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屋及乌，他竟然把整本书都看完了。
戚夏很开心程潜之还记得岑宇桐，说：“是的，我偶像，岑宇桐！”
程潜之：“十几年前你才几岁就知道关心社会民生？”
戚夏：“我从小志向远大，不行么！”
程潜之笑笑：“你在海城长大的？如果我没记错，岑宇桐做那档新闻节目时海城卫视还没上星。”
岑宇桐在海城卫视上星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都没再做新闻栏目，所以戚夏如果要看岑宇桐的新闻节目，只能是在海城本地；也就是说，她小时候人在海城。
世心集团的总部，就在海城。
程潜之故意提海城，刻意说当年，试图引导戚夏主动坦白。
但戚夏迟疑了下，回答他：“是啊。”就没下文了。
在沈一白帮她做的假资料里，“戚夏”的童年自然不是在海城度过的；她本不应告诉程潜之自己与海城的渊源。
但是，这么多年过去，她几乎要把假资料里的自己当成真正的自己——她真的要让自己成为不是自己的自己吗？
当然不是……
如果她真那样认为，她就不会去做许多没必要由“戚夏”来做的事。
也许是这几天同程潜之呆的时间太久，他一点一点地揭开过往，一点一点地敞开内心；这一切的一切都让戚夏感动；
又或者，她早在这次旅程未开始的时候，就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她无意在程潜之面前将自己的过去完全隐藏。
可能有那么一天，她将向他说出所有关于她的一切。
他们可以坦诚相向。
都是因为寂寞吧！她自己一个人藏了这么久；
从前的事，除了沈一白，她谁都不能说；可沈一白一直都想让她纯粹地成为“戚夏”。
可是她是“戚夏”的同时也是沈沁。
她是她又不是她。
她不是她也是她。
她好想有一天可以大声告诉所有人：
我是沈沁，世心集团的沈沁，我父亲做错过事，但他有他的不得已；
我不奢望你们原谅他，但我求你们，给他一条活路。
父亲的罪孽，女儿来补偿，这本就天经地义。
可现在还不是时候，还不是……
戚夏回答两个字之后，就陷入久久的沉默。
所以她没看到，程潜之的脸同样阴沉不定。
忽然，车窗外那仿佛从天上倒下来的泼天雨水消失了，车厢里雨刮器的声音变得明显，“咔咔”地、有节奏地响着。
戚夏醒过神：原来程潜之已经将车开进泉城大酒店的停车场——依然是“诚意”集团名下的产业。
程潜之问她：“累不累？”
戚夏摇头，勉强一笑：“还好……”
他们各怀心思，各自休整。
……
台风刮到后半夜就停了，第二天清晨，戚夏一开窗，雨后的空气扑面而来，很清新。
昨晚上程潜之就与她说好，今天要去程父程母的母校——侨大。
不过她估计程潜之不会那么早，就先下楼在酒店四周转转。
泉城大酒店位于泉城的老城区。
出于某种约定俗成，这里所有的房子皆未超过泉城的地标式建筑——两座宋代石塔的高度。
戚夏一直都在充斥高楼大厦的大城市里生活。因此，这一片矮房子让她觉得无比新奇。
出得酒店，台风雨凌虐过的道路树枝已经被清理得差不多，地上潮潮的，显得干净清爽。
天极蓝而清透，与远远近近的红砖红屋顶搭配着，特别赏心悦目。
她很久没有感受到这种“碧空如洗”的感觉。
道边的早餐店开了，几个简易的餐桌摆到店门口，人头挤挤。
同早餐店搭伙的油条摊子就摆在门边上。
摊主是对小夫妻，丈夫在案上切面塑型，揉好的面压成长条，提起一端，手不知怎么的一甩，长长的面条就拧成麻花。
丢进油锅，白白的面立即膨胀成金黄色，妻子用长筷子将油条翻了几个儿，让油条炸得更均匀充分，看火候差不多，便夹起来放在油锅边的网罩滤油。
黄澄澄金灿灿的油条看着很诱人，几乎是一起锅就被买走，饶是两人配合默契、手脚勤快，都几乎赶不上卖的速度。
