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后天有个电影节的红毯。”
出乎意料,出来说话的人居然是宁缺。
他解释,“我带含笑去走一趟...她前阵子在论坛有几个负面新闻的帖子,闹得挺大的,那之后冷了几天,吴亚觉得现在差不多能露面了,我带她去红毯,顺便澄清一下。”
姜含笑低头拿筷子戳茶杯里的残茶叶——一朵黄山绿牡丹,形似菊花,补充,“所以得控制一下饮食。”
一边戳茶叶,她一边有点走神。
新人提前曝光,这种事其实是完全不被允许的。严厉一点的导演甚至可能把提前曝光的新人直接踢出剧组,完全不讲情面。所以对一般的新人而言,在拍摄期间出了这种新闻,一般只能忍了,根本没法出来辩驳。
而吴亚又是怎么和宁缺协商的,居然让他能答应帮她解释呢?
姜含笑百思不得其解。只能说江上清当时直接把她送到吴亚手底下,这种待遇确实是远胜于其他没有背景的新人——有一个金牌经纪人的作用,比她能想到的还要大。
金可抚的手还在慢慢摸肚子,独自出神。
半天,她说:“宁导,如果这暴雨一直不停的话,反正也没事做,我也可以去电影节走一趟——人多力量大嘛,帮含笑澄清的人越多,越有说服力。”
姜含笑怔了一下,看向她,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其他几个人的脸色也是震惊,僵住了。
无缘无故,金可抚为什么也要去?也没见这两个人关系多好啊?
知道一点内情的人就更纳闷儿了:金可抚今天是要把忍气吞声做到底?堂堂影后给一个小新人作陪...姜含笑难道还真有什么了不起的背景?
“——可别!”姜含笑也不知道金可抚是搭错了哪根筋,刚刚金可抚的眼神里都快冒出来刀子了,她又不是感觉不到,“别,金老师,好意我心领了,但是您还怀着孕呢,外面多冷啊,您可别冲动!”
而且金可抚这一冲动,肯定有什么事情要做。她可不想被殃及池鱼。
江上清这时从楼上走下来,和大家讲晚上好。
今天没有拍摄,所以他也没做造型,就只是白色运动裤,白连帽卫衣,里面一件白T恤露出领口边,头发又柔软又乖,一个尖尖的下巴,像个未成年高中生。
“怎么了吗?”
半天,他终于觉得不对了,疑惑回视众人的视线,“怎么一直看我。”
其实没什么事,主要是大家被刚刚金可抚的话给吓住了,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尴尬地看着江上清的动作发呆而已。
“咳,没什么...对了,上清——你是不是后天也要去这边的电影节?”
“电影节?是,但是我和你们不是一个场地。”
江上清明显也知道宁缺要带姜含笑澄清的事,“我是去领音乐典礼的奖,不在一个地方坐。”
“哦哦,没事,反正重点是红毯。”宁缺问,“你有女伴了吗?”
“有了。”江上清疑惑地又看了眼宁缺,沉吟片刻,看向了姜含笑。
姜含笑眼睛瞪大了,心说这可不是我要问的!我可没打算蹭你的红毯热度!
另一边,宁缺有点失望:“哦。”
要是江上清没有的话,直接让他带姜含笑,顺便把事解释了多好,这样也省得宁缺自己再过去一趟。可惜了。
“您说话比我有分量多了。”江上清看出来宁缺的意图,“您是导演,解释起来当然更有说服力。”
宁缺说也是,行吧,他就去跑一趟。
江上清在灯光下面笑,伸手盛汤。
因为只是在民宿里,并没有外出,所以他半是居家的状态,手上什么也没有。戒指也没有,手表也没戴,手指干干净净的,在灯光下白得快要反光。
只有一个——他手腕上还戴着一串潘多拉的手镯。正是姜含笑保管在他那里的那条,按要求应该戴满二十四小时。
其实大冒险没必要那么当真的,姜含笑想说。这个大冒险本来就大概率是申督故意选的,没必要真的遵守。
但江上清也不一定就是真的当真了,说不定他只是忘记摘掉,所以才留到了现在。
姜含笑心里进退两难,所以想了想也没再说什么,只能闭口不言。
不过...他戴这个确实很好看。
最后她到底还是瞧过去了一眼,看着他洁白优美的手腕,这么想道。
*
大家对于暴雨的预测其实有些多虑。大概凌晨的时候,雨势已经小了很多。到了七点半,只有一点毛毛雨在下了。
看到这样的天气,宁缺一扫昨天的阴郁,神清气爽:“好了,咱们出发!拍摄去!”
和他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几个演员,基本上都愁眉苦脸的:“知道了...”
