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忍不住佩服蒙毓的胸襟,也佩服我自己迟钝,这一整件事我居然完全不知道,甚至在言子清说我坏话被我抓包之前,我都觉得她是个好脾气的学霸。她为什么会做这样的事呢?恐怕答案只有她自己知道。
弗明言深吸了一口气,接着说:“黄明嘉那么不管不顾的个性,根本不能忍气吞声。她自己跑去监控室了,她就知道了。
后来,她就经常针对言子清了,言子清也看她和蒙毓不高兴,奇了怪了,蒙毓不针对言子清,黄明嘉针对,言子清被惹了就去惹蒙毓。你们女生逻辑太强了。”
我忍不住问:“邱逸呢?”
“邱逸管不着啊,他怎么管?给言子清做心理辅导?求你了,别因为喜欢我去针对我喜欢的人?”
“后来阿黄就跟言子清打架了。”
我们一起走进B大,神奇的是保安居然没查学生证,好像在走神。
我也没在意保安,我听完了整个故事,拧起眉头:“有你什么事啊!你有什么错!”
弗明言梗着脖子说:“那我要没折回来这一遭,邱逸就不用受折磨了。我要是没告诉邱逸,那这事就跟他不沾边了。
那我要是那天就在教室待着,防止她拿那本书,或者一出事就告诉蒙毓,黄明嘉犯得着查监控吗!”
他又败下火来,小小声地说:“我……我就是受不了我在这个故事里扮演的角色,像个长舌妇一样到处告状,一点也不……酷。”
我噗嗤笑了出来,戳着他的脑袋:“你是不是脑袋有问题?陈吉吉要有你这思想觉悟,我的耳朵茧子就不用长了。”
他气急败坏地说:“人家好不容易把深埋心底的事情告诉你,你还嫌我?”
我抬起眉毛,稀奇道:“还「人家」?你没出毛病吧!你顶多是个通风报信的,人不是你打的,书不是你偷的,甚至监控都不是你查的,你因为这事纠结一年多,还觉得会影响你在我心目中的形象,那可真是想多了。”
我嘴上这么说,心里却在想,他很在乎我怎么想他吗?
他更加生气了,一点也不像我认识的那个一派淡定的男生,他还是心虚地说:“你难道就没纠结过什么事,纠结了很久吗?还有,我在你心里是个什么形象啊。”
我不想泄露自己的心事,于是半开玩笑地说:“我纠结高考纠结了三年,你在我这是个学神。高三保送,裸考还有711,你说说,你是人吗?”
弗明言不服气地说:“我怎么不是人?像我这种的,你在A大B大一抓一大片啊。”
我眼睛里忽然闪过了熟悉的面孔,我大喊一声:“黄明嘉!”
第8章 、辛德瑞拉
——你还记得水晶鞋吗——
黄明嘉跟护犊子一样把蒙毓拽在身后,而蒙毓和邱逸时不时对视一眼,但是都沉默不言。黄明嘉听到我的呼喊,立刻喊我:“愿愿!”
我小跑过去,还回头看了一眼后头的弗明言,他那副小孩一样的神情已经完全消失了,只剩下我最熟悉的冷淡与不屑。
我忽然意识到,真实的弗明言有很多面,有气急败坏的,也有乱开玩笑的,最多的一面还是那个高高在上不可触及的样子。
冲我敞开心扉,解释许久之前的一个故事的弗明言恐怕又是一份珍藏,并不是时时可见的。
正是因为不常见和已发生,才显得珍贵。
那天的事很好解释,季子期约了黄明嘉和蒙毓出来玩,我脑袋里立刻浮现出弗明言嫌弃的口吻「妇女之友」。然后,不凑巧,言子清也在遛校园。
黄明嘉上了大学之后,大小姐性格一点不收敛,两个人又闹了个鸡飞蛋打。
季子期想给蒙毓和邱逸创造一个机会,立马就通知了邱逸,于是就呈现了我们看到的场面。
蒙毓头发长长了,扎了一个低马尾,白如玉,气质干净。她是最早离开现场的,邱逸的眼神追随她远去。
言子清倒是瘦了很多,瘦下来的她比较像她妹妹了,邱逸被她拉住袖子,眉眼平和地听完了她的告白,我忍不住就想,邱逸同时被一对双胞胎姐妹看上,心态到底是什么样的呢?
