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了想说,“全世界最有意思的事就是浅尝辄止。”
他不高兴地皱起眉,“你别想给我讲道理,讲了我也不会听。”
“给你讲道理不是对牛弹琴是什么?我不费这个力气。我只是想到,我们从小到大体育老师不就老请假吗。
我们渴望上体育课的原因根本上说就是体育课轻松,体育课没要求。到了大学,我一丁点也不喜欢体育。”
我转过头问他,“电竞选手的游戏水平也是要训练的吧,不是胡打的吧。”
他疑惑地点点头,应该不懂我在说什么。
“所以,体育课浅尝辄止,很愉快。打游戏不用训练,很轻松。学习需要枯燥的重复和痛苦的钻研,所以没意思。”我捏了捏自己的下巴,他搂着我的胳膊就这么松开了。
他不耐烦地说:“我知道,什么都不容易。但我就是好吃懒做,就是不想负责任,我就这么自私自利,你用不着变着法子教训我。”
浅尝辄止最有意思,脸皮厚最快乐。
我咧开嘴笑了,“姐姐带你吃饭去吧。”
表弟欢天喜地离开了,我冲他挥了挥手,他骑上自行车,背影很快消失在街角。
我自己沿着街道慢慢溜达。这个街道临湖心公园,冬天杨柳纸条也灰扑扑的,雪衫树结蜘蛛网。
我想起来去年一群人跑到这里跨年看烟花,冻得直跺脚,一块努力想校歌的歌词,一起期待新年是不是会有一场新雪。
江州的冬天又冷又湿,寒气好似看不见的雾,从脚底慢慢升上来。
湖心公园旁是老小区,小区有楼房也有别墅,临湖的几栋房子都是带院子的。
我看了一眼最近的房子,院子里种了许多常青树,也搭了供青藤爬的架子,这个季节,光秃秃的。
我正才想那几株树是什么品种,那户人家的后门开了,走出来一个我无比熟悉的人。
顺毛白净,蓝毛衣灰色运动裤,拎着垃圾袋。
邱逸……
我站在他家后门口,表情苦大仇深的样子被他看个正着,我尴尬到腿像黏在了一起,走也走不动,转身打个招呼的大气也没有。
邱逸不愧是邱逸,他对我突然出现在他家后门口这件事没有感到丝毫奇怪,他用力地挥舞胳膊,“李愿!李愿!”笑容漂亮得像冬天的黑糖可可。
我于是转身同他打招呼,邱逸把垃圾放在后门口,就走到院子门,拉开插销,“外头多冷,进来呀。”
“我,路过。不知道这是你家。”
邱逸直接把我拉进来,“这也不是我家,这是我爷爷家。以前没人住,今年爷爷跟着大伯他们回来过年,这房子才被用了。”
我推让着不进去,邱逸笑着摆摆手,“屋子里就我和爷爷,大人们都出去采购了。来吧。”
我几乎是被他扯进屋子里的,一进去,就被暖气熏到了。我把大衣脱了拿在手里,手脚局促,又是我最痛恨的不大方的样子。
他给我端过来一堆吃的,又给我招呼了一杯热牛奶,我踩着他们家的地毯,良心难安。我轻轻地说,“邱爷爷呢?”
他超大声地喊道:“我爷爷在听邓丽君!爷爷!”
没人回答,他摊摊手:“看吧,邓丽君的魔力是无穷的。”
他一屁股坐在沙发上,直接把自己摊开了,“好困。”
我看了看手机,下午一点多,“你早上几点起的?”
“十一点啊。但我就是困,阿哲说,午睡很重要。”
阿哲……是学长吧?我这样猜想。
他忽然坐起来,大梦初醒一般,“你知道阿哲是谁吗?”
我看着他的桃花眼睛,咽了咽口水,“算得上知道,我也不知道我知不知道。”
他惶惑地皱起眉毛,“知道就是知道,不知道就是不知道。阿哲是我男朋友。”
“那我知道。”我小心翼翼地端起牛奶,被杯壁烫得差点魂飞魄散。
他笑嘻嘻地说,“我故意的,所以我刚才让你快喝牛奶。”
……这个兔崽子。
我眯起眼睛,“你和学长很好吧?”
他拍了拍我的脑袋,“好到说出来我怕你嫉妒。”
“你随便说,只要不涉黄。”
“原来你嫉妒有性生活的人?”他大惊失色。
我大脑充血,这种智障怎么能江州一中的贴吧和表白墙校草评选中屹立多年而不倒。
我咬牙切齿地说,“你要这么理解,我就只能理解你是bottom了。”
他摆摆手,“轮流的。”
我撕开一袋薯片,认真道:“你怎么能做gay做得这么得心应手?你一年以前还跟我说你是直男,钢铁直男。”
他笑容一瞬间凝固了,我和他一起沉默了,我的脸僵硬得像一块冰砖。
邱逸忽然荡开了一个笑容,“你问这么危险的问题,我也要问你一个!”
