处境。”
之宜一时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好吧。”季总摊摊手:“人的思维方式不同,OK,可以理解。现在姐妹,只有你能救我了。”
他抬腕看了看表,努力很正经地说:“下午有一个会,很多人的那种。会开完了我还要见几个老头子,很看重面子衣冠的那种。姐妹,帮我想个办法,我要变香香,我的办公室也要变香香,越少人知道越好,立刻马上。”
之宜想了想,说:“那我现在把手头的事处理一下就去给您买衣服吧,至于气味…给您买香水?或者…空气清新剂?”
“香水吧,刷我的卡。”季知明把卡递给她,“密码是欧拉的生日,哦对了欧拉你知道是谁吧?早去早回姐妹,你就是全村人的希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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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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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任之宜以这辈子最快速度刷卡购物,看见是一件衣服款式还行男的可以穿就先买了,提着品牌logo的大购物袋到公司楼下忽然觉得不大好,干脆把衣服和小票塞在包里,购物袋折了扔掉,匆匆忙忙上了电梯。
好巧不巧,“沈总早上好!”
沈与续看了她一眼,淡淡说:“不早了。”停了停又问:“早饭吃了吗?”
“吃过了,麻烦您了。”
沈与续好像不为所动,他微微点了下头,接着说:“等下跟我来办公室,记一下会议的一些注意事项。”
“啊?”之宜觑着他的神色,小心翼翼地举着手机:“季总让我到公司就去找他……”
话说完她就知道自己说错了,揉了揉太阳穴,糟糕,昨天喝酒把自都喝傻了,说话都不经过大脑。
果然眼前这位沈总不大开心的样子,不过他向来喜怒不形于色。他不置可否,只是说:“你自己的事情,你自己看着办吧。”
刚好电梯到了,他抬步走出电梯,之宜也跟着,到了办公室门口,她见沈与续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季知明还惨兮兮坐在办公室穿着一身老干妈味的衬衫等她呢,她觉得人还是得有一点人道主义精神的,于是悄悄一顿,溜进了季知明办公室。
季知明窝在办公椅上泫然欲泣。
一看见她进来,眼里跟有光了一样,左看看右看看,发现她手上什么也没有,委屈得像没饭吃的仓鼠,小声嘀咕:“不会吧姐妹,你不会上菜市场买衣服了吧?”
之宜从包里把折叠整齐的衣服拿出来递给他:“不是,购物袋logo太大了,您被油泼了一身这种事儿也不能让全公司都知道啊。于是我灵机一动给您换了个袋子。”
她把小票和卡整齐地摆在他桌上:“您看,袋子和小票都在这里,还有银行卡。您去卫生间换吧,我帮您喷喷香水,窗户也打开,散散气味。”
季知明乖乖去换衣服了,室内的老干妈与香水的味道充分地混合着。
等季知明换完衣服出来,之宜也帮他整理好了桌面。她把东西都收拾好,正对上捋头发的季知明。季总可感激了,他说姐妹你简直是我的再生父母!之宜说不敢不敢,在刚刚收拾完之后,就马上替他下单了围裙。
一切完毕,她又马上一路小跑,赶到沈与续办公室听训。
沈与续正在看文件,听见高跟鞋的声音,眼皮抬都没有抬一下,而是直接把桌面上的文件推给她,“审查文件,没有问题拿去复印。会议室提前布置,检查设备是否有问题,确保连线不会中断……还有,以后不要喷这么浓的香水。”
她尴尬得满脸通红。
那边沈总继续很平静地问:“刚刚让你跟我进办公室,到哪里去了?”
任之宜把头低得更低了些,声如蚊蚁:“您说了让我看着办……”
他还是面色如常,任之宜觉得自己下一秒都要被开了,她把头更加低了低,就听见坐在桌子后面的男人把笔一搁,沉声说:“出去吧。”
她从善如流,麻溜溜走。
下午开会的时候沈总好像更不开心了,所有副总都面面相觑,耿副总甚至悲壮地做好了再次被碾压的准备。
整个会议室里都弥散着一股香水味,很浓很浓的,以季总为运动圆心向四周扩散。
散了会之宜跟着他去办公室,他头也不回,把外套脱下扔在沙发上,走到办公桌后坐下,就开始看文件,一边说:“麻烦帮我订一束花,送给孙小姐,再订一间餐厅,包场,不用替我省钱,”沈与续忽然抬起头来定定地看着她:“你懂我意思?”
任之宜觉得自己再不表忠心认真工作她就要被开了,她马上拿出手机记下,特别认真特别精神地猛点头:“放心沈总,一定让您满意!祝您成功!”
办公桌后的男人匀平地呼吸着,只是笔在纸面上留下的痕迹愈见加重。待他写完一行潦草的字,头也不抬,伸出指头指着门:“你出去。”
出去就出去。
之宜刚出来就接到豆豆的信息:老地方,坦白从宽。
老地方其实就是小区门口的烧烤摊,她赶过去的时候钟豆豆已经在那里点了一桌子菜了,见她来了就招呼:“吱吱,快坐下。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你不可以保持沉默,而你所说的每一句话都将成为呈堂证供!”
“神经病。”之宜决定不理她,坐下伸筷子夹肉。她今天连续两次被请出去,到这里已经饿得不行了,还老神在在地被审,神经病啊,我佛好歹渡苦逼吧。
豆豆一筷子横过来打掉她的筷子,任之宜刚抬头瞪她就被她瞪了回去,豆豆气势汹汹地问:“我问你,昨天晚上,为什么没回家?”
昨天晚上?她努力回想……
“喝醉了。”好像还把沈与续骂…骂了?
“然后呢!”
“然后?什么然后?”
豆豆都快要跳起来了:“人加一你不要给我揣着明白装糊涂!你什么时候又跟沈与续在一起了?那种渣男你到现在还放不下吗?五年前你命都快没了他在干什么?你昨天还去他家?你是脑子被驴踢了吗?”
沉默横亘在二人之间,之宜又低下了头。豆豆意识到自己话说重了,想了想,给她夹了片肉,“我真是替你着急!你这个傻女人!”
“他现在是我上司。”之宜吸了吸鼻子,“都过去了,没有什么放不下的了,反正我是放下了。”
豆豆看着她,“我昨晚把他骂了一顿,他好像不知道五年前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