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可别让塞教授听到。”江上清无奈,笑着摇摇头,“他要是听到了,绝对要大气一场。”
塞林格教授是江上清的老师,也是秦仁寿教授曾经的那位至交好友。正如江上清所说,塞教授教过姜含笑箜篌,最听不得学生说自己“忘了”,脾气很大。
“要不然怎么想起来要考考你呢,这话你也敢在我面前说。”讲到这里,江上清实在是忍不住,又好笑又好气地看了她一眼,“我可是你师哥,你不怕我告诉塞教授?”
在江上清这种自然的语气里,姜含笑也渐渐放松,跟着提起来,假装塞林格教授和秦仁寿的矛盾并不存在。
“哎呀——师哥,你别告诉他就好了嘛。他不会知道的。”
真难得能气到他,罕见啊。姜含笑看江上清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的无奈表情,一边乐得不行,一边在心里渐渐开始酝酿措辞。
这是个往她想好的话题引的好机会。引到塞教授身上,然后聊这两个人的矛盾,然后顺理成章地引向律师问题...
只可惜姜含笑想得太理想。
在她想好怎么说之前,她的话就又一次被人给打断了。
“好了,弹一曲听听吧。我们大家都不嫌弃你。”
申督从木楼梯上走下来,黑色高领衫,黑色外套,和楼下一片随意的穿着简直像两个世界的人。但他还是在走下来。也慢慢走进来这几个人的小圈子。
“你应该会弹得不错...或者有什么关于箜篌的诗,你受的教育不错,应该也能说出不少。”
申督站定在姜含笑面前,以一种大概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纡尊降贵姿态看着她,“我来考考你,你知道多少。”
人和人的差别怎么可以这么大呢?
姜含笑觉得非常纳闷。同样是“考”,申督怎么就能这么居高临下得讨人厌,还有种窖藏四十年的爹味——他以为他是谁?
这种施舍般,皇上看秀女展示才艺的语气,可实在不太让人舒服。
所以姜含笑很不屑地瞧了他一眼。
刚刚她好不容易酝酿起来了去问江上清的勇气,就这么被他给打断了,待会儿又得费大力气找话题,让人头疼死了。
这种情况下,谁能对申督这个打断者有好脸色?
“贵贵贵贵贵。”
她很敷衍地这么回答,“这就是我知道的关于箜篌的诗。”
第10章
雨声哗哗,仿佛住在瀑布水帘里。真不知道为什么这边的雨会这么大,几乎可以算是暴雨了。
一点点热度触了一下姜含笑的发顶。她的脖子僵了一下。
是江上清轻轻拍了一下她的头。
“含笑刚被我考过一轮,别为难她了。”
江上清失笑,这么和申督说道。
旁边的民宿老板虽然早认出来江上清这个大明星了,但却并不知道他们这些人的关系,也加入了闲聊。
“你别说,其实这小姑娘说的没错。箜篌真的蛮贵,光是入门级别的就是以万为单位了,更别提根本就找不到老师教...”
他摇摇头,“要不然,我也不能把这架箜篌放了这么久也没弹过。”
申督面不改色,看了眼姜含笑,坐下了。
“金老师还在楼上休息吗?”江上清问申督,“昨天看她状态不是很好。没有关系吧。”
江上清在,申督也没办法拿姜含笑怎么样,就没有立刻说什么。
听到江上清的话,他轻飘飘地回答,“年龄大了还要怀孕,比较费精力而已,没什么事。”
姜含笑侧目。
说实话,金可抚应该确实年纪不小了。江上清进圈早,所以不少三十多岁的人都得喊他“前辈”。而金可抚又是他都得喊“前辈”的人,所以算起来,就算她没有五十也得有四十多了。
这个年纪怀孕可是相当危险的事,一个不小心,说不定就会留下大病根。
她又看了眼申督。
但他怎么好像连孩子都并没放在心上的感觉?
*
刚刚姜含笑下楼的时候就听见他们在煮茶。现在一看,其实是光有茶味,在煮水而已。现在才开始泡茶。
姜含笑顺手接过来,帮大家泡。温盅的时候,她感觉有道目光有点不对,抬眼一看,果然是申督。
他看着姜含笑熟练的手法,眼中饶有兴致,以一幅打量满意猎物的神态,缓慢挑了下眉。
他是不是觉着自己这样特有范儿?
“您是被冻到啦?”
