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她第一次知道有亲情在背后撑腰的感觉原来是这样子的,是多么令人踏实的厚实。
或许是她的错觉,她感觉到肚子里似乎隐隐地动了一下。
她抚了上去,那异样的感觉让她心生愧疚。
“怎么起身了,你得多休息。”
“休息很多天了,已经缓过来了。”
“嗯,瞧着今天的精气神也好多了……我想想啊,今天我们中午炖个什么汤再补补。”
“我得回去了。”邢语说。
冯萍顿时有些失望,“啊,怎么就回去了?”
“我们有熟悉的私人医生,一定确保这消息保密。”本来约了今天去做检查的,因为见邢语没有醒就也让她多休息一会儿。
邢语摇头。
“不舒服?”
“不是,我想,我不去了。”
“但许路帆那边?”冯萍转而说,“没事,我来解决。拖着我家女儿算怎么回事。”
邢语看向了她,冯萍已经将女儿这两个词挂在嘴边了。
“他和漫宁的事情,我多少知道一些的。我去想办法,从今天起,只要你说的,我都帮你做到。好不好,不用担心。”
“嗯。”
承受着迟到的情,邢语不知道该如何反应,像普通人那样感谢母亲,她好像也说不出口。
冯萍也不急,她相信时间会等来这一切,填补所有的空白。
“他说可以。”
“什么?”
“离婚可以,但我得先去美国一趟,办理手续就好了。所以我得先回去。”
“好,好!太好了。”本来听她要走还有点失望的冯萍,立马就变了态度,还说送她。
“但,你不能一个人回去,我送你。该带的东西,我也一起置办了。我知道,你们的小镇要开业了,肯定是没日没夜地加班忙坏了。我也一起过去,好不好。”
“好。”
邢语没有拒绝。
送她回去的路上,冯萍告诉她,许路帆那里提供资金,控制董事局,绊倒了顾嘉浩,顾漫宁接管一片狼藉的顾氏集团,家族中早就有因为顾嘉浩处事风格有怨言,换成顾漫宁接管,只要盈利如前,家族人员无所谓。
握着方向盘的右手放了下来,摩挲了邢语的腿,一边说,“我家女儿受了这么些委屈,我却一点都不知道。我真的……对不起。”
而好早之前邢语就已经决定要原谅他们,也跟自己和好了。
“过去了。”轻轻地便化解了以往受过的东西。
“以后有什么事情,绝对不允许你冲在前头,等我有空了,我得去找漫宁谈谈,这都是些什么破事。”
“清落也是,说是要结婚了,连个请柬也不见发,真是不把这些婆婶放在眼里了。”说完后,突然意识到话里说多了。
副驾驶上的邢语没有话。
转眼看去,她靠在座椅上已经睡着了,微微地依靠着安全带,安全带顺着而下她的手放在了小腹上,中间隔开了些距离。
冯萍停了话,在车厢内放了点轻音乐。
邢语已经做出了她的选择,她能做到的只有支持了。
车水马龙,行进路上事情交叠而变,一件件地都没有停下脚步,许路帆和顾漫宁在很长的一段时间,矛盾依旧在,一个为了顾家,一个为着许家,都强势互不相让,可外人都能看出来他们只差一方示弱而已,就看是谁先低头。
台风两次席卷了这座城市,天气的肆虐停电自然灾害占据了所有的头条。
在新闻版块里面,有一则看起来小的新闻在地产圈里惊出了一片雷。
区委书记贪腐落马,牵扯出了许多利益关系,许多人纷纷避难到香港。
顾槟把消息发给了邢语,邢语当时还在看着旅游小镇的成本报表,扫过一眼,没有点进去。
落地的办公室窗,外头正微微下着雨,雨滴无声在窗幕上滑落,办公室里头安静得没有声响。
手指微微触碰电脑的声音,敲下键盘的声音。
椅子旋转了圈,邢语站了起来。
她微微地有些圆润,气色白皙里面透着红,脸上微微有些小绒毛,耳朵坠着珍珠耳环,头发整齐地盘起,简单随意。
助理将她确认过的成本表收走后,提醒道,“预约了产检在今天下午,记得准时哦。”
“好。”
“司机已经在外头等着了。随时可以出发。”
助理是新聘请的,是个不会多话的人。
“好。”
平底鞋,外套罩着,她本来身材就纤细,此刻的模样若是无心人根本也看不出些端倪,较为宽松的裙子下也看不出有任何怀孕的样子。
曹德军落马后,旅游小镇又重启了秩序,一切井然。
所有的心头大石都松了。
司机在门口接她,天下着雨,雨伞遮住了一半的脸,他将伞面倾斜给她,她走了进去,被接到了车门边,似乎突然想起什么,邢语抬头问,“怎么换了车了,以前不是这台,年审吗?”
