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系安全带时才发现梁嘉同样穿了白衬衫，今天是工作日，不知道他是工作需要还是和她一样，拿户口本时专程换的。
梁嘉等她系好安全带，才将车启动，驶出她小区。俞歆包内放不下户口本，便一直攥手里，从她上车起，梁嘉便一言不发，俞歆瞄了一眼他的脸色，担心到了之后被人质疑他不是去结婚的，反倒像收债，有心想缓和气氛，便找了个话题。
“民政局的路线你知道吗？”
这几年南城的变化太大，拆的拆，迁的迁，俞歆好多地都找不着。梁嘉目视前方，给面子地应了她：“刚刚查了。”
俞歆干巴巴地：“哦。”
片刻的安静。
她锲而不舍，问：“你下午不上班啊？”
她看了时间，这会儿是下午三点。
梁嘉：“不上。”
俞歆点点头，说：“从这到民政局多远？要排队吧，我们时间是不是有点晚？”
似乎是嫌她问题多，烦，梁嘉侧头看她一眼，十分冷淡地说：“民政局下午五点半才下班。”
意思是来得及。
这个气氛救不活了，俞歆在心里叹了口气。
她其实察觉到，从她提出结婚开始，梁嘉的态度就到达一个前所未有的恶劣程度。
她知道梁嘉的心结在哪，却无从下手，但又觉得苦恼，没结婚在梁嘉那还能当旧友一样相处，结个婚成仇敌了怎么办。
她思考这个问题入了神，没再开口硬抠话题，也没发觉梁嘉开车过程中偏头看了她好几次。
到达民政局门口，梁嘉找了个车位停好车，俞歆解开安全带，却没听见他开车门锁，抬头看过去，梁嘉正看着她，俞歆被看得一愣，刚想出声问怎么了，就听梁嘉念了声她的名字。
他的眼眸有点像深不见底的海，沉沉的，容纳了很多东西，此时也装了一个俞歆在眼里。
他看了俞歆差不多有半分钟，再开口时脸上好似闪过一丝犹豫和挣扎，但语气竟然缓和下来：“你……”他有些不知道如何问，最终说，“准备好了吗？”
俞歆看着他，她对梁嘉其实很了解，毕竟有那么几年的亲密关系存在，他问准备好了吗，表情却分明是在告诉她，你考虑好，走进去就不能后悔了。
她倏地想起过去，情到深处时，梁嘉抱着她曾低声说了一句：我这辈子都是你的。
也许，这会是注定好的结局。
俞歆忽然笑了起来，有点年少时的狡黠，如实告诉他：“我有些紧张。”
“但应该可以克制。”
他们下了车，并肩走向民政局。
今天不是特殊的节日，又是下午这个点，民政局人很少，办理过程很迅速。
俞歆接过工作人员递过来的红本时，还有些回不过神：就这样可以了？
她手里捏着两本薄薄的小本子，有点像是踩在云端，晕乎乎的，不真切，但看着上边「结婚证」三个字，又冒出一份新奇和细小的激动。
她翻开刚到手的结婚证小本子，看着刚刚她和梁嘉拍摄的证件照紧粘在里面。
这是时隔多年以后，他们再次紧靠在一起，拍摄的第一张同框的照片。
她应摄影师要求，矜持地露出一个笑，意外地发现，梁嘉也看着镜头，配合地浅笑。
就这张照片而言，他们好似和其他新婚伴侣看上去并无不同，般配、相爱。
第10章
份量真轻。
俞歆一路捏着结婚证，直到上了车。
比起她那副新奇的像没见过世面的模样，梁嘉看上去淡然多了，好像刚刚那一趟不是完成了一件人生大事，只是无所事事地跟着俞歆瞎晃了一圈。
他系上安全带，手扶上方向盘，偏头问俞歆去哪？
俞歆终于欣赏完结婚证的正反面，新奇感得到满足，握着结婚证没之前那么新鲜了，想起结婚证到手梁嘉还没上手摸过，主动递过去，说：“你要看看吗？”
梁嘉对上她的眼眸，宛如灿烂星辰，他没拒绝，一顿，伸手接过来。
份量真轻。
梁嘉的第一个念头居然是这个。
但这么轻的一本证，承载的感情却很浓重。
梁嘉指尖翻开结婚证，目光落在照片上，看了很久，不知道在想什么。
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幕让俞歆看了有点不是滋味。
半响，梁嘉将结婚证合上。俞歆捏了下安全带，想了想，提议：“要不你一起保管吧。”
梁嘉看向她，她解释：“我怕弄丢了。”
她确实有丢三落四的毛病。