姜含笑偏要给他捅破了,一边继续手上的动作,一边轻描淡写道,“我看您眉毛在抽筋,没事吧。”
这男的总觉得自己很运筹帷幄。姜含笑想,其实不过是道德败坏的下流胚子而已。拿权力恃强凌弱,所以才特别有成就感。
在她这直打脸面的一句话之下,申督的镇定几乎立刻破裂。
“...”虽然在这种事上,他似乎还是头一遭受到这种待遇,但他到底阅历不浅,表情收得很快,又一挑眉,“没有。姜小姐,别想太多。”
一语双关。
“今天雨太大,确实很冷。”
江上清说。
他的手轻轻在姜含笑手腕上方悬停,没有触碰她,但已经是制止住了她继续泡茶的动作。
“申总想来泡茶吗?”他的神态看不出什么敌对的意思。
他的五官太柔和了,所以就算不笑也眉眼秀丽,让人感觉像沐浴在春雨里一样,“泡茶也能暖暖手,就不会那么冷了。你来泡吧。”
申督脸色有点黑。而江上清笑了一下。
“给我。”他轻声和姜含笑说。从她手里接过了杯子。
在交接的一瞬间,姜含笑并没反应过来,手没有立刻松开。
于是不经意间,她的手就被江上清覆住了。
两个人的手指在交缠。指腹的柔软触感,瞬间的电流,就在申督眼皮子底下的双手交握。
心跳在一瞬间过速。
申督面上的愠怒色终于再难掩饰——在他看到姜含笑没有抽开手的时候。
江上清微微一怔,眼色柔和地看了眼姜含笑。手停了片刻,撤开,轻巧地从她手里抽走了茶杯,放在桌上,推向了申督。
*
申督没待多久。
被江上清用话挡过一次之后,他泡完茶就没再待下去。
剩下的人里有的感觉到了不对劲,比如宁缺,但大部分人不知道内情,只以为是普通的闲聊,就没放在心上,继续笑谈起来。
大约中午的时候,金可抚才扶着肚子下楼。
她保养得很好,所以看着并不像将近五十的人,但只要在网页上一搜就能知道,她已经四十七了,比申督的年纪大了一轮还多。
不过她性格很豪放,倒也不显老态。
楼下的人正在斗地主,输了的人剩几张牌就要在真心话大冒险里选几次。
到斗地主这边,姜含笑靠着算牌简直称王称霸,把这几个人打包起来一块儿碾压。总共算下来,连一次都没被罚过。
金可抚一边下楼一边喊:“你们斗地主都不用真钱,太无聊了。来打麻将吧!只用筹码多没意思...”
“没打麻将,宁导死活不让。”
袁艾摇头,看着自己的牌面,“他那牌技,你还不知道吗?认真和他打起来,估计他最后裤子都得输干净了。”
金可抚噗嗤一声笑了。
“那你们输了都没点儿惩罚的吗?”笑过了,她还是不太满意,“总不能为了宁导的裤子就毁了所有人的游戏体验吧?袁艾,我告诉你,你这可是徇私啊。”
宁缺皱眉,脸有点黑,咳了一声。
不过金可抚的关注点很快就转移了,“等等,不玩儿真钱就算了,你们居然还在玩大冒险...?这都小学生的游戏了,亏你们玩儿得起来!”
姜含笑:“...”
这惩罚措施是她提出来的,被金可抚说“小学生”,她确实哑口无言,没法反驳。
谁不知道这游戏有点过时了?但是...
她看了眼江上清。如果想要套话,从别的话题切入实在是太困难了。她又没有江上清本人的情商,要走那条路得等到猴年马月去。
所以,只能靠真心话直接逼出来了。
这一局最后清算的时候,姜含笑毫发未伤,而江上清满盘皆输。
这是个好的开始。
姜含笑看着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又高兴又替他遗憾,还有一点点可怜他。
是,就是可怜。她是不是疯了?怎么看,江上清也不会和可怜两个字沾上关系。可她觉得他真的好像一只被雨淋湿的什么动物。
猫,狗,还是天鹅?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真的很会让人心疼。心疼他输了那么多,心疼被她自己盯上,心疼他即将被她利用——
他怎么会让她心疼呢?
——这是什么天赋吗?
“哎,不错,居然把上清给逮着了。”
申督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了,金可抚就窝在他身边大笑,“难得一见,赶紧的,我现在就喊狗仔来,有什么想知道的都一块儿问了吧...他们争这个,说不定还得打起来呢!”
