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夏的耳朵轰鸣着,她面无表情。
她记得沈一白对她说过:
记住,你是戚夏;
你永远都不再是沈沁;
无论谁问你,都是这个答案;
这是把锁,锁不开,你想要守护的一切就是安全的。
这么多年她曾经一遍一遍地告诉自己就是戚夏;唯一令她的动摇就是程潜之。
因为程潜之,她觉得不应该再一而再地自欺欺人;
因为程潜之,她想要再快一点不必遮遮掩掩。
但现在,林时丰来告诉她,程潜之就是个阴谋。
不是不崩溃的。
只不过是多年来的自制力训练,使她不至轻易倒下。
她甚至对林时丰笑了笑:“这个故事很有意思,不过我写过更狗血的。所以,林先生,你给我讲故事没用,不如告诉我,你到底要什么?”
林时丰十分儒雅地将手背到身后,似极远离尘世的翩翩上仙:“我要的很简单啊,我要你……生不如死。”
“只是这样么?”戚夏笑,“好啊,那林先生尽可以试试。”
她停了停:“如果没有什么事的话,我就不请林先生上去坐了。”
林时丰的眼睛微微一缩:“沈沁,戏马上要开锣了,希望你能撑久一点,我们慢慢玩。”
戚夏没有再说话,她越过林时丰,飘然上楼,连眼角余光都欠奉。
打开房门,关上房门。
她才发现自己浑身冒冷汗,背靠在门后,竟然发软到直接瘫倒在地。
她就这么静静静地,在地上躺了很久很久,脑子里一片空白。
仿佛想了很多,仿佛又什么都没想。
天色渐渐地暗下来,在无边的黑暗中,她似乎找到了某种安全感。
眼泪,先是一滴一滴地淌在眼角,然后是一串一串;
渐渐地,她的脸上爬满了泪珠;再然后,那些眼泪全干了,变成一道一道的泪痕。
终于,她从地上爬起来。
很慢很慢,但却十分坚决。
她爬起身进了浴室。
热水从头浇下,温暖了她冰冷的身躯,亦让她混沌的思维渐渐地生出条理。
她在水气氤氲里,慢慢地想,林时丰的话到底有几分真、几分假。
首先,程潜之知道她的身份是确然的了,毕竟他和林时丰的关系这么近。
也许林时丰说的他刻意地靠近也是真的。
想到这里的时候,戚夏的心像被针刺地疼,她举高花洒蓬头,让热水在脸上喷洒,仿佛这样就能阻止眼睛再度流出眼泪。
就算是真的,她也是活该吧!
她想着……
他与她,本来就带有原罪。
如果这样能缓解他的痛苦,她的痛苦又算什么呢?
毕竟,是她的父母欠他的。
只是……
热水持续地喷洒让她憋得喘不过气,她拿开花洒,继续猜测林时丰来找她摊牌的目的。
如果林时丰说的是真的,程潜之设下的温柔迷局显然还没到成功的时候;
因此她还没有如他所愿地因为被骗因为失恋而“生不如死”。
既然程潜之还没有成功,那林时丰上赶着来摊牌又是几个意思?
说明程潜之打算中止计划?
或者,即使不是中止,也犹豫了?
否则林时丰有什么理由来挑破这件事,他明明应该放任程潜之继续那个“让仇人之女爱上自己,再狠狠地抛弃她”的计划。
戚夏想到这种可能,忽然地,心里有点小雀跃。
她同程潜之,大概率不会有什么好的结果;
但是,谁都不愿意自己的付出是单方面的。
她也一样……
她可以接受他在报复的事实,但如果他并非全然无情,于她,多多少少是安慰……吧?
戚夏觉得自己很可笑,竟然为这毫无意义的猜测而心动。
难道她不应该如林时丰所愿,愤怒、委屈、哀怨么?
她甚至开自己的玩笑:这就是传说中的抖M了吧!
她收拾好出了浴室,烧热开水,捧着杯子坐在沙发里。
发了一会呆,放在桌上的手机忽然“嗡嗡”地响了两下。
戚夏一眼扫过去,屏幕上闪过一条微信提示,她的心跳突然停了一拍。
发抖的手放下水杯,拿起手机,她竟然有点害怕划开屏幕。
程潜之……
在失联了两天之后,这个名字突然出现在眼前。
就在戚夏彷徨的当口,她的房门“笃笃”地响起来。
她心有所感,站起身来在原地转了两圈,然后轻手轻脚地走到门边站定。
房门外的人又“笃笃”地敲了两下门,与此同时,她手机的微信提示音“嗡嗡”地响。
第135章 她比灯光璀璨
戚夏咬咬牙,划开手机屏幕。
程潜之:“我在你家门口,开门。”
【你在里面吧?】
【开门。】
他来了……
他先是消失了两天,然后毫无预兆地、直接站在她的门口。
她的心很乱,低头打量自己:
我该开门吗?