我拉着黄明嘉走开,只能匆匆地和弗明言告别了。
那个下午,我看到了不靠我自己猜的弗明言,心与心前所未有的靠近。哪怕只是拥有着一个下午,都是去年的我想也不敢想的。
后来,我跟弗明言联系得很不稳定。
他有一段时间,经常跟我抱怨学业艰难,我一边看书,一边安慰像个小孩一样牢骚话频出的他。
有的时候,我看书看到心烦不宁,就会想着要不要给他发一条微信,好不容易鼓足勇气发出去,却时常要等几个小时才会有一条很简短的回复,一想就知道他又开始忙了。
偶尔也会觉得这样很好,我以好朋友的身份出现在他身边,从来不谈感情上的事,最纯粹的陪伴大约就是这样。
只是我贪心,我总想,如果有一天,我们在一起,会不会比现在还要合拍?也只是想想罢了。
这种状态维系到过年,他打电话约了我出来一次。
我们一大帮人又聚在一起,护城河结了薄薄的一层冰,曾经和少年们一般神采飞扬的垂杨柳安静地等待着又一年的发新芽换新装。城管禁了孔明灯,我们就对着满城的烟花的许愿。
我的愿望很简单:早日成为配得上他的人。那样的追求才不寒酸。
他在许什么愿呢?
我还在猜的时候,他就戳了戳我:“你猜我许了什么愿望?”
我笑着说:“我猜个最俗的,我猜你要交一个长腿美女当女朋友。”
他撇了撇嘴,嫌弃地说:“太俗了!我的愿望是江州快下雪!”
“下雪为什么好?”
“因为干净。”
“干净为什么好?”
“你好烦,闭嘴。”
陈珏是我妈老同学的儿子,比我大几个月。白阿姨跟我妈读书的时候一个宿舍上下床,无话不谈拉小手上厕所那种铁瓷姐妹,后来不在一个城市生活,还要通通电话聊聊八卦。
陈珏的名字我很熟,也看过他几张照片,我从来就没记住他长什么样子。
这年寒假,阿姨和我妈老姐俩重聚。我妈贼兮兮地问我,要不要见见陈珏?
小伙子长得很精神,跟我在一个城市读大学,是某某工程大学的,最重要是,陈珏没有女朋友。
我对我妈这种甘当媒婆的心态很无所谓,陈珏是肯定要见的,不说话不就完了。
于是,我头一回见到了陈珏。
陈珏读的工程大学,分数线挺高的,离我校也就两站公交车,出了名的和尚庙大学,陈珏还学的计算机,我觉得陈珏估计就是那种格子衫戴眼镜的小男生。
没想到,陈珏长得还可以。
餐厅里面,白阿姨特别热情地朝我妈挥手,我有点近视,不戴眼镜看到远处有一个穿得很年轻的阿姨,和一个麻杆身材的男生站了起来。
我妈也特开心,不一会就和白阿姨热火朝天地聊了起来。我坐在那里,对这种不尴不尬的场景的得心应手,闭嘴微笑就可以。
陈珏坐我对面,神情很冷淡,和高中的弗明言气质有点像。
陈珏个子真挺高的,也瘦,白白净净,肩膀很单薄,五官虽然很普通,但看起来真的文质彬彬。陈珏话很少,一直安安静静吃饭。
我妈和白阿姨对我和陈珏这种一语不发的状态很不满意,她俩热烈地希望我跟陈珏发生点什么皆大欢喜的故事。
阿姨很真诚地说,“李愿真是大姑娘了,大学也好,师范类的,以后好找工作。跟我们家陈珏大学也近,以后多在一起玩玩。”
我立刻也真诚地回答,谢谢阿姨,再说再说。
陈珏也就这时候多看了我两眼,神情没什么变化,一不害羞,二不探究,表现得太和我心意了,就该这样,大家一起搭个伙吃个饭,不扫亲妈的老姐妹面子,然后吃完饭谁也不认识谁。
我妈撺掇我和陈珏加了微信,列表又多了个不聊天朋友圈不点赞的人。
陈珏晚上居然给我发了微信,他很突兀地问我:“你喜欢宫崎骏吗?”
我很诚实地告诉他:“小时候当一般的动画片看没看懂,后来也没想法再看。”
陈珏说:“真好啊,我也看不懂。大家都喜欢他的电影,可惜我不懂。你是第一个跟我说,没看懂的人,我忽然觉得我不是弱智了。”
我笑喷了,很随意地说:“你是想说,你跟我都是弱智吗?”
陈珏立刻解释,“当然不是啊!我就是那么一表达……别怪我啊,我高考语文才九十分冒点头。”
我好奇地问他:“你们男生,是不是都瞧不起语文啊?”说着就想起来弗明言一边骂娘一边分析高分作文的样子。
陈珏的回答我真的没想到,他忽然就问我:“你喜欢的男生瞧不起语文吧?”我差点把手机给砸了,这人到底是情商高还是情商低啊?
我于是说:“如果我是你,我就不会说这句话。”
陈珏不依不饶地说:“看来我没猜错啊,我在网上看的攻略大全,说「你们男生」的女生一般心里都有人。你看,攻略大全说得真准。”
我气噎住了,我立刻问他:“你想攻略我吗?”
他很诚实地说:“不太想。”
我深吸了一口气,忍住直接把他删掉的想法,接着回答他:“所以你拿我练手吗?”
