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月情诗——周镜
时间:2022-02-10 07:56:20

  柳诗诗随着他退开的动作松了一口气,恍然回神,低头把刚才滑掉盘子外的西蓝花丢回去。
  等她把蔬菜清洗摆好盘,闻到一阵红茶的醇香味。
  柳诗诗扭头,流理台的另一边,玻璃茶壶里咕噜咕噜煮着一锅红茶,江尧掀起盖子,剪开一盒牛奶倒进去。
  一整个厨房溢满奶香气,她突然觉得有些离谱,狐疑的问:“你这是在……煮奶茶?”
  他笑着回头:“看不出来吗?”
  柳诗诗:“……”
  “那什么,”她放下手中的东西,友情提醒:“你是不是应该先把茶叶滤出来?”
  江尧:“……”
  他迟钝了一下,关了火,掀开盖子,茶叶和着牛奶翻滚,看起来惨不忍睹。
  柳诗诗忍着笑,一本正经:“没事,现在也来得及。”
  她及时过滤出来,加了几勺糖进去,抢救成功。
  江尧把东西都搬到二楼露台处,柳诗诗拎着奶茶和两个杯子,跟着他上去,经过二楼放满画作的大厅时,朝锁上的一间画室瞟了一眼。
  江尧家的露台很大,一间圆桌围着几个藤椅,几株郁金香插着摆在桌中。
  鸳鸯锅咕嘟出牛油和番茄的香气,柳诗诗拿着公筷往里面夹东西。
  她一直嗜辣,属于无辣不欢的那种,吃到一半不小心呛到嗓子,捂着嘴狠狠咳嗽。
  江尧顺势轻拍她的背,倒一杯凉水到她跟前。
  喝完后抬头,柳诗诗见江尧直勾勾盯着她看。
  她忽然心虚,莫名其妙后退一下:“我脸上有东西吗?”
  “没有,”他顿了一下,移开目光。
  开始吃的时候是傍晚,天边浓重的深黄与红交织着一寸寸褪去后,安静的夜里亮起霓虹灯。
  江尧早把露台的灯打开,鎏金描金漆的壁灯,玻璃罩子折射暖白的光。
  他顺手将留声机的拨片搭上去,一阵踩着鼓点的钢琴曲缓缓流出。
  柳诗诗的丸子咬到一半低下头,第一时间辨认出了这首曲子。
  舒伯特e小调第六奏鸣曲D566-2。
  无它,从前还和江尧在一起时,她在他面前弹过这首曲子。
  他那时靠在钢琴旁,手指打着节拍,一曲终了,靠过来从身后环住她,说她不够放松,弹的太过紧张。
  这首奏鸣曲又被称之为“恋人的目光”,曲调温柔,她贴着江尧的额头,局促的放下手,看他修长漂亮的手在黑白琴键上跳跃。
  他真是什么都能做的很好,天生的艺术家。
  温柔缱绻,耳鬓厮磨的音符从他指尖流泻,他没耐性弹完一整首,侧过头来压住她吻。
  熟悉的音乐响起,过往画面清晰历历在目,那江尧呢,这些微不足道的细节,恐怕他早都不记得了。
  在这个时候放这首曲子,大约只是因为他喜欢而已。
  五年里,与他有关的点点滴滴,她都刻意封存,不让自己触碰,生怕绵软的针扎进心脏。
  被他轻而易举的,血淋淋揭开。
  手机里的铃声适时响起,她看也没看就接起,江尧把留声机停下。
  柳诗诗从藤椅里起身,转身手搭到栏杆上,这才注意到是梁思远打来的电话。
  “喂,思远哥。”她心不在焉,手指在铁艺栏杆上一点一点。
  “诗诗,”梁思远说:“我们才知道今天是导演生日,准备到她房间给她庆祝生日,你来吗?”
  “导演生日?”柳诗诗把电话拿离耳边,翻到微信,发现群里“99+”的信息,她刚才一直没来得及看手机。
  “对。”
  她目光滑到地下,闪烁几下后应了一声:“好,需要我带什么吗?”
  “带几瓶酒吧。”
  “好。”
  挂了电话,柳诗诗转过头去,垂下眼:“江尧,抱歉,我有点事……”
  他手摩挲着一张CD,沉默两秒:“现在要走吗?”
  “抱歉。”她说。
  空气有一瞬间的安静,仿佛有什么一直掩藏在平静海面下的东西要冲破桎梏汹涌。
  太平都是纸糊的粉饰,一戳就碎。
  空气都开始变得稀薄,好像过了很久,又好像没有,江尧出声:“送你。”
  “不用了,”她很快拒绝,弯腰从桌上抽出一张纸巾擦手,垂眼道:“谢谢你的款待。”
  然后,她绕过桌椅,看也不看从他身旁擦过。
  江尧听到露台门被推拉又关上的声音。
  很轻的,“砰”的一声。
  啪嗒。
  他手里的CD应声而断。
  江尧轻轻呼出一口气,走到露台边往下看,柳诗诗已经从他家里出来,从他的角度,刚好看到她往街边走的身影。
  乌黑的长发垂落在肩膀上,她穿着牛仔连衣裙,肩背挺的很直,很瘦,脚腕和手腕都细细。
  他眼也不眨的盯了很久,直到那身影钻进出租车里,没入车海,才迟钝的张开手,掌心已经被断开的CD勒出细细一条红痕。
  痛吗?