也不怪他们发愁,今天去长江边上,拍的是一场冲突很激烈的戏,在江边吹几个小时的风估计是免不了了。而在这其中,姜含笑又是最惨的一个,她在这里的戏份和江上清一样多。
之前在横店拍的部分是太子和他妹妹仁乐公主,这两个人都还不太大时候的事情。那个时候太子在慢慢诱导仁乐公主,把她送进了几家想要笼络的世家房里,告诉她这就是“为国家效力”。
然而仁乐公主虽然从小就被太子诱导,但太子也是有敌对的政党的。这些政党半是出于私心,也半是因为怜悯,把真相告诉了仁乐公主。
发现自己从小到大一直坚信的“献出自己的身体就是为国效力”这条真理崩塌后,可想而知,仁乐公主几近绝望,她和太子彻底决裂,连夜逃出了皇宫。但她一个没有实权的公主,哪里能从堂堂皇太子的手里逃脱。很快就被太子捉了回去,继续利用。
这也就是今天这场戏要拍摄的内容。先是敌对政党和太子的博弈,然后太子追捕到江边,把仁乐公主再一次绑了回去,继续罪恶的折磨,直到她死去。
——说实话,她一直就没明白宁缺为什么要喊江上清来演太子这么一个不折不扣的大反派。
要说是因为剧情设定人物长得秀美漂亮,但其实符合这个要求的明星也不是只有江上清一个人。为什么偏偏要找形象和真实性格都和“反派”不沾边儿的他来演这个?
直到到了江边的拍摄现场,姜含笑也没想明白——她也没心思再去想明白了,这场戏冲突相当强烈,需要酝酿情绪,提前入戏。
雨势减弱,在江边,雨丝无边际地乱飞,细细打在人脸上。倒没什么感觉,只是没多久,手里的纸质剧本就有点潮了。
三峡边,江水、天际,连着两岸的高山,全部都是碧绿碧绿的,仿佛坠落进绿色的世界。姜含笑的衣摆被江风吹得猎猎作响,她把剧本折起来,看了一眼现在在拍的进度。
正在中场休息。
江上清和几个饰演敌对政党演员的对戏刚刚结束,他也不是专业演员,所以也需要提前入戏,酝酿感情。周围的工作人员不敢打扰他,所以没人上前和他说话。
即便在中场休息时,江上清整个人的状态也都游离在戏里和戏外之间,神色冷清清的。
他套了件很长的黑色羽绒服,手揣在衣服兜里,但人仍然是瘦而挺拔的一条。他半垂着头,望着滚滚江面。
因为是外景,所以粉丝探班是当然的。
江上清的粉丝围在拍摄地点之外喊他的名字,喊声震天响。引得路人纷纷议论,口耳相传“是那个江上清在拍戏”之后,就有越来越多的人围了过来,把进出口都堵塞了。
江上清在微雨里回头,轻轻招了招手,比一个噤声的手势。这时周围的声音才小下去。只有激动的粉丝趴在围栏上,拼命朝他挥手。
而他已经开始拍下一场戏了。
*
这场戏拍得非常艰难。一则姜含笑和江上清两个人都不是演员,并不专业;二则两个人的角色也都和本人性格完全不同,很难入戏;而三则嘛...
三则,也是最重要的一点——这场戏是在竹排上拍的。在暴雨之后,潮水汹涌滚动的江面上拍的。
“NG!”
宁缺虽然喊了NG,但神情并不意外,只是有点无奈,“含笑,再放松一点,如果你掉进去,我们会及时把你捞出来的,不会让你淹死的。”
姜含笑一边心惊胆战地在竹排上维持平衡,一边瞪大了眼睛:“您这是人说的话吗?”
“...咳咳。”宁缺自知理亏,说话也没什么底气,“...这不是雨停得比较突然,咱们没时间准备保护装置吗?你放心,救生员就在旁边,这个绝对没问题!”
江水这么深这么急,救生员有那么大能耐吗?
懒得和他再废话。姜含笑穿着一身象牙白的齐胸襦裙,战战兢兢地跪坐在竹排上,看着江潮不断把小竹排推来推去,推来推去,系在木桩上的绳子摇摇欲坠——这落难的公主确实够惨,一个不小心,绳子一松,她就得没命了吧?
“含笑——!”