“你最近和弗明言联系过吗?”
我的大脑想被推土机碾压过一样,他为什么要提弗明言?他知道我喜欢他?
那弗明言知不知道,那其他人知不知道,我一直不是暗恋吗,为什么他要这么问我!
我的表情想必很难看,他摸着脑袋,又傻乎乎地笑了。
“我错啦,我不该问的。”
“我也没有得心应手啊,但学长会带我。我喜欢他。我只喜欢过两个人,蒙毓从来没喜欢过我,我和她没有缘分。学长对我好,我也想对他好。”
他诚恳地对我说,眼睛的弧度弯弯的,好像漫天星河里的月亮船,载着少男少女的心事。
只是,他说蒙毓从来没喜欢过他。这是不对的。
但我是局外人,蒙毓这么告诉他,我没资格纠正。
蒙毓,是不是没我想象中洒脱?
“我提弗明言,其实就是可惜你们俩。他喜欢过你啊。”他从我手里的袋子里拿走一片薯片,不经意地对我说。
我垂下睫毛,“他同时喜欢过很多人,不缺我一个。”
邱逸摆了摆手,又吮了吮手指,“他和我一样稀里糊涂的,有的事情没来得及想清楚,没来得及意识到,就什么都结束了。”
我皱起眉,“什么意思?”我的尾音里带着可轻易察觉的激动。
他嗯了一声,“他问我,一个男生可不可以同时喜欢两个姑娘。”
我屏住呼吸。
“我怎么会知道,我这辈子就喜欢过一个姑娘,她还很烦我。”
“我就问他,你同时喜欢谁和谁啊?”
“他说,李愿真好,是他见过最好的女孩子。”
我眼睛忽然就湿润了,我想起来某个瞬间,他眼睛亮晶晶地对我说,“你比谁都好。”
“可是,他放不下丁海灵。”
“丁海灵特别糟糕,心思特别泛滥。但他就是放不下。”
“同时喜欢两个人是不对的,他有一次被我们灌到说漏了嘴,说他喜欢你。他就到处胡咧咧他喜欢这个,喜欢那个,谁好看他喜欢谁,其实他一个都不中意。他就是想被当成那种特别轻浮的人,不想……”他摸了摸头,“给你带来困扰。”
我喉咙哽得发疼,楼上邓丽君的声音忽然开大了,邱逸咧开嘴一笑,“这老头哦。最近好多老人家都相继去世了,他怕以前的老同事老朋友没了,他都不晓得,不能给他们上香,好说歹说要回来住。北京的大别墅不要了,大伯气得跺脚,他偏要回来。”
我趁他不在意,喝了一口牛奶,呛得猛咳起来,咳得我眼睛都红了。
“然后呢,弗明言觉得不道德,所以什么也没告诉我。”
邱逸一边往楼上走一边说,“他早就不喜欢你了,否则我也不可能告诉你。”他回头对我说,“我上去看看我爷爷。”
“嗯。”
我从邱逸家走出来,把耳机里的歌调成《甜蜜蜜》,邓丽君的声音一点点流进我的心里,好像那些因为弗明言的事情造成的沟壑,都会这样被一一抚平。
我还替别人惋惜,我的故事讲给其他人听,谁不会惋惜呢?
怎么会这样呢?怎么会是这样呢?