我穿这么普通的T恤短裤,这样见他会不会太丑太失礼?
要不要上个淡妆?
……
没等戚夏生出新想法,门口礼貌的敲门声已经变成大力的锤打,伴随着程潜之的低吼:“戚夏,我知道你在里面,开门……你给我开门!”
戚夏吓了一跳,下意识地便将房门拉开一条缝。
程潜之立即将手攀在门框边,不让她有任何反悔的可能。
“唉!”戚夏轻呼一声,怔怔地,对上他的眼睛。
程潜之的眼睛里全是红丝,一向整洁干净的仪表,有刚刚才匆匆整理过的痕迹。
程潜之亦看着戚夏:她的眼睛红红肿肿,明显是狠狠地哭过了,头发半湿地披散下来,应该是刚刚洗过澡。
程潜之忽然感到自己嗓子有点紧。
他借着一股冲劲一路从泉城狂奔回到她身边,但真的看见她,他竟然懵住了:他不知道自己到底为什么来找她。
戚夏打开房门让程潜之进屋。
他木然地坐下,戚夏递给他一杯水他就接过来,久久地握着,连唇都未沾杯沿。
他不说话,戚夏便也无从说起。
一对明明相互有情却可能就此夭折的男女就这么相对无言地坐了许久。
时间一点一秒地过去。
程潜之终于抬起头。
单方面掐断联系的他这两天过得并不好。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过得比戚夏还要煎熬;
戚夏还有公事分散精力,还有朋友相陪伴,可他却始终陷在矛盾里爬不出来。
一会儿觉得戚夏无辜,一会儿觉得戚夏可恶。
一会儿想如对林时丰承诺的那样演始乱终弃的报复戏码,一会儿想从此与戚夏一别两欢再无瓜葛……
甚至,极微弱地,他想过同她抛开过往、尽情肆意的可能性。
只是那个可能性太小,不待它成型,他就把它打入冷宫。
程潜之无法想像自己一面怀着恨意,一面与仇人之女你侬我侬,那样的话,他过去的十几年岂非成为一场天大的笑话。
一天一夜不眠不休之后,程潜之再次去到海边那片废墟。
彼时风平浪静,天清地明,之前的台风肆虐了无痕迹。
那一刻,他发现自己很想她,想她的眉目,想她的笑,想她的每一寸肌肤,每一缕气息。
这思念叫他无法自己,他转头走向他的的大切,头脑空空地开了就走。
一路到她面前。
然后他才开始想:他到底来做什么?
对坐许久之后,他明白了,其实,“来见她”就是他的目的。
他抬起头,他想对她坦白他的一切,他的身份他的试探;
他想直接地问她,你是不是;如果你是,你父母呢,他们不能逍遥法外你要给我一个交代……
程潜之积攒的很多话说不出来,而戚夏的手机微信正好在此时“嗡嗡”地响了一下。
戚夏被两人间凝滞的空气压得喘不过气来,这个微信的到来就像是给她一个透气的出口。
她划开屏幕,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是“欧阳有斐”。
放在平时,戚夏未必会很及时地去看或是回欧阳有斐的信息,但是程潜之的沉闷让她很慌乱。
她同程潜之一样矛盾着,一会儿想坦诚,一会儿想要继续装傻——
可无论怎么做,大概他们都很难保持之前的和平友好。
这,就是他们彼此都不愿开口的原因。
戚夏低下头看微信,欧阳流量一如既然往地贱兮兮:
【黑粉黑粉,快开电视,京都卫视!!我的节目马上开始了!!别怪我没提醒你!!错过这村没那店了!不看后悔!!】
戚夏无语地撇撇嘴。
这个小表情落在程潜之眼中,让他感觉很不舒服。
就在程潜之试图开口打破僵局时,面前的女人突然间眼睛一亮。
没等他反应过来,她已站起身:“你等我一会儿!”
