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潜之想，这个女人为什么总能一下说到点子上。
关键是，他虽然没说话，但真的有被安慰到。
两人没有再说话，但神奇的是，在沉默中，两人也并不觉得尴尬。
再往前开一段，侨大到了，校道上来来去去都是青春洋溢穿着短袖衣裙的少男少女，十分养眼。
他们停好车，缓缓地在校园漫步。
戚夏想逗程潜之开心，开玩笑说：“话说，其实你真不适合校园，你这模样太让人为难，说是学生太老、说是老师太小；一看就是社会人，也不知道是来干嘛的。”
程潜之说：“你和学生倒是没差——跟在我这个不像老师也不像学生的社会人边上，你说我是来干嘛的？”
戚夏脸上一红，斜睨他一眼：“得，我把自己带坑里去了，我求饶，好了吧！”
秋风清爽，还带着点昨夜台风雨带来的些许湿气，真是再舒服没有。
校道两旁的细叶桉笔直挺拔，一阵风过，狭长的叶子纷纷落地，落在踩着自行车的男生身上，落在车后座女生的裙子上；
没有丝毫萧瑟感，反而让人感觉到青春萌动的清新。
又一对小情侣踩着自行车从身边经过，戚夏忍不住感叹：“啊啊啊，我好后悔没在大学谈个恋爱什么的。”
“那已经比我好太多了。”程潜之说，“我连大学都没读过。”
这是他的遗憾吗？不过……他好厉害啊！
戚夏笑着说：“那今天就当是来补上大学的吧，学长！”
学长？
这两个字从她的嘴里蹦出来，尾音上扬，就像有根羽毛在心里轻轻的撩动。
程潜之别扭地走快几步，戚夏一笑，紧上几步，她觉得这个别扭的程潜之也很可爱。
那天，程潜之在戚夏的赶鸭子上架中，半推半就地在侨大校园里照了好几张照片，还特地去到父亲母亲所读专业的系楼。
他看着跑前跑后的戚夏想，从前，父亲和母亲也是这样子在校园里笑笑闹闹的吧。
最终程潜之和戚夏找到一间没人的自修室坐下来。
戚夏一边喝刚买的饮料，一边把用手机拍的照片传给程潜之。
程潜之翻看她传过来的照片，故意把手机拿高一点，屏幕上，戚夏的脸红扑扑的，檀口微张、咬住吸管，整张脸说不出的灵动。
程潜之的心不可控制地颤动。他悄悄按下手机摄像快门，然后把手机放回衣袋。
他们去学校食堂，混在在成群结队的少男少女中间热热闹闹地吃饭，好像年轻了几岁。
他们一直呆到晚上。
因为位于市郊，侨大的绿植极好，他们并肩坐在校内湖边的长椅上，距离不是太近，但也没有太远。
时不时就有抱着书本的大学生从身边经过，他们低声讨论着学业，也有人在说八卦心事，他们的声音由远及近、又由近及远。
天上的月亮近乎圆满，月华洒落，程潜之看到戚夏的脸上带着神秘的姨母笑，不由奇怪：“你笑什么？”
戚夏在唇边竖起食指：“嘘！”
她悄悄告诉他：“我在偷听过路人聊天呢。刚才经过的那个，下午上英文课被老师训惨；再之前那个是昨天刚告白，还没等到女孩回应……”
程潜之失笑，伸指点点她：“看不出来你那么坏！”他一点都没注意路过身边的人在说什么。
戚夏笑，她耳朵灵，到哪都会忍不住听临近的人说话，她可不会告诉程潜之，她写小说好些小灵感都是从路人那来的。
她说：“你不懂。听路人的话最好玩了。每个人的经历都不一样，想法也不一样……呀！”
讲到一半，戚夏惊呼起来。
程潜之以为她怎么了，谁知她跳起来，指着水边草丛里的一个光点，兴奋地道：“你看！那是不是萤火虫？！”
黑乎乎的草丛里，那光点不规则地移动着，光芒微弱却顽强，只可惜怎么都飞不出那个范围。
程潜之说：“这时节看得到萤火虫可真稀罕。萤火虫得在七月正值盛夏时多，现在都快中秋了。”
戚夏说：“我知道……”
她给他讲韩国电影《假如爱有天意》，身为富家女的女主到乡下养病时遇到男主，男主带她去看萤火虫。
盛夏的池塘边，满天是星星，满地是萤火虫的光亮；
光与光在水的映照中，分不清谁是谁的影，谁是谁的景。