司机没有回复她。
转了头,才发现,这司机不是平时接自己那位。刚刚雨伞遮住了脸,她没留意到。
“老陈没有告诉我,他今天请假不来。”邢语说。
司机笑了笑,“临时有事,有跟您助理说过,是不是忘记了。”
“是吗,她很少这么粗心。”虽然是新来的助理,但是从来也没出过差错,她继续走着,看见这位司机的脚上穿的是运动鞋,而不是商务皮鞋。
她问,“是家里母亲身体不适吗,以前经常听他说,有时候要住院。”
“对,所以才请的假,让我临时过来代替的。”
面前的司机撒谎,老陈的母亲早已经不在,不可能因为这个原因而请假。邢语站在门口没有进去。
些微地停顿。
空气里静默。
兴许是察觉到自己多说话了,司机用手推了推她,要扶她进车里。
“不要碰我。”
握紧了手机。
对方却不紧不慢地说,直截了当地说,“有个人想见你,你安静些,说不定少些皮肉之苦。”
邢语被他压着手臂,她想起刚刚走出来点开的信息:顾槟发给她的那条新闻上写到,顾嘉浩之流仓皇逃到香港,因无引渡条例,逍遥如前。
她看了四周一眼,她从小镇出来,此刻是在购物街的前头,周围有人,前面不远处就有蓝色的伞面,那人见她不怎么反抗,塞进了车后,坐到了前面的位置。
天下着雨,司机一丝雨点进了眼,用手擦了擦,摸索着开车的雨刮。
正在这时,趁着司机启动引擎的时候,邢语开了后座的门,就往不远处的蓝色伞面跑去。
“帮帮我,我不认识他。”
汗滴落下,她用尽了力气,死命地抓着眼前的人。
被她突然抓着的人,不自觉地尖叫了一声,等看清她后:“你怎么了?”
“你……”看到了她遮掩下的秘密。
邢语听了声音,才知道是熟人,顾清落还有林景略的外祖父。
“怎么是你?”花白的老人拄着拐杖,威严依旧。“这里你是怎么找过来的。”
“你怀孕了?”顾清落问道,比起她突然进入她的伞面里,更诧异的是另外一件事情。“什么时候的事情,之前不是说不是吗?”
媒体上捕风捉影也没有锤下的新闻。
他们受了邀约来到这里,没想到会碰见邢语突然出现。
“你肚子里的孩子是许路帆的……还是林景略的?”
顾清落说,后头穿着西装的司机见有人,也没有再追来多做停留,上了车便走。按着时间,顾清落大致地推算着这孩子的可能性。
而后顾清落意识到自己的旁边还有林景略的外祖父在,脸色有些苍白,不知道自己的不低不高的话,他听到了多少。
转过头,老人似乎都听到了。
“你们到底在做什么?”