戚夏伸手拿遥控摁开电视,然后一转身走进房间,“砰”地关上房门。
程潜之不知道戚夏是什么意思,他懵懵地看向电视,电视上正在播中秋晚会。
屏幕上一团祥和的节日气氛,间或插播一些感人的煽情桥段。
程潜之觉得无聊。
少时失怙的他早就对各种各样的节日免疫,完全不会有“触景生情”之类的伤感,也没有多少怨天尤人的情绪,就是无感。
他将闪烁的电视屏幕当作背景音,百无聊赖地等戚夏,更多的时间盯着她紧闭的房门。
她在里面干嘛?打电话吗?
他想起她刚才看微信的表情,心里的不舒服更甚。
会是谁?
他乱糟糟地,胡思乱想,然后戚夏的房门打开了,他整个人都被震住:
再度出现的戚夏轻施粉黛,穿一袭湖蓝色晚礼裙,戴一副无框眼镜。
半落肩式湖蓝色鱼尾礼服裙,剪裁极佳,从肩部绕到腰后,用密密的蓝色小水晶缝了几道弯弯曲线,看上去就像是湖上升起的一弯月亮。
程潜之当初一看到这件礼服,便觉得它就是为戚夏裁剪的。
现在,她真的将它穿上身,虽然晚了一段时间,但果然是艳而不俗,清而不冷——
与他想像中的一模一样。
程潜之的目光久久才往上移到戚夏的眼镜。
那正是他为她挑的夏蒙心弦眼镜,葡萄红的线钛镜架,镜架脚的桩头用简洁线条勾勒出立体心型,十分生动。
多了一层镜片并没有阻碍她眼睛的神采,戴着眼镜的她看上去更加优雅。
她微笑着、款款地向他走来,好像并非身处狭小的单身公寓,而是在灯光璀璨的酒会上。
不,她比灯光还要璀璨。
程潜之不由自主地迎向前。
戚夏忙说:“你等下!先闭上眼睛!”
有点焦急又有点娇嗔的语气,他竟然无法拒绝,依言闭上眼。
世界陷入黑暗,程潜之的头脑已然停转,只有听觉和嗅觉在工作。
第136章 两个人的舞会
程潜之闭着眼,他听见戚夏在厅子的柜子里翻东西。
接着,带有一点浅浅女人香的微风轻轻地由远及近,他知道她就站在面前,离他半步之遥。
然后他听见摩擦打火机的声音。
没等他脑子转起来,戚夏欢快地道:“好啦,睁开眼!”
程潜之很乖地睁开眼,先是一条缝,然后全部睁开。
他看到了一块蛋糕——很小的那种包装蛋糕;
还看到一支蜡……咳咳,一支烟,插在小蛋糕上。
然后,是戚夏的眉目弯弯笑靥如花。
“生日快乐,程潜之!”她说。
一股难言的热流从头顶直灌而入,在程潜之的全身流转。
这一刻,他明白了自己:不管他们之间的情况有多复杂,但他对她的心是真的。同时,他期待她有同他一样的真心。
他其实猜到戚夏想要做什么,假装不知道不去想,无非是害怕期待落空。
当期待成为现实,他激动得想要立刻抱住眼前的女人,他想抱住她亲吻她,他想告诉她他从未有过如此浓烈的情感,只为她。
但现实是他在她的笑颜中挑了挑眉:“这就是你的生日礼物?太简陋了吧?我看上去这么好打发吗?”
戚夏被他噎住。
程潜之的生日在中秋,是她从他讲的故事里知晓的;
当时模模糊糊地便想,如果有机会的话,要帮他好好过个生日。
只是这几天太过忙乱,她压根就不知道今天何日何时;如果不是欧阳有斐提醒的话。
在这一刻,她同样将他们之间的复杂情况暂时丢到脑后。
管他的,把想到的事先做完,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她想道。
听得程潜之半真半假的嫌弃,戚夏很不乐意:“你就知足吧!有它不错了。”
这蛋糕是她常备的小点心,防着加班到半夜顶饿用的。
虽然是寒碜了点,但重点难道不是心意吗?!
程潜之继续吐槽:“还有,你这叫蜡烛吗?真够新奇的呵!”
好吧,戚夏得承认这“蜡烛”是有点敷衍,可这的确是她全屋上下唯一能找到的像蜡烛的玩艺儿了。
不过戚同学可半点没示弱的想法,她理直气壮地道:“这怎么就不行了?它灭得慢,你就可以许很长很长的愿了!”
程潜之很想笑,他看了戚夏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