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她换上了一身简单的卫衣长裤,顶着通宵一整晚的脸,敲开隔壁的门。
江尧装的是自动门,门一开,一只小狗扑进她脚下,柳诗诗吓了一跳,随即蹲下来抱起它。
通体白毛的呆萌狗勾,她摸了两把毛,问道:“贵宾犬?”
“不是,”江尧端着两个杯子放到餐桌上:“比熊犬。”
柳诗诗看看小狗的腿,是要短一些,这两个品种确实挺容易搞混的。
或许是因为她身上有刚洗完澡的沐浴乳香气,小狗被她抱到怀里之后,没有挣脱,轻吠了两声后反而往她怀里拱了拱。
柳诗诗抱着它走到餐桌旁坐下,好奇道:“怎么在米兰的时候没看见它?”
江尧睨了她怀里的狗一眼:“回国刚买的。”
“喔……”她若有所思,记得他以前不是喜欢小动物的人。
果然,江尧说:“本来去买金鱼缸的,路过旁边的宠物店里,它直勾勾盯着我看,一心软就买回来了。”
柳诗诗弯唇:“还挺乖的。”
江尧凉笑两声:“买回来第二天就打翻我一屋子颜料,画也被它毁了几幅。”
她笑出声来,看看小狗乌黑发亮的眼睛:“有名字吗?”
“有,”江尧把餐盘和杯子推到她面前摆好:“汤圆。”
还挺形象的,她戳戳汤圆的毛,又惹来两声呜咽。
呜咽声突然变大,是江尧单手把汤圆从她腿上拎了下去丢到地上,点点桌子:“先吃早餐。”
汤圆在地上转悠了一圈又跑回柳诗诗脚下偎着。
早餐有热的牛奶,烤吐司片,煎蛋培根,外加一份蔬果沙拉,简直健康得让柳诗诗在心里感慨。
她上一回吃这么健康的早餐,大概还是去米兰前在明瑟家里住了两天被明瑟儿子喊起来吃的。
默默吃了几口后,柳诗诗状似无意主动开口问:“你什么时候回国的?”
“一个月前。”
“怎么会住到这里?”她犹豫了一下,还是问出来。
江尧喝了口牛奶,坐在桌前,后背晨曦冉冉升起阳光,他笑了下:“可以不回答吗?”
柳诗诗一怔,脚边裤子被汤圆咬着扯了下,她迅速低头,弯腰把它抱上来。
不回答就是最好的回答。
他们又不是十几岁的小孩,需要说得明明白白。
何况,江尧从来都没有掩饰过自己的目的。
她没有再问。
吃完早餐,柳诗诗要回家睡觉,奈何汤圆一直依依不舍跟在她身边。江尧便顺口道:“不如你把它带回去一起睡吧。”
“可以吗?”
“带回去吧。”
“那我醒了来还给你,”柳诗诗抱起汤圆:“你今天一天都在家吗?”
“嗯,”他突然靠过来,摩挲了一把汤圆的脸:“等你醒了一起吃饭。”
她下意识想后退一步,又硬生生忍住了,道别一句后抱着小狗回了自己的家。
除去昨晚救急的那场拍摄,柳诗诗已经推了未来两个月的工作,打算好好放松一下。
因为工作原因晨昏颠倒,她家里的窗帘全装的是遮光性极高的那一类,一拉上仿佛陷入夜里,能一口气睡个天昏地暗。
*
醒来时是下午四点。
汤圆在柳诗诗手边爬来爬去,毛绒绒的毛挠醒了她,她没睁眼,迷糊间翻身抱着汤圆继续睡。
汤圆小小哀嚎着叫了一声。
柳诗诗这才醒来,在黑黢黢的房间里打开灯,揉着头发缓了一会儿,才爬下床拉开窗帘洗漱。
秋色如画,尤其是下午时分,天边景色浓郁的像一副上好油画。
睡了一觉,她脸色好了不少,回到房间打开手机,无数条信息蹦出来,柳诗诗全部略过,滑到中间,是一点多的时候江尧发来的信息:【醒了吗?】他只发了这么一句,再也没催过。柳诗诗喝完水,带着汤圆去还给他。
敲了一下门,仍然是自动打开。
刚开门的一瞬间,她有些不适应。江尧没有开主灯,客厅一圈落地灯光晕柔软,他坐在一张单人椅里,旁边落地灯淡黄,舒适的光线描摹着他黑框眼镜的边缘和手里的书本。
早在开门时,他就抬起头,在一片静谧中轻声问:“醒了?”
汤圆从她怀里挣开,一骨碌朝江尧跑过去。
江尧笑着拎起它:“还算有点良心。”
柳诗诗在门口一时间无所适从,大门在身后又缓缓地自动合上。江尧合上书摘下眼镜:“在家吃还是出去吃?”