高中丢过饭卡，大学打电话给他，语气沮丧，又可怜巴巴地说资料找不着了。
可能想到过去，可能是对俞歆的自知之明表示认同，总之梁嘉勾了下唇角，很浅的笑了下，目光也随之柔和了些。
他「嗯」了声，接受了这个提议，将结婚证放好，又问了一遍：“去哪？”
差不多快五点了，梁嘉说：“吃饭？”
俞歆手里还揣着偷拿出来的户口本，得趁早放回去，摇了摇头，说：“我先回家。”
她想到梁嘉的户口本，好奇问了一句：“你那户口本……怎么拿到手的？”
莫非和她一样，偷拿的？
梁嘉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瞥她一眼，说：“问我妈要的。”
俞歆惊住，不可置信地抬头：“你说什么？”
她盯着梁嘉，这一瞬间想了挺多。比如，梁嘉他妈对于他突然结婚这么轻易就接受了？
以及，他家里人知道他的结婚对象是她吗？
俞歆这个名字，贯穿了梁嘉整个青春。
俞歆具体不知道事情经过，但当初他们谈恋爱时，梁嘉的父母确实知道她的存在。
梁嘉看她大惊失色，语气又淡了，补充道：“没说结婚用。”
俞歆松了口气，她才发现，她提结婚太冒失了，很多问题都没考虑到。
结果，被她影响，梁嘉也不稳重了一回。
她装作看不见梁嘉的脸色，追问：“那你是怎么说的？”
怎么说的？
很简单，他回家急，问了户口本的位置，拿上就走了，连他妈到询问声都抛在了身后。
梁嘉没跟俞歆说这些，他只是问：“你很介意被人知道？”
俞歆反应了一会儿，才知道他指的是结婚这件事。
“不是介意。”她寻思着怎么说才合适，“只是没想好怎么面对。”
梁嘉又看了她一眼。
之后一路沉默，直到车停在她小区楼下。
俞歆解开安全带，侧头看他，打破沉默，说：“那我先上去了。”
梁嘉点头。
俞歆推开车门。
她刚跨出一步，车窗被降下，梁嘉叫住她。俞歆回头，梁嘉说：“打开后座车门，有东西，你拿一下。”
俞歆不明所以地“嗯？”了声，梁嘉没多解释，俞歆只好又返身去开车门。
她没多想，打开车门，看见座位上躺着一束玫瑰时，整个人愣怔了。
她一直坐在副驾驶位，没回过头，自然没发现后座有一束花。
她忽然想起那会儿梁嘉来接她，没让她坐后座。又不自觉思绪走偏，想：梁嘉什么时候去买的花？打电话告诉她带好证件办理结婚的那会儿吗？还是挂断电话的半个小时之内？
俞歆静静地看着那束花，娇艳欲滴，让往事清晰浮现在她眼前。
俞歆一直觉得，梁嘉很懂女生，五花八门的纪念日记得比她还牢，他会准备惊喜，骨子里好像天生就有浪漫因子在。
大学那会儿异地，每次见面，梁嘉总会带上一束花，紧紧拥抱过后递到她怀里。
花束很小，但很精致。
每次的花材也都不一样，偶尔是向日葵、偶尔是玫瑰、或者满天星。
因此，俞歆那时总是对每次见面抱有期待，梁嘉也从来没有让她的期待落空过。
不止方怡，俞歆同寝室的舍友都对俞歆表达过羡慕，也都在得知他们分手后，表现出错愕及遗憾。
分手时，方怡说，俞歆，你有没有想过，你可能遇不上第二个梁嘉了。
那么炽烈地爱你。
这些年，俞歆确实没有再轻易心动过，也没有遇上比梁嘉看向她时眼神更温柔的人。
玫瑰是九朵，俞歆抱在怀里，关上车门，她站在车外，跟梁嘉轻声说了声「谢谢」。
这大概是重逢以来，她面对梁嘉，内心情绪最汹涌的一次。
梁嘉没回应这句谢谢，他看着俞歆，声音透过半降的车窗传出来，有些低、有些暗哑，他坦诚道：“俞歆。”梁嘉说，“我不知道你是怎么定义结婚这件事，但在我这里，是孤注一掷，是破釜沉舟。”
这样的梁嘉让俞歆没办法不触动，她点点头，和梁嘉对视着说不出其他。
她深吸一口气，似承诺，郑重说：“梁嘉，你放心，我不会后悔。”
梁嘉其实不担心她后悔。没人比他更了解俞歆的坚决，她是个不往回看的姑娘。
“上去吧。”他说。
等俞歆的身影慢慢消失在他的视野里，梁嘉仰头，疲惫地靠在椅背上。
他从公司出来，马不停蹄地回家拿户口本，又来接俞歆，他自己都没发觉，他一路神经都是紧绷的。
直到这一刻，仿佛才有一种奇怪的，尘埃落定般的踏实感后知后觉地涌了上来。