江水滔滔,哗啦啦的声音把人的说话声盖得很严,必须得大声喊才能听见。
江上清隔着呼啸的风喊姜含笑的名字。
姜含笑以为他在催促她,点头,比了个“ok”。
江上清失笑了一瞬间,然后脸色又立刻严肃起来,手臂向她伸过来。
——然后连手臂都没弯,就那么轻松把她整个人从竹排上抱了起来。
“待在江面上实在太危险了,我们尽快拍完。”
他没再笑了,脸色很凝重,轻声说,“我不会让你掉下去的,含笑,放心。”
与其说姜含笑是被江水吓到,倒不如说她是被江上清的力量吓到了。
他刚刚是直接把她从离了一臂远的地方直接抱起来了吗?离得远,力臂那么长,使的力也相应地要很大才行——但他怎么神色那么轻松?
再看看江上清的腰。
太子的服饰品级很高,大带在上,革带紧邻在下,大约一掌多宽的腰带束着他的腰,又细又韧,像把杨柳一样,相当赏心悦目。
而就是有这么细的腰的一个人,居然能面不改色,轻轻松松把她举起来?
姜含笑愣了半天,才意识到江上清正等着她回答,立刻回神,“——好,我一定尽力。”
另一边,糕糕正和江上清的助理方奕说话。
“你不觉得姜姜的反应慢半拍吗?”她半开玩笑,“不会淋雨淋发烧了吧。”
“...!”方奕差点绊一跤,“拜托,你少说几句吧!你讲话向来是好的不灵坏的灵,别瞎说。”
作者有话要说:
戏中戏,也就是文里的电影《石中火》的剧情也会单独开文,名字叫《窃玉》,欢迎大家点进作者专栏收藏~
第13章
一只雪白的飞鸟从山巅划过,自由自在地盘旋。整片江水都碧绿,像一块会呼吸的翡翠。山水一色,笼在湿淋淋的空气里,江面上起了雾,人影幢幢。
“仁乐,你可教皇兄好找。怎么,锦衣玉食腻了,想要试试贱民的日子了么?”
太子长了一张被大臣私下里称为“貌若好女”的脸,笑起来清秀干净,为人却堪称蛇蝎心肠。他的妹妹,仁乐公主,此刻就在他的眼神下瑟瑟发抖。
“皇兄,求你,放过仁乐吧,仁乐不想再去什么太傅家里了,那不是一个清白的公主该做的...”
小公主的裙摆都掉进了江水里,半湿着。逃跑时发髻散乱,碎发被打湿了贴在脸侧,更有一种楚楚可怜的神态:“求求你了,皇兄,太子殿下,求求你——”
雨有点大了,江面随之变得更加汹涌。小小一只竹排沉沉浮浮,系在木桩上的绳扣也渐渐有些松动。
仁乐公主悄悄把手伸向木桩,想要去解开,手腕却被太子一把抓住,挣脱不得。
太子笑望着她。
“不要命了么?”
“你不要,皇兄还要呢。太傅很喜欢你,皇兄哪里舍得教你死在这无名的江里。”
太子的脸那么漂亮,说出的话却又那么丧心病狂,“说了去太傅府上就是为国效力,你堂堂一国公主,怎么连这一点担当都没有。”
仁乐公主瞧着他,鼻翼翕动,眼泪绝望地混着雨水往下掉。
“NG!”
宁缺喊停,“好了不少,能哭出来了!但是情绪不对,再来。”
“NG!有动作失误!”
“NG!情绪再外放一点!”
“NG——刚刚有个大浪,重新拍!”
“...”
虽然现在的条件非常危险,但宁缺的要求并没有随之降低。拍了不知道多少次,NG了不知道多少次,拍到最后的时候,姜含笑的精神已经快要崩溃了。
她跪在竹排上,衣服已经湿透,沉沉地把她整个人向下扯。竹排的表面浸了水,变得更滑,人在上面动作不能太大,稍有不慎就会有坠落进江水中的风险。
心脏疯狂地跳,因为情况危险而猛增的肾上腺素也在刺激着姜含笑的情绪。
“就算我现在就淹死在江里,我也不要和你回去!”她整个人都在颤抖,头发带着水,也在抖,整个人都随着希望的破灭而绝望了,“你怎么能——”
话音止于太子不耐烦的动作。他把竹排拉了过去,扯住了仁乐公主的领口,彻底封死了这位公主的逃生道路。
“天下至尊早晚会是我,仁乐。”他敷衍她,“到了那一天,我会记得悼念你、追封你为护国长公主的。”
他甚至已经预见到了仁乐公主会被他利用至死的结局。
公主拼命地、绝望地摇头,太子不屑回视。
其实到这里就该结束了,但是在半清醒和半是昏沉入戏的状态里,姜含笑忍不住抓住了江上清的袖子。
宁缺一愣,没有喊停。江上清回视她。
“...我真的不想用美人计。”
姜含笑仰起脸来,嘴唇翕动,“我不是那样的人,真的不是...那不是我本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