戚夏在边上看着，但觉这满城的烟火气、人味儿，真真是世上最好的东西。
正犹豫要不要买条油条来吃，忽地从早餐店里走出一个高大的男人，帅气得很，跟这市井的气息不太搭，可又说不出他不该在这出现的理由。
戚夏轻轻地道：“程潜之……”
她看着他，砰然心动的声音如此明显，叫她无法忽略。
程潜之手上提着打包袋，见到戚夏亦是意外，笑道：“我想带上去给你吃，你看……”举举手中的外卖盒。
戚夏说：“就在这儿吃吧。”
他们在门口找位子坐下来，朝阳照着他们，璧人一对，进出店的，人人都要多看他们一眼。
其实程潜之坐得并不是太舒服。
无他，腿太长，桌椅的高度容不下他屈腿，只能侧坐才能将腿伸直，这一伸直，拉伸效果杠杠的，腿显得更长了。
戚夏看着他笑。
程潜之周周到到地将包得严严实实的外卖盒打开，将一次性塑料汤匙递给她。
汤匙不大，他递过来的时候，戚夏恰好去接；两人的手就这么轻轻地一触。
她的手是暖的，而他的手却有点冰冷。
两人不觉地眼神相碰，又闪开去。
第105章 盛世华城
戚夏低下头，无厘头地想到，若是他们在少女漫画的世界里，她和程潜之眼神相碰的瞬间，该得画上多激烈的雷鸣电闪啊！
但现实中她低下头，映入眼内的是面线糊，一种她很多年没有吃的、特属于闽南地区的早餐类小吃。
不知怎的，眼睛就有点湿湿的。
程潜之没注意到这些，他也感觉到一丝的窘迫和不自在，正没话找话：“你的指甲怎么剪得这么短，我看很多女生都喜欢去做指甲，亮晶晶的好长。”
譬如那个任媚。
很奇怪，第一次正式见面时，她与任媚同时向他伸手：
任媚的指甲留得长长尖尖、涂着火红的蔻丹，而她的手却毫不起眼，和现在一样，剪得圆圆的，露出本原的肉粉色，干净清爽——
那幅对比强烈的画面一直留在脑海里。
戚夏舀起一汤匙面线糊放嘴里，大骨汤的清鲜、闽南面线本身的润滑、还有最后佐味时浇上的一点当归酒……
不同的味道混在一起又各有层次，那是一种记忆中的童年古早味。
天知道她的心里是何等的风起云涌。
但是……她收收情绪，仿佛无波无澜地回答程潜之：
“平时要打的字太多，做指甲不方便。虽然现在有不少人用语音，或是让助理打字，但我还是习惯看着汉字从手底下一个一个地跳出来。”
程潜之：“你什么事都自己来。要那个助理做什么？”
悦林山庄的软广投标会那次，他心心念念要给戚夏一个下马威，谁知一入眼看到的却是个惊恐失措、畏头畏尾的雏儿。
所以他对楼雅的印象很不好。
戚夏：“也不能这么说。她能帮我做不少琐事，况且最近开始试着让她独立操盘。不都是练出来的么。”
程潜之：“你挺耐心的嘛。”言语中却是不置可否。
戚夏不想同他聊这个，总裁大人掌的是大公司、大方向，和她这种小作坊不可同日而语，于是笑道：“那是，要不能同程总坐在这儿吃早饭？”
“戚夏，你够啦！”面对戚夏的揶揄，程潜之气到笑。
她的眉眼被朝阳照着，比开了最大的美颜滤镜还要好看。
他低下头舀面线糊，没再说话，耳尖尖却有点红。
吃完早餐，两人在街头漫步，看日头越升越高，街道上的人亦渐渐地多了起来。
待到整个城市陷入喧嚣，他们已经在开往侨大的切诺基上。
侨大在泉市的东南面，离市区大概十公里的距离。程潜之开启了车载导航。
开出泉城大酒店，他的神情就不太对，嘴唇抿得直直的，眼睛直视前方，阴沉沉的不知想些什么。
戚夏看着车窗外掠过的一幢幢新楼，猜他的心思：“你很多年没回来了吧，我看这些楼都是刚起的，是不是同从前相比，变化很大？”
程潜之的眉头一动，心中涩极：她如果笨一点，他或许就不会为她如此心动，也不会如此为难了。
他回答：“全变样了。隧道是新开的，路是新修的，以前，这里是整片整片的农田。”
城市化的速度往往远超人们预计，泉城是个典型。
老城区处于保护范围，城市只能向东扩展、向海要地，这新开发出的一片城区，早就与程潜之的记忆相去甚远。
但这在所难免，个人的怀旧情怀再强烈，也不可能阻挡城市进化的脚步。