她轻轻“啊”了一声:“你一直等到现在?”
江尧看起来比她更迷惑:“难道你中途醒来吃过了?”
“那倒没有……”
他摊开手。
“叫外卖吧。”柳诗诗实在懒得出去,一没有工作她只想整天整天窝在家里。
江尧笑:“行。”
在等待外卖来的间隙,柳诗诗去江尧家阳台转了一圈,花花草草都被养护得很好,家里各处装修也很漂亮。
她忽然觉得,他是在生活,而她是在活着。
五年里,除了工作她把自己生活弄得一团糟,而他仿佛仍然井井有条。
柳诗诗深呼吸一口气。
再回头面对江尧时,她差点再次没稳住自己的情绪。
江尧看出她像上次一样突然低落下来的情绪,什么都没说,仍然浅笑着问她想橙汁还是茶。
他这么问的时候,眼底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仿佛怕她再次走掉。
柳诗诗出垂下眼,没什么情绪的答:“酒吧。”
江尧一愣:“我家里没有。”
她抬头,似笑非笑:“酒也戒了?”
他沉默两秒。
“我家有,”柳诗诗说:“我去拿。”
她拿了一大瓶苏格兰威士忌,加一个杯子。
进门的时候,笑了下,晃晃杯子:“你说不喝,我就只拿了一个杯子。”
这时外送也到了,江尧从箱子里一叠叠取出来,一家很有名的粤菜馆的外送,包装都是用的精致木盒。
柳诗诗坐下,自顾自倒了一杯,被江尧制止:“空腹了一天,别喝。”
她拂开他的手,皮笑肉不笑:“有什么所谓吗?我酗酒很久了。”
江尧脸上的神色一寸寸淡下去,骨节分明的手没动,仍然挡着她的杯子。
柳诗诗压了下睫毛,轻轻笑了声,手指一转把酒杯塞到他手里,盯着他一字一句:“你替我喝,我就不喝了。”
第8章 江月情诗
洋酒杯中琥珀色的酒折出夕阳的碎光,江尧半握住,晃了下,眼也没眨喝尽。
他喝得又快又急,喝完呛了下,轻咳出声。
柳诗诗单手支着脸,面上没什么波澜,握着酒瓶又往杯里添满。
江尧定定看她两秒,仰头再次喝尽。
他们都没说话,屋内很安静,只有汤圆偶尔的呜咽,好像有什么无形的较量在滋生。
她倒一杯,他就喝尽。
江尧的酒量很好,柳诗诗知道的,以前在一起的时候,也没见他喝醉过,最多只是酒意稍重。
两个人一起,最先喝醉的往往是她,仰着头去抓他衣领,主动送吻。
年轻时烟酒不离身的人,说戒居然也就戒了。
反倒是她戒不掉。
就像现在,看着江尧一杯接一杯仍然清明的神色,最先觉得索然的是柳诗诗。
她把酒瓶推到一旁,重新拿起筷子,神色淡淡继续吃饭。
在折腾什么呢,她自己也不明白。
如果当真厌烦,从一开始江尧邀约时,就不该应下,再同他纠缠到一起。
揣着明晃晃的留恋,还要一次两次的矫揉,连她都看不起自己。
江尧一时喝了太多的冰酒,胃部隐隐作痛,握紧酒杯看向柳诗诗。
他知道她心里不快,甘愿任她指使,只是不明白她为什么突然停下来。
一同停下来的还有她的生气,她好像又陷入了一种无所谓的,自暴自弃的状态。
像那年他在暗处看到她一排排酒喝过去的平静模样,然后下一刻,她就拎着酒瓶砸碎。
让人觉得,她在灵魂出窍,没有什么可以留恋。
江尧第一次发现自己是如此的束手无策。
连慢慢来,让她开心,都做不到。
吃完饭之后,柳诗诗觉得腻歪,随手从茶几上挑出个橘子剥开,一瓣瓣塞进嘴里,掰完之后,擦了擦手漫不经心道:“多谢款待。”
她从沙发上坐起来,看了眼窗外刚刚暗下去的天色,初亮的霓虹通明,忽然冒出一句话:“你都请我吃饭了,我请你看场话剧吧。”
江尧在擦杯子,一件件归回原味,闻言怔忪,随后笑着按了按脑袋:“我刚喝了酒,不能开车。”
“我开。”
柳诗诗这些年过的越发随性,说要看话剧就立即订了票,连衣服都懒得换,一身浅灰色卫衣拎着车钥匙出门。
坐上车时,江尧在副驾频频朝她看,柳诗诗发动车子,玩笑一句:“怎么,不放心我?”