“被拆穿了……我高中理科班,一个班就三个女生,后来我学计算机,就没和女生搭过话。
我也是头一回主动靠近一个女生,好不容易鼓足勇气才来搭话的。如果你觉得很困扰,还是把我删掉吧。”
我想起来饭桌上他文质彬彬的样子,差点晕过去,我这辈子没做过谁的备胎,但是居然做了活体教材?
但是又觉得很有趣,我从来没见过他这样的人,我于是鬼迷心窍地说:“咱俩是不可能有什么未来的,但是我很乐意当你的泡妞顾问。有关女生的问题,你随便问我吧。”
我们很随便地聊了聊学校生活,陈珏长了一张冷漠的脸,实际上跟个二缺一样,邱逸也傻里傻气的,但是他俩不是一个傻法,尽管都缺心眼缺得没边。
我觉得很奇怪,但他发什么我就回什么,一来一往,甚至很热闹。
陈珏经常给我发一些稀奇古怪的问题,比如:女生是不是很讨厌别人说她们理科学得不好才学文?
我思路立马就堵塞了,我实诚地说:“尽管大部分情况都是这样的,但是少部分人是热爱文科的。大家都喜欢说这件事是我不想做,而不是不能做。
所以如果你心仪的女生出于热爱选了文,她会觉得受侮辱,如果确实是因为理科学得不好,也不要揭人短处。”
陈珏回复我说:“女生怎么这么不喜欢听实话。”
您有病吗?
一个礼拜之后,我就开学了。
黄明嘉又来找我玩,她拿到了免费的音乐剧票,在京的同学可以趁看音乐剧的机会再聚一聚。
我看到剧目的时候立马就笑了:《辛德瑞拉》。
幸好陈吉吉不在这读书,否则又要拉着别人说一遍丁海灵松开她手的故事。
蒙毓依然不在,连邱逸也缺席,季子期和弗明言大眼瞪小眼,弗明言没客气地往我身边一坐,离季子期远远的。
黄明嘉在我耳边说:“你知道邱逸为什么不来吗?”
我小声说:“也许是他知道蒙毓铁定不来,所以也没必要来。工程物理专业好像很不轻松吧,他要是忙学业,也情有可原啊。”
黄明嘉五官都皱了起来,她又说:“他好久不给蒙毓发消息了,蒙毓也不会主动联系。本来他俩的缘分就靠邱逸一个人苦撑,现在我觉得他俩彻底没戏了。”
我禁不住觉得遗憾,但想起高三办公室他俩被当成早恋典型处理后,蒙毓一蹶不振的样子,她复读的时候,弗明言眼巴巴地送一袋零食给她,又不敢跟她多说话,伙食费全部用在往来的路费上。
都是深情,但也禁不住折腾。我们旁观者就觉得遗憾,当事人可能仅仅是累了。
音乐剧又唱到了神仙教母点化灰姑娘的那一段:破败的衣裙变成了流光溢彩的服装,南瓜成为了世界上最华丽的马车,哦,还有水晶鞋,灰姑娘看起来像一位真正的公主。
我不可避免地想起了陈吉吉和丁海灵,丁海灵的自我与美丽是相辅相成的,我在高中的时候每一次与她擦肩而过,都会感叹人与人的差距。
就是在最灰暗的高中,她也不曾寡淡,不曾失色,她放在哪里都是耀眼夺目的明珠,石榴裙下有多少前赴后继的追求者?
我身边的人,也曾不计前尘地爱过她,或者正在不计前尘地爱着她。
在喜悦激动的乐曲中,灰姑娘的南瓜马车行驶了,可能有几百年了吧,这个童话故事里最让小女孩兴奋的都是那双水晶做的鞋子,灰姑娘穿着它义无反顾地奔向真爱。
水晶鞋只属于她一个人,王子会千里迢迢一家一户地找她,最后他们幸福地生活在一起,再也没有烦恼。
我忍不住转头看向弗明言,他坐姿也是笔直端正的,侧脸看不清神情,他是在沉浸剧情还是在回忆谁?
“丁海灵。”
我看到他转过头,也听到他对我说「丁海灵」。
一瞬间石头落地,一瞬间疑惑被解答,又一瞬间觉得所有猜想可笑,一瞬间心如刀绞。
在A大的那个下午之后,他偶尔会来找我聊天,也没有聊别的,就是抱怨学业繁重,觉得很苦恼,我渐渐看到了不再无所无能的弗明言。
有的时候一连几天都会聊几句,有的时候十天半个月也没有一句话。
这很正常,除了伴侣,谁会天天互报日常呢?我们只是同学而已,是那种说得上话的同学。
中场休息的时候,我看了看手机,陈珏开学之后没联系过我,今天问我周末有没有空,是否可以出来玩一玩,或者到对方学校去。
我没有立即回答,因为我身边坐着弗明言。我多年来的日思夜想,我的愿望,我的愿望落空之处,我的支柱,我渐渐倒塌的支柱。他沉默冷清的外表下是否能察觉我内心的瞬息万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