  为什么不呢?
  他想起四年前,柳诗诗拿到影后大奖的时候,他独自飞回国内,隐在人群后,看璀璨的台上她握着奖杯笑容得体的发言。
  轮到下一位后,所有灯光和掌声尽数转移,她提着裙子,在影影绰绰的角落,孤身一人走下后台长长的阶梯。
  那天她穿着露背裙,背后的蝴蝶骨仿佛要撑破薄薄的皮肤飞出来,瘦得叫人心惊。
  第二天,电影公映,江尧包下一个电影院,空荡荡中,从头到尾看完那部片子。
  很压抑,像坠着一块石头的,沉沉的片子。
  柳诗诗饰演一个命运坎坷的少女,在得知父亲吸毒出事,母亲自杀后,爬到楼顶天台,又在无意中目睹喜欢的少年和别人告白。
  电影的色调晦暗,音乐也压抑,她在风雨欲来的天台,望着深灰色的天,大眼睛一动不动,木然流下泪来。
  镜头切成近景,她眼底的绝望和悲伤让见者落泪。
  她枯瘦的手慢慢捂上脸,泪水从指尖滑落。
  这一段哭戏被反反复复截出来,誉为教科书式的演技。
  然而远不止如此。
  那几年她是劳模,疯狂的工作拍戏,每一部电影里,总有那么一两场绝望像潮水一般将她淹没的哭戏。
  没人感到厌烦,因为每一场,都太叫人动容。
  她坐在窗台上,两只腿晃悠着,眼一眨,悲戚的泪落下。
  她跪在冰凉的地板上,睡裙简单,从小声啜泣转为歇斯底里的哭嚎。
  她穿着繁缛艳丽的宫装,在战火纷飞时一步步走到城墙边,一跃而下,晶莹泪珠上翻,如振开的蝶翅。
  ……
  她不快乐。
  没人会嘲讽真心。
  她是沉浸式的演技,演什么就用什么活一遭。
  可所有人也都看的出来,
  她不快乐。
  所以才总饰演这种嘁嘁怆怆的角色,仿佛自虐般的,一遍遍让自己沉浸在不同的痛苦中,一遍遍流泪。
  她每上映一部电影,他就会飞回国内。
  机票叠了一大摞。
  始终没有勇气站到她面前。
  她在衣香鬓影里笑,那笑是薄薄的一层,让粉丝看得心疼。
  忘记了是哪一次,江尧在一个颁奖典礼上,远远看到她下了台,直接厌烦地扯开做好的发型,披上一层大衣就直接出去。
  他跟了出去。
  她径直走进酒吧,点了一排的酒,支着脸仿佛喝水一般一杯杯喝过去。
  喝到一半,又向服务员要了一支全新的,从高脚椅上下来,直直往角落一桌走,握着酒颈漠然砸向地下。
  碎片和酒一起炸开。
  那桌的人吓了一跳,颤颤巍巍不敢说话。
  她脸上扯出讽刺的笑,拉开那俩人用来遮挡摄像机的黑包,指指自己的脸:“偷偷摸摸干嘛,我就在这,直接拍不就得了。”
  那两个狗仔什么时候遇到过这样的阵势,支支吾吾的。
  酒吧老板也吓了一跳,连忙过来拉解。
  那一刻,江尧刚想上前,门口风风火火进来一男一女,男人拉着她纤瘦的胳膊带进怀里,女人和酒吧老板沟通。
  江尧的脚步停住。
  他听到柳诗诗笑,喊了一声:“思远哥。”
  男人带着她出门,门口等着一辆房车,在二人上车之后开走。
  当晚,他在酒店,点了很多支烟。
  那时他已经很久很久不抽烟,在烟雾缭绕里止不住低低的咳嗽,咳到胸腔都发疼。
  丝丝绕绕,千万根根扎一般绵密的痛,慢慢蔓延到四肢五骸。
  原来爱,真的会让人生出畏惧。
  他回了米兰,又过了很久,在街边看到两个年轻的中国女孩,捧着一杯奶茶欢快地笑。
  忽然间就想到柳诗诗,她从前最喜欢喝奶茶,大半夜也要点,一杯不够还要喝两杯。
  思念像疯狂生长的杂草,他家里的架子上一叠整整齐齐的碟片,都是她演的电影。
  他一张张从头看起,看了一整夜,熬到眼睛通红,直至天光升起。
  他靠在冰凉的墙面上,几秒后,开始写辞职信。
  学校无论如何不愿批,要他再考虑两个月,两个月后,某天晚上,他推开便利店的门,货架边一个熟悉的身影赫然映入眼帘。
  她抬起头,说:“谢谢。”
  那一刻,很奇妙的,忽然有一种,心头重物落地的感觉,仿佛这么多年,终于得到解脱。
  仿佛,他的筋脉血液,都开始流动。
  承认吧,江尧,你远不止爱她。
  作者有话要说:
  晚上好,这一章听着听着G.E.M的《A.I.N.Y》写的。
 
 
第7章 江月情诗
  那天柳诗诗离开以后,没再和江尧联系过。
  又拍摄了一个多月,等杀青的时候,已经接近十月底。
  柳诗诗在进机场前,忍不住回头看了眼这个过分美好的城市。
  小谭推着行李箱停下:“诗姐,是有什么忘记带了吗?”