梁嘉摸过两本叠在一起的结婚证，再次打开，指腹慢慢地抚过那张红底照片。
俞歆轻手轻脚回到家，没瞅见丁婉茹和俞培的身影，她凝神听了会儿动静，确认没人在家，第一件事就是将户口本放回原位。
玫瑰被她捧回房间。
俞歆换下白衬衫，松懈下来，才觉得奇幻，她居然就这样不声不响地瞒着所有人完成了一件大事。
俞歆才发现，人生根本无法预测。她伸手拨弄了下玫瑰花瓣。
比如十七岁时，她和梁嘉瞒着父母谈了场盛大的恋爱，她当时的想法和规划里，有要和梁嘉共同奔赴未来这一念头。
所以即便各自上了不同的大学，隔着山海，也没有想过要分开。
但二十一岁那年，她狠下心和梁嘉说了再见，她以为这是写下句号了。没想到，二十七岁，她和梁嘉领了证。
俞歆对于结婚这件事概念其实很模糊。提出这个想法，只是被以年龄为由胁迫，与其没头没脑地相亲，不如找个她熟悉、且能接受的人选。
但实际，这段婚姻，会给她之前稳定的生活带来什么变化，她也不知道。
但俞歆不是完全没做好准备，换句话来说，她这人向来擅长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应对法则。
只是，当丁婉茹和俞培回到家时，俞歆还是做贼心虚，怂了。
她没有打算挑今天就扔出她结婚了这颗炸弹，毕竟丁婉茹再怎么想她成家，估计都不愿意接受，她就一天没在家的功夫，俞歆的身份就从单身变成了非单身。
俞歆想，干脆等下次丁婉茹再跟她提相亲或者催结婚的时候再坦白吧，那时候她已经不在南城，隔了十万八千里，无论丁婉茹什么反应，她都能承受。
但其实，民政局走一趟，对俞歆的生活似乎没有半点改变。
领完证的当天晚上开始，她和梁嘉就没有联系过。这天晚上，手机屏幕跳出梁嘉的来电提醒，俞歆还颇感稀奇。
她瞄一眼坐沙发上看电视的俞培和丁婉茹，用手掌盖住手机屏幕，起身，神色自若地说：“我回房间收拾东西。”
丁婉茹抬起头，纳闷道：“你不是说下午收拾好了吗？”
俞歆说：“突然想起落下点东西没整理。”
“真是服了你。”丁婉茹不放心地直念叨，“仔细检查一下，别到时候又有什么没带，央着我给你寄快递。”
手机在掌心振个没停，俞歆应付般的「嗯嗯」两声，快步往房间走。
等进了房间，关上门，她才按下接听键。
梁嘉等候已久，以为她不会接了，电话接通，俞歆乍然出声，他怔然片刻，才应了俞歆一声。
俞歆在电话里解释：“刚刚和我爸妈在客厅，现在回房间了。”
这话说的，跟秘密接头似的。
梁嘉回忆起他们以前刚开始谈恋爱的那会儿，打电话也是偷偷摸摸的，小心地避开家里人。
他「嗯」了声，问她：“吃饭了吗？”
“吃了。”
俞歆礼尚往来地问：“你呢？”
梁嘉也说：“吃了。”
“哦。”俞歆靠在门上，忽然觉得这场对话有些好笑。
电话里安静了一会儿，俞歆也没催促，直到听见「啪嗒」一声，像是打火机的声音，俞歆估摸他点了支烟。
俞歆见过他拿烟的模样，勾得人心痒。
梁嘉点着了烟，浅浅抽了口，才终于进入今晚这通电话的主题，问她：“明天什么时候的飞机？”
“嗯？”俞歆讶异，“你怎么知道我明天走？”
梁嘉说：“方怡的朋友圈。”
俞歆还不知道这事，说：“方怡发朋友圈了吗？”
梁嘉没作声。俞歆「噢」了声，回答他：“明天上午十一点。”
说到这个，她又心虚了，她还没有适应和梁嘉关系的转变，没想着主动和他说明天要走的事。梁嘉好像也没计较，只是问她：“九点出发差不多吗？”
俞歆原本计划的也是这个时间点，下意识说：“差不多。”
梁嘉淡淡「嗯」了声，“那我明天九点来接你。”
俞歆呆了下，领会到他的意思，特意看了眼日期，明天是工作日，她问：“你明天不用上班？”
梁嘉：“晚点去。”
结合领证那天的情形，俞歆心想，梁嘉这工作上班时间还挺自由。
俞歆明天出发去机场原本也需要打车，俞培要上班没空送她，丁婉茹不会开车，她想她和梁嘉现如今的关系不同以往，似乎也没有什么拒绝的理由，想了想答应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