面前的邢语更是,脸色不是很好。
“别说话。”顾清落比着嘴型,对着邢语说。
“是我自己的……”
林景略的外祖父想起不久前她曾经到过家,找林景略的事,有丝丝的恍然大悟,说道:“现在的技术那么高明,是不是真的不要紧,总有能验出事实的办法。”
“邢语。”顾清落还是比了比,让不要出声,脸憋着涨红。
那低低尊严的声音从空中飘过来,邢语能看到他们的嘴型动了动,耳边却是千斤闷出的声音。
“这是我的孩子。”
“邢语别跟老爷子说这些,很危险。不,你不明白这件事情的重要性。”顾清落将她带到一边说道,“现在不是时候,你生下来的话,对谁都是个灾难。你明知道他们都不想要的。”
“不关他们的事,你也别跟他们提起。这是我自己的。”
“但是,以后呢。他们不想要的。”
现在,顾清落和林景略外祖父正过来参加这边的招商会议,她刚刚经过,不远处是个会议厅,里头有各路的媒体正在听着小镇的预热启动。
“不能是现在,你……你不能这样,许路帆知道的对吧。”
“我怎么……说。有人在追着,帮帮……我。”
“后面没人呀,不是,你得清楚了,这真的不能要的。”
这句不想要刺痛了邢语。孕后期她下楼梯已经有些费劲,刚刚费劲了全力从车上跑下来,听着这些话,呼吸慢慢地感到急促,几步的小台阶没有踩稳,慢慢地向后倒去。
“这个孩子,你不能如此自私。”
“我没有。”
林景略的外祖父说道:“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会想着借着冠冕堂皇的借口,去威胁曾经帮助过你的人。”
“我没有……”
顾清落比了嘘,但是邢语的眼神里已经恍惚。为了转移外祖父的注意力,顾清落说道,“邢语你真的太自私了,他们现在还停滞不前,如果知道了你有了孩子该怎么办啊。你现在这样,对谁都不好。你怎么了?”
“别说了……”
“我不舒……”
最终眩晕。
只听见耳边的一阵尖叫声。
我没有自私。
如果自私了,那这孩子就不会要了,如果自私了,她就不会坚持到最后,她大可以抛下这一切走了。
如果自私了,她会像以前那样,紧紧抓着林景略不放,让他担心着,让他无法安心。
不过……
顾清落说的对。
这个孩子。
他们都不想要的。
白色幕帘,几束光,机械交叠的声音,隐隐在耳畔响起。好像有人在问着她话,可是她张嘴却没有声音,她很困,很累,很疼,这种感觉她经历过,被邢再林打晕后,生病忍着在床上晕厥的时候。
“妈妈。”
“在的,妈妈在。”
她耳边听到了冯萍的声音,紧皱着眉头在说着什么。
“孩子……他们不要……我没有自私。”她喃喃道,“我……”
她的话不知道说出来了没有,冯萍低着头凑到她的嘴边一直想知道她要说什么。
然后随后的一切都不知道了。待邢语醒来的时候,那司机不见了,顾清落也不见了。
一切都空荡荡的,仿佛没发生过。
醒来的时候,空气里闻到了一股消毒水的味道,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没了?!
她往旁边看,眩晕感袭来,麻药在发作。
她的手连着点滴,下身隐隐痛,在医院醒来的她还来不及后怕,只知道自己醒来的时候,孩子没了。
可她一直昏迷中,一点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孩子是生下来了,还是……
冯萍在旁边,照顾着她。见到她询问的目光,摇了摇头,没有多说。“我们不想了,就当做没有缘分吧。”
“没有缘分……”没有缘分的东西,人太多太多了,而这是她唯一能留下的念想,属于她自己的缘分,结果没了?
“它没了?”
“为什么?”
“为什么!”
她念着,重复地念着,“是不是记错了,什么没了,为什么……为什么。”
“怎么会……我连你也留不住吗?”
看见这样子的冯萍,对邢语说,“你还有我们。等你身体好些了,我们便一起去散散心。找个谁都不知道的地方。
别哭,别哭了啊。好孩子,以后有我们呢,我们一直都会在你身边的,从今天开始谁也不能欺负你!”
“身体好了,我们就离开这里。”
顾不得手里还拉着点滴,捂着脸,邢语遮住了脸哭,点滴的针逆行扯着,点点血红而出。
“对不起……”
“对不起。”
那夜后,这座城市里,叫做「邢语」的人消失了。这城市里原本也没有属于她的东西,没有任何复刻的痕迹。她也不是不可替代的存在。
新来的,新鲜的,刺激的,更鲜血的……将所有痕迹慢慢地淹没了。
偶尔想起她的人,会说那个曾经很美的女子或者是那个小镇的创始人,然而这一切的一切也只成为了曾经,面容也开始模糊地被名词代替了。
邢语,「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