  “没有,”柳诗诗回神,笑着摇了摇头:“走吧。”
  有些人注定如沙,能握住一阵子,可惜终究没办法一直握住,短暂的停留之后还是要消逝于掌心的。
  她头也不回走进登机口。
  下了机场后,柳诗诗连家都没来得及回,被拉着去救场一个杂志拍摄。
  原定的演员来的路上出了车祸,擦伤了胳膊和腿,临时找不到替代。这家杂志的主编在从前很提携柳诗诗,她不是不知恩图报的人,二话不说让司机调头。
  又是好一通折腾,等拍摄完,已经是凌晨四点多。
  工作人员也都很疲惫,纷纷道别之后各回各家。
  柳诗诗把行李箱推进家里,关上门打开灯,滑倒在地上,耳边仿佛还回荡着吵闹的嗡鸣,不过此刻总算安静了下来。
  越是在娱乐圈这种喧嚣场所里待久了,她越是厌烦吵闹,喜欢清清静静一个人。
  踢开鞋,打开加湿器,一天没吃饭,她直接去酒柜里拎了瓶白兰地,取几颗冰球丢进玻璃杯,一边咬着烟一边往里倒酒。
  身心都觉得疲惫,柳诗诗一动都不想动,脱掉身上的外套大衣后,身上还是拍摄时穿的细吊带裙。
  十月底风凉,却不会过冷,吹到皮肤上,反而是让人舒适的凉。
  柳诗诗叼着烟握着酒到阳台吹风时,意外看见隔壁邻居亮起了灯。
  这两年因为粉丝的原因,她频繁搬家,最近的这套房子是一年前才搬进来的,因为拍戏常常不在,所以也没住多久。但她记得隔壁是没人住的。
  柳诗诗家的阳台是半凸形,和隔壁一样的户型,两个阳台之间只隔了不到一米的距离。
  阳台她懒得布置,一直空荡荡,用来晾几件衣服。隔壁的阳台倒是很有闲情雅致地放了几盆花木,从她的角度看,后面玻璃门封起的地方还摆了一套茶椅茶车。
  让她惊讶的不是那里住进了人,而是这个点还亮着灯。
  低头看了看手表,指针已经指向了五点一刻的样子。
  她的这个新邻居,看来也是通宵夜猫子选手。
  柳诗诗笑了笑,轻轻呼出一口烟,浅靛色的烟雾在空中升腾,不远处已经逐见破晓之态,铅白的天色一寸寸从地平线升起,吞噬黑暗。
  她在慢慢散开的烟雾里,猝不及防看见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差点咬到自己舌头。
  隔壁阳台的玻璃门推开,男人穿着一身柔软的浅灰色家居服,头发松散垂在额前,端着马克杯踏出来到阳台前,看见她,片刻的意外后立刻恢复正常,笑着对她举了举杯:“早。”
  柳诗诗惊愕,不知道是再见到江尧惊讶还是和他成为邻居更惊讶。
  她低头看看自己手里冒着凉气的冰镇白兰地,万分尴尬举了举杯:“早。”
  柳诗诗摘下烟按灭,在江尧说第二句话之前迅速退回房间。
  她看了眼挂钟,确认自己没看错,现在是凌晨五点半没错。
  相比通宵到五点半,她觉得江尧在五点半起床跟她说早要更不可思议一点。
  柳诗诗放下杯子,撑着桌角,怀疑是不是自己熬夜太久出现幻觉了。
  下一秒,门铃响起,她开门看到外面的人,掐掐自己的胳膊,知道这不是幻觉。
  不是幻觉就更离谱了,江尧怎么搬到这来了?
  他在门外,认真的说:“我早饭做多了,要过来吃一点吗?”
  “……”
  柳诗诗已经记不清自己有多少年没吃过早饭这东西了。
  江尧还在说,神色恳切:“你也知道的,一个人做饭多多少少就会做多,来吗?”
  “行……”
  她觉得头昏脑涨,稀里糊涂就答应了,但好在还记得自己身上只挂着吊带裙,于是说换身衣服再去。
  热水冲淋过一番,柳诗诗总算清醒了几分,对着镜子看到自己的憔悴神色,心绪起起伏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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