在天上地下的绚烂光芒里，少男少女的爱情是那样梦幻美好……
第107章 萤火虫
程潜之觉得好笑，今天他看足了戚夏小女生的模样，他故意和她唱反调：
“你们这些女孩子就是想太多，萤火虫是食肉动物，我小时候听大人说，这东西要远着，要不一个不小心，它就会从鼻子钻进脑子，吃光脑子。”
戚夏不自觉地就捂住鼻子，然后才反应过来：“程潜之，你过分了啊！没情趣就算了，还吓人干嘛！”
程潜之哈哈大笑。
他说：“不是吓你。哪有那么可怕，我们以前都是捉好多只放瓶子里，很亮，很漂亮的。”
明年盛夏我捉一瓶子给你玩吧。他想说……
但实际上他的心却陡然间痛起来。
萤火虫，并不是个很好的比喻；它发光的时间很短，一闪即逝，更何况是在秋天里形只影单的萤火虫。
他一下子低落，站起身说：“走吧，我怎么觉得又开始起风了。”
“哦。”戚夏跟着起身，回头看那只萤火虫，幽幽的光在草丛里，黯淡又可贵。
回程的路上，他们沉默了很久。
戚夏看着倒退的路灯，心里想着《假如爱有天意》的剧情：男主和女主最终还是没能在一起，但他们各自的孩子却在多年后如有天定般相恋，延续了父母没能得到的圆满。
这是不幸中的万幸，可到底是“不幸”罢？
但是，也许“深爱过”本来就是种幸运；什么样的结局可能已经没那么重要了。
回到市区，程潜之停车，两人坐电梯上楼；
程潜之一直都没说话，连礼貌性的道别都没有。
戚夏在开房间门时侧头看了不远处和她一样正开门的程潜之一眼；
但程潜之没有半点反应，开了门就进房去了。
戚夏看着隔壁缓缓关上的房门，心想：他怎么了？
程潜之心乱如麻，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怎么回事。
没等他静下心，林时丰的电话追过来了：“这两天怎么样？”
程潜之感到身心疲惫：“没怎么样。”
对于程潜之的回答，林时丰显然一点都不满意，他冷笑道：“不是没怎么样，是很开心吧？”
程潜之一怔：“你什么意思？”
林时丰：“潜之，你确定你知道自己在干嘛么？”
程潜之冷笑道：“我在干嘛我当然知道。你不是也知道？哦，你不是不知道，是不放心。”
林时丰沉默：“潜之……”
程潜之：“你要真那么不放心，干脆派个人来盯我好了。”
林时丰：“潜之我不是怀疑你。我是说如果你觉得为难的话，我来想办法。”
他强调道，“我是说，如果。”
程潜之冷冷地：“没有如果。”
林时丰在电话那边没说话。
程潜之道：“林时丰，我还记得我是谁，也记得我是如何走到现今——千刀万剐，凌迟于心，分分刻刻从未忘记。”
林时丰：“潜之，没事的，我们已经等了这么久！那些人，我们一个都不会放过！他们谁都逃不脱！”
程潜之沉默半晌：“时丰，谢谢你。”
林时丰：“我们是兄弟，何必分彼此？若说要谢，谁予谁更多，谁又欠谁更多？你能分清？我反正是分不清。”
程潜之：“等我的好消息。”
林时丰：“等你的好消息。”
程潜之挂掉电话，深深地陷在沙发里。
如果有人在场，一定能看出他眼中的无限迷茫。他点上一根烟，将自己麻醉在浓浓的烟雾弥漫中。
而电话另一头，林时丰脸色差到极点，几乎要把手机捏成碎片。
怔怔地顺气顺了十分钟，他找出任媚的号码拨过去。
“按你说的，干吧。”林时丰说。
任媚不确定地问：“时丰哥你说真的？什么时候开始？”
“立即！马上！”林时丰脸上一贯的清冷不见了，换之以暴戾之气，他吼道，“再有要我话说第二遍，你就滚蛋吧！”
说完，他把手机整个儿丢了出去。
任媚在电话那边听到巨响，忍不住一哆嗦，原本感觉到的一丝嗜血兴奋全缩了回去。
她强自镇定下来，打开电脑里一个标注着“贱人”的文件夹子，飞快地操作起来。
林时丰将自己陷在沙发里，微闭着双目平息情绪。
良久，他睁开眼睛，眼里全是阴郁。然后转向桌上放着的电脑，按下播放键。
电脑的放音器应声而响：“你和学生倒是没差——跟在我这个不像老师也不像学生的社会人边上，你说我是来干嘛的？”