江尧收回视线,摇摇头:“秋夜风凉,你穿的薄,窗户关上吧。”
跑车猛地冲出车库,柳诗诗握着方向盘的手一颤。
开出之后,果然感觉到凉意,她按下车窗,侧目瞥见江尧十分懒散坐在副驾驶上。
晚餐时喝的那点酒,仿佛在此刻才翻涌上来,在他眼睑处晕出一点红。
柳诗诗收回目光,恶劣地踩了一脚油门,在市区开到八十迈,仍然不见他有任何反应。
她越开越快,江尧连个指头都没动,平稳的呼吸间在密闭车厢弥漫出浅淡酒气。
柳诗诗觉得闷,重新把窗户打开,灌进冷风。
他却笑了下,总算动一动,半只手搭到车窗上。
她轰一脚油门,在急速穿梭的风声中,听见自己问他:“江尧,你不害怕吗?”
“怕什么?”他十分疑惑的语气。
她嗓音一点点染上张狂的笑意:“不怕我这么开出车祸,带你横尸街头?”
江尧又笑了下,语调都透着慵懒的酒气,口气却十足认真:“那也挺好的。”
“死也挺好的?”
“那倒不是,”他解开了一颗扣子,轻笑说:“是和你一起死挺好的。”
他半玩笑半计算:“我要是这时候死了,我的画可就真一作千金了。”
柳诗诗侧首睨他:“那也得挑个浪漫点的死法,好叫后人记你一辈子。”
江尧桃花眼弯出令人迷醉的弧度,在路口沉浮的灯光中回过头来认真看她:“这难道不是最浪漫的死法吗?”
车里放的是一首法语情歌,《Juste une photo de toi》,浪漫慵懒的曲调在结尾不断推进递高,有种镜子跌到高处即将破碎的美感。
柳诗诗车速慢下来,停在一个漫长的红绿灯前,没有再应他这句话。
到剧院下车时,她刚按了锁,身后忽然被人按着肩膀披上一件过于宽大的大衣。
江尧转到她跟前来,解开一颗纽扣的黑衬衫下锁骨若隐若现,拎着袖子一角低眸看她:“穿着。”
柳诗诗握着冰凉的金属,周身被裹进温暖的羊绒大衣,有些烦躁于这样的温暖。
她不拒绝也没答应,就那么松散披着那件大衣进了剧院。
为了防止被人认出来,柳诗诗走的后台,在剧目开始两分钟后才在满场黑暗中进去,坐到最后一排。
最后一排是沙发式的两人连坐,每个之间有隔间隔开,柳诗诗倚着一边坐,江尧自然而然坐到了另一边。
很经典的话剧,情节简单又动人,因为战乱分离的爱人各自嫁娶后多年再遇,男人已经垂垂老矣,卧倒病床。
这话剧柳诗诗看了多遍,熟悉到都能接出下一句台词来。但剧场里大部分人来都是第一次看,低低的哭声连绵一片。
她在这哭声里觉得自己格格不入,转头去问近在咫尺的人:“你哭了吗?”
两边都是隔板的黑暗中,她仰着头看不清江尧的表情,但缓缓看到他抬手向自己靠近。
柳诗诗下意识想躲开,江尧温热的手先一步触碰到她脸庞,常年握笔带茧的指腹在她眼角轻轻一拭。
她忽然感受到一点湿润。
江尧擦去那一点泪,静静注视着她,语气里有分辨不出的复杂情绪:“你哭了。”
大幕重新拉开,台上动人的画面转变为了荒诞的戏剧,悲伤情绪一时被这种无厘头冲淡。
柳诗诗在钟声敲响的时候,抬手抹掉最后一滴泪,淡淡开口:“你看错了。”
送走十月底的最后一丝清风,进入十一月时,京都的温度仿佛过山车一般下降。
柳诗诗足足两个月的假期,都和江尧耗费在一起。
他也像是整日无事一般,早起晨跑之后,带着汤圆敲响她的门,喊她一起吃早餐,然后驱车去各种地方看各种形式的展,品尝或惊艳或无聊的新餐厅。
柳诗诗起初适应不过来,在他家吃早餐时恹恹的只能喝两口牛奶,后来江尧索性开始喊她去楼下早餐店吃。
热腾腾的小店,灌汤包和馄饨的热气顷刻间就能唤醒她作为一个中国人的味蕾。
柳诗诗五年日夜颠倒的不规律作息,硬生生被掰回正常。
连她无事爱点烟叼着的习惯,都被改了过来。
江尧是在第三次见她咬烟之后,皱了皱眉,半蹲到她面前,轻轻一抽,换了瓣剥好的橘子塞进她嘴里,很认真地问:“戒了好不好?”
橘子清甜的汁水在唇齿教溢开,柳诗诗盯着江尧耐心十足的神色,一时恍惚。
这样的温情是淡巴菰,叫人更难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