怎么会?弗明言……
第13章 、你真无聊
——不如不要重逢——
苍苍冬日之下,我坐在一中的长椅上,冻得脚指头疼,也没能把紊乱的心理清楚。
我当然知道我是很爱弗明言的,爱得把他当做我的理想,当做我的愿望。
我曾无数次问我自己,他爱我吗,他会爱我吗,我要怎样做才能让他爱我。
我记得大一那一年,我减肥。一个学期没吃过晚饭,偶尔啃根黄瓜,挖个西红柿,就当调剂下味蕾。
晚饭时间,校园里其他地方总是很安静。我一个人空着肚子,独自在宿舍楼周围踱步。
天很冷,我慢慢看红橙橙的太阳离开。我不允许我自己想太多弗明言,那是我给我自己规定的放空时间。
克制,隐忍。我总这么告诉我自己,别太卑微,保住你的尊严。
有一个晚自习,我永生难忘。
那是我和弗明言唯一的一次牵手。其实谈不上牵手,他把手递给了我,我就抓了,抓牢后,又松开。
理化我始终找不到窍门,理综合卷一上线,我更抓狂。
那次理综我考得特别烂,经过三年的锤炼,我早就习惯了考试结果不好,但是临近高考,我还是觉得心慌。
手足无措的时候,委屈、焦急和自责混在一起,是滚烫的眼泪。
我以为那只是一丁点眼泪,没有想到,我有那么多关于考试失利的眼泪要淌。
我看到我的理综答题卡上逐渐出现了泪痕,我紧紧咬住嘴唇,特别害怕有谁看见这么丢人的软弱。
弗明言看见了,但是他不敢把我拖出去安慰。学校里盛传早恋谣言,说有一个班的两个学生不知廉耻在办公室里亲热,教导主任大怒,江州一中那一段时间人心惶惶,高三关头,谁也不敢出幺蛾子。
他戳戳前排的黄明嘉,黄明嘉烦躁地回过头,看见了这么没出息的我,吓了一跳,立马站起来,静悄悄地带我出去。
走廊上的风真的很冷,黄明嘉就抱着我,我哭一句,她哄一句,她像个小妈妈,一点一点给我底气。
我也不知道高三的我心里面怎么会有那么多绝望,我觉得我跟全世界都要说声对不起,我不应该一意孤行一定要参加竞赛,我对不起父母,也对不起自己。
弗明言在教室里坐着,应该也是关心的,他把我当朋友嘛。
他不知道从哪里整来一颗糖,浅笑着出现在我面前,“别哭了,吃糖啊。”
他摊开手心,悠哈的牛奶糖,我拨开糖纸,塞到嘴里,含混不清地说:“谢谢你。”
他静静地站着,说:“没有一考定乾坤的说法,才一模,才冬天。李愿,你放心。”
我一下子抓住了他的手,那完全是下意识的,我泪眼婆娑地看着他,他没有撒开,反而回握了。
他的手掌心很热,却是干燥无汗的。他的手比我的大得多,几乎是包住了我的手。
我不敢看他,却依稀知道,他正在看我。那一瞬间,我的心前所未有得跳得快,比他捏我脸时还快,比他突然凑过来在我的卷子上写写画画还快。
但是,我忽然意识到在抓早恋,如果监控那头正好坐着主任,我会把弗明言拖下水,我立刻松开了手。
哭到这个时候,我也不想哭了。
我远远地却看见季子期带着老何来了,老何上火地说:“怎么回事嘛!不是才开了班会,才一模呢!”
老何把哭哭啼啼的我领走了,我一边跟着他走,一边感谢黄明嘉、弗明言和季子期,又觉得庆幸,我没有抓着弗明言的手不放。
我始终不知道他抓着我的手时,是什么样的心情。他是否握过了丁海灵的手,他是否在那一刻就探知了我所有的心意。
他那时候,是否像邱逸所说的那样,喜欢我。如果他喜欢我,他是否欣喜,他看到我的眼泪时,是否也担心过我的成绩,担心过我前途未卜。
我在脑海里搜寻一切他曾喜欢过我的证据。
我记得高考完去学校模拟填志愿的那一天。他差省状元两分,被各路老师拍着肩膀直呼可惜,他的脸上却只是不在意的笑容。
是否省状元对于他而言,都不是实力的象征。他总是自信,他告诉我,一两分也不过是运气的差别。
他很残暴地给我提了一袋子早饭过来,也不曾问我在家有没有吃过。
我稀里糊涂吸着他买的杯装的粥,一边坦然接受了自己的分数,一边口是心非嫌弃他买的包子不是我喜欢的豆沙心。
他趴在桌子上,漫不经心地嗯着答应我的过分要求,“以后给你买好了。”
“我跟你有以后吗?都毕业了。”我翘着脚尖,嘴上说着这样的话,心里全是以后。
弗明言低声回答我:“怎么没有?毕业了咱俩就老死不相往来啦。”
我吸着甜滋滋的粥,把发下来的文件当做扇子扇,风却往他那边偏。这又是我的小心思,希望他不要发现。
“你没做省状元,真的不惋惜啊。”
弗明言摆摆手又点点头,他忽然不好意思了。他把头偏向那边,我只看得到他清瘦的胳膊和黑乎乎的后脑勺。
“可惜……谁不想做状元啊!但是……这样也挺好的。人要知足。我实现了我人生里的第一个目标了,脚踏实地嘛……嗯。”
他忽然直起腰,和我对视,“你猜我的第二个目标是什么?”
我把杯子举起来,挡住他炽热的目光,“挣他一个亿!”
“没劲,我不说了。”
“你爱说不说,谁要知道你的第二个目标是什么?”我犟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