忽然，程潜之放缓车速，缓到几乎停下来，他扭头看向道路边上的一个楼盘，面色如铁。
那是个叫“盛世华城”的楼盘。
然后程潜之干脆将车靠边停下，歪头看了好久。
戚夏不敢打扰他，顺着他的目光打量那个楼盘。
“盛世华城”依山而建，看上去气势恢宏，密密麻麻的十好几幢错落排列。
戚夏知道泉城的有钱人挺不少的，这楼盘看上去蛮高档，只不知是哪根弦触动到程潜之。
但程潜之一直都没说话，抽完一支烟，他启动车子继续前行。
过了一会儿，才解释：“那个楼盘最早的图纸是我父亲设计的。”
那时程父已经成立自己的建筑设计公司，“盛世华城”正是公司接到的一个大单。
他还记得那年暑假去父亲的公司玩，正好遇上父亲在画图。
当时的他对于房产、建筑设计这些毫无兴趣；
父亲倒也不强求他子承父业。不过既然人来了，便喊他过去看，他勉为其难地走到父亲身边。
他其实看不懂那些图纸，但架不住父亲一腔热忱地跟他解说——
“这个地块靠山面路，依着山势建房，高高低低，可成一景。”
“楼和楼之间不能太紧，这里有个低洼，挖个人工湖，引水进来，人居之所，有水才活。”
“这里呢，建个空中走廊，拓展社区生活空间，还能方便有需要的人。”
……
他还是看不懂图纸，却在父亲的解说下，看到了一个趋近完美的宜居小区。
时隔多年，父亲眼中的光芒仿佛还在他的心中闪耀，那是对真心热爱的东西的执着。
也是他这么多年来，始终可望不可及的。
对，他程潜之这么多年来，就没有过所谓的“真心”、“热爱”、“执着”。
他苦过累过，在很多人眼里，他是成功的发达的；
可他感受不到成功的喜悦，也从来没感受过父亲那种单纯的热爱。
所以害死父亲的人何其可恨！他毁了一个家、毁了一个那样纯粹的人！
过完那个暑假不久，父亲的建筑设计公司倒闭，尚未最终完成的“盛世华城”项目亦一并转手他人。
转让的同时，图纸也卖了，父亲千叮万嘱，恳求对方尽量不要改动他的设计。
可惜的是，不等“盛世华城”建成，父亲母亲就……
而他，在这么些年后看到成为实体的“盛世华城”——从楼房的密度就知道，这个小区并非按父亲当时的设计所建。
原因不言而喻。
他就是没有接触房产业，光凭常识也明白，一寸地一寸金，父亲设计图纸上的绿化，对唯利是图的房产商来说，是大大的浪费。
有空地，不如多建几幢房子卖钱。
看到父亲的一片苦心与心血被浪费，怎叫程潜之不痛不恨？！
第106章 你好，学长
程潜之花了很大的力气勉强控制情绪，但还是忍不住再次强调：“那个楼盘最早的图纸是我父亲设计的——”
可惜与和他的初衷相去甚远。
戚夏说不出安慰的话，轻轻地拍了拍他的手臂。
在悦林山庄的那晚，她就触及到程潜之内心的一角；
这一路来，她愈来愈深地体会到程潜之对父母那充满遗憾的孺慕之情；
可是这一刻，她忽然感觉到一种至暗的寒意。
那寒意深入骨髓，可同时又是或隐或现地游离着，于是被戚夏有意无意地忽略掉了。
她故意转移话题说起侨大：“我听说侨大的其他专业都蛮一般的，只有你父亲的读的专业是走到外面、哪怕是港澳台地区，大家都很认可的硬牌子。”
“只是说十几年前华国上上下下的发展太过粗放，你父亲的理念又过于超前，所以才难以被认可吧。”
“还好现在你在做的都是他想做而没做成的。我想，他会为你而骄傲。”
程潜之直视前方，没接话。
骄傲么？不，父亲不会为他骄傲的。
他所做的一切，不像父亲那样出自热爱、出自本心。
本质上，他是个商人，做到这个行业的顶端，固然有自己的努力，也有林伯诚的安排与推动。
他只不过是顺势而为，凭借商人的本能，预判市场的发展方向，而恰好能在某种程度上实现父亲的理想。
而在这行混了这些年，对其风向转变自是深有体会，他很清楚戚夏说得没错，是父亲的理念太超前。
父亲，生不逢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