江上清清点了一遍手里剩下的牌,整整八张,叹气。
“金老师,多谢你们。这么多,我看足够每家媒体分一个了——怎么都不会打起来的,放心吧。”
金可抚被逗得哈哈大笑,眼下的纹路很明显。申督去拿了杯茶喝,避开了她的眼神。
“好,第一个...”
袁艾转了一下筷子——民宿老板非常热情地让他们尽情玩,并且为了避免无聊,还支援了他们一根筷子,转到谁就由谁来指定大冒险或者真心话的内容。
本来想抢先提问,却功亏一篑的姜含笑:“...”
我可真是谢谢您嘞。
好在在座的所有人加起来也没有八个,总会轮到她来问的。
江上清对即将到来的风暴毫无察觉,笑着,侧脸柔软雪白。
刚刚的一局里,他和宁缺都输得最多。现在是宁缺受罚。筷子转着,第一个指到了金可抚,就等她出题。
“大冒险还是真心话?”
“真心话吧。”
“嗯...行,宁导听好了啊。”金可抚想了半天,终于乐了,“我问你,你最小的一个女伴多大?”
“噗...咳!”
宁缺被茶烫了一下嘴,咳嗽半天才勉勉强强回答,“...十八。”
“哎哎,不行。”郑铮中午的时候也下楼来了,看热闹不嫌事大,“别睁眼说瞎话啊,我就见过一个,绝对是未成年,就跟含笑一样大的那种小姑娘...男子汉大丈夫,你可不能干过还不承认!”
宁缺脸上倒没生气,但就是打死不认。
“那就投票吧,超过半数的人觉得你这个真心话靠谱就过,没超过半数的话,你得再答一个!”
最后举手的人没过半数,宁缺又得加一个。
他答完了之后唉声叹气,“行了,下一个,该上清了。”
筷子晃晃悠悠的,经过姜含笑,停在宁缺面前。
宁缺迫不及待地问江上清,“大冒险还是真心话?”
“大冒险。”
他没怎么犹豫。
姜含笑的拳头忍不住握了一下——大冒险...?他不会在以后的选择里都选大冒险吧?
她强迫自己平静下来,别被别人发现不对。
“呃?你还挺有胆量,居然敢选大冒险,我想想啊...”宁缺犹豫一会儿,“怎么整上清好呢...我上网搜一下整蛊游戏啊,等一下。”
不同于姜含笑听得提心吊胆,听到宁缺的话,江上清反而默了一下,听笑了。
虽然他笑起来很好看很温柔,但那个笑里面的意思明显就是“不过如此”。
“这个嘛...你们想看那个的话,去网上搜一下就有合集。”他很明显,根本没在怕的,“每个整蛊游戏我都玩过。”
“别小瞧男团的黑历史。”
他还挺骄傲!
在座的各位都被这舍我其谁的气势给震住了,一时间相对无言。
宁缺绞尽脑汁,“那...做个女团的经典表情,这个怎么样,够可以的吧?”
袁艾捅了他一下,因为离得有点远,所以姜含笑听不太清这两个人在说什么,隐约有“忌讳这个”“当时被骂”几个词漏出来。
江上清没什么特别的反应,大大方方地对着大家朝他拍的镜头wink了一下,非常轻盈,也非常漂亮利落,特别好看。
真行啊。
姜含笑在旁边嘴张成了一个“o”型,鼓掌摇头,甘拜下风。
她都忘了。江上清再怎么温柔,也是个创作型歌手,是个会写歌、会玩乐器,靠唱歌活跃在娱乐圈里的人,属于艺术类人群。
果然这群搞艺术的都很玩得起,根本不怕什么。
下一个又是宁缺受罚。
江上清转了下筷子,筷子指向郑铮。
郑铮一笑,“我问你——所有男人都喜欢未成年少女,你说对不对?”
“...”
这不还是在逼问刚刚“你最小的女伴多大”的问题嘛!
宁缺又好气又好笑。但他这回没办法回避,所以只能承认,“是。”
郑铮乐坏了,“行,大家看,对他这个答案满意不?同意的举手。”
门外的风雨声一阵大过一阵,手机上的天气软件不停弹出推送,大风预警,暴雨预警,滑坡预警,请您务必谨慎出行,注意安全。
门被风推开一点,外面的冷风冷雨刮进来。
姜含笑只套了件卫衣外套,里面加了绒,但也抵不住夹风带雨这么吹。她轻轻颤抖了一下,把手指缩进宽宽的袖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