“那今天就当是来补上大学的吧，学长！”
“你们这些女孩子就是想太多……”
“程潜之，你过分了啊！没情趣就算了，还吓人干嘛！”
“哈哈哈……”
程潜之充满磁性的笑声里带着三分的天真，那是林时丰没有听过的、真心的愉悦。
程潜之猜到他没有立即采取行动会引起林时丰的不满和猜忌；
但他不知道，在他的手机里，林时丰装了窃听软件，他所有的通话都能即时传到林时丰这儿。
林时丰站起身来，眼中的阴郁更盛：
戚夏，不，是沈沁，你可真够能耐的！既然如此，那就不怪我不客气了。
而程潜之……希望你好自为之，不要一错再错，否则，连我也救不了你！
……
第二天，戚夏和程潜之从泉城启程时，风已经有再起之势。
听车载电台的预报，这个台风紧跟上一个，进展得特别迅速，且有比上个台风更强的趋势。
原本戚夏问说是否拖一天、等台风过境之后再去惠港，反正既然已经出来，上城那的工作也安排妥善，实在不差这一天两天的。
程潜之却等不及。
“不就是台风么？你又不是没遇到过。”他说。
他忽然不想把战线拉得太长。
诚然和她的这一路同行很开心，但是这种“开心”何尝不是一种折磨！
她越是好，他就越是感觉到自己的卑劣。
所以，速战速决吧，来个痛快的。
金主大人坚持，戚夏自然没理由反对。
实际上行到半路，大风就起了，吹得路边的行道树七倒八歪，车载电台里的台风预警更是一层一层地往上升级。
第108章 海角11号
车载电台的播报员字正腔圆地播着台风预警：
“此次台风将是我国近年来最强的晚台风，根据卫星云图台风路径，台风将在今天下午加强为强台风级，并有可能在今晚23时加强为超强台风。”
“预计今天傍晚起，泉城将出现阵雨或雷雨，雷雨时局部甚至会伴有7-9级雷雨大风；中午起受冷空气影响风力增大，最大风力平原地区5-7级，部分山区及江湖水面7-9级。”
“此次冷空气过后，明天早晨的气温会比较低，市区将会降到20度上下，比今天低6度左右。”
“目前省内沿海景区均已关闭，渔船回港，请市民朋友尽量呆在室内不要外出，同时应注意……”
程潜之听得烦躁，关掉车载电台，换了音乐，清柔呓语般的女声响起，戚夏听了一会儿，忍不住说：“在你车上总能听到好听的音乐。”
程潜之回答她：“是么？”
他也就是听到觉得好听的就收藏起来，没想到这一路所放的音乐，戚夏竟然没有不喜欢的。
比如现在放的是叶树茵的《下雨天》：
“在我们的一生中下雨是经常发生的事大陆性的低气压和台湾上空盘旋的气流还有清明的细雨纷纷和台风过境的大雨滂沱……”
仿佛是在为这首歌作注脚，天空“咔咔”地被一道闪电裂成一半，随即雷声轰鸣，震得人耳鼓膜生疼。
再过一会儿，“叭嗒”“叭嗒”，豆大的雨点从玻璃窗砸下来，声音一下一下地比鼓点还要大声有韵律。
虽然外头的雨声很大，但歌者的声音依然慵慵懒懒地钻入耳中：
“这样的天气我们依然吃早餐挤公车 看电影看无聊的电视这样的天气我们依然睡不着 谈恋爱做爱做和不爱做的事……”
程潜之握方向盘的手不知不觉地捏紧，戚夏则望向窗外转瞬间就被雨幕迷蒙了的天与地。
谁都没说话，可是谁都感觉到微妙。
是一种想说又不能说、说不出口的微妙。
明明窗外的风雨那样的自由肆意，可两人却将一肚子的话都憋了回去。
戚夏忽地想起那年，她一觉醒来父亲和母亲都不见了，只有沈一白陪在身边。
他告诉她以后她不叫沈沁了她叫戚夏，他要她忘记她是沈家的女儿她不姓沈她只是个没有父母的孤儿。
她发疯似地跑出门，发现自己竟然在一片无边的草原里。
那天的天也是这么阴沉，豆大的雨点像是连接天与地的珍珠幕墙。
她在雨中狂奔，她的泪水在脸上肆虐和冷雨混在一起，她摔了一跤又爬起来继续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