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处,南圩、伤重昏迷。”浑身是血的百越拖着断腿吃力地回禀。
“九处其他人呢?”何小花沉默了下,认出眼前的人是十二处的新人,艰难地开口。
“除了南圩外,九处,两人重伤,一人死亡。”
百越稚嫩的脸上带着茫然,看着满地的伤员,百越无助地道:“现在南山别院里,除了您以外,九处没人能治伤了。”
何小花心神激荡,不由地吐出一口血,如他所言,九处的人还真是死了。
“何小花,这是怎么了?”林霖的声音从陆安衍那边传来,他的声音尖锐地有点破音,似乎受到了极大的惊吓。
何小花顺着声音看了过去,只一眼,他的脸色变得煞白。
陆安衍原本还勉强撑着的身子此时歪倒在林霖的怀里,身子微微痉挛着,不断大口大口地呕出血来。林霖和姜修竹的手上和身上均染着他的血,两人手足无措地扶着陆安衍。
“你做了什么?”何小花抖着嘴唇问道。
林霖急得额上冒出了细细密密的汗珠,匆忙回应道:“我,想着先给陆将军输点真气,护着心脉。谁知……”
谁知真气才输了一丝进去,陆安衍便浑身一颤,倒了下来,而后,便是他们现在看到的情景。
“蠢货!”何小花双眼通红得吓人,他瞪着林霖,牙关咬得死紧。
陆安衍体内的脉络脆弱得如同豆腐,触之即碎,他甚至都不敢让姜修竹去扶陆安衍,林霖竟然敢这么大喇喇地输了真气进去。
前方是气息奄奄的陆安衍,身旁是面如金纸的肖圆圆,何小花咬得死紧的牙缝渗出血丝来。
肖圆圆和陆安衍,现在他只能救一个。这个认知让他浑身发冷,冷得颤抖起来。他侧头看着肖圆圆,闭了闭眼,一直输送的真气缓缓停下,贴着后心的右手僵硬得厉害。
“陆安衍!”忽然,一道急促的声音由远而近,白色的人影扑了过来,扒拉开陆安衍旁边的林霖和姜修竹。
这个声音让在场的人不由地警惕起来,要不是来人先喊出了陆安衍的名字,此刻只怕已经刀斧加身了。
何小花看到来人,绷得紧紧的脸忽而露出了一丝微笑,这人不是十三处的人,虽然他日常和这人不对付,但此时却是由衷地感激他的到来。
听到熟悉的声音,意识昏昏沉沉的陆安衍勉力睁开眼,看到近在眼前的荣铭,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浅浅的微笑。
“荣铭。”
“荣什么荣!”荣铭小心地侧扶着陆安衍绵软的身体,指腹搭上陆安衍的手腕,从牙缝里挤出这么一句,他用力压下指腹。
探不到!他几乎探不到陆安衍的脉,荣铭抬头看向陆安衍,却见陆安衍的脸色慢慢转向灰白,刚刚眼睛里还残留的神采慢慢消失,涣散的几乎要拢不住焦距,心中不由大急,道:“安衍,别睡!你爹还在高阳郡主那里!”
荣铭并非是胡言乱语的,刚刚在半道上遇到严飞,严飞得到鹞子传来的消息,陆尚书现下确实是在高阳郡主的栖梧院,具体是什么情况,他来不及了解,但可以确定的是陆尚书就在栖梧院里。
他很了解陆安衍这人,心中特别看重他爹,知道这消息,定然会不放心。
陆安衍身上本就有伤,却不曾安心休养过,这段时日又劳心劳力的,此刻身体里脉络伤的乱七八糟,一旦晕过去,放松下来很可能就救不过来。
果然,听到这话,陆安衍稍稍振作,迟缓地看向荣铭,他只觉得浑身上下无处不痛,心口烦闷欲呕,抿着唇,努力压抑住上涌的血气,一股铁锈的腥味盘旋在喉头,久久不散。
“我当初给你的药呢?”荣铭扶着陆安衍的身子,满手都是他淌出的滑腻的鲜血,他都不知道安衍身上到底是有多少伤,颤抖地开口问道。
无论药的副作用有多严重,但至少现在可以给他一点缓冲的时间,按照陆安衍现在的身子情况,他根本没法下针。
“腰间、油纸、里。”陆安衍不停咽着泛上来的腥甜,话也说的断断续续。不过荣铭倒是听清楚了,动作麻利地摸到陆安衍的腰际,皱眉摸出一个沾血的小小的油纸包。
他也顾不上擦干净,就拆开来,将药丸匆匆塞进陆安衍的口中,他必须要感谢自己当初考虑周到,将药丸炼制地入口即化。
服了药的陆安衍呼吸明显地平稳了些许,荣铭再次搭上陆安衍的手腕,指腹间探到了细微的脉相。
他的神色一震,眼里闪过一丝痛楚,睁大的双眼尾部泛起红丝,不敢多作耽搁,趁着药效发挥作用,荣铭从腰间摸出数根异常纤细的银针,动作快速地扎入陆安衍胸口大穴,银针整支没入陆安衍的胸口穴位,不像其他的银针入穴,还会残留着尾部在外。
陆安衍的身子微微颤了一下,冷汗沿着惨白的脸颊留下,忽然痛苦而急促地喘息起来。
荣铭侧扶着他,轻轻拍了拍他的背部,好方便他将体内的淤血吐出来。他低低地道:“别忍着,把血吐出来,吐出来。”
他的声音有点哽咽,一滴、两滴,持续不断的泪水从他的眼中洒落,他不敢想刚刚如果他没有到,或者说他再晚到一会儿,陆安衍的情况会怎样?
荣铭为陆安衍做紧急治疗,旁人不敢打扰,但看着荣铭那压抑不住的伤感,对陆安衍的伤势,忽然有了些许判断,不敢多想,众人只黯然低头收拾院中的残局。
时间其实并没有过去多久,不过是一炷香的时间,院中的重伤者都只粗粗包扎了下,荣铭顾不上其他人,全身心都在关注陆安衍的情况。
姜修竹一瘸一拐地在院子帮忙处理伤者,林霖和百越收拢着院子兄弟的尸身,何小花好不容易稳定肖圆圆的伤势。
忽然,一阵急促如骤雨的脚步声从院外传来,迅捷而轻巧。一眨眼的功夫,一队约有百人的队伍踏入院子中,身上武装重重,戾气十足。但领头的人不是十三处里的,却是荣铭极其熟悉的人。
领头的人,正是荣铭的“青梅竹马”——秦烨。
秦烨看到满院的尸体和重伤者,树上、墙里以及地面里深深扎入的箭矢,他的眼中浮起震惊和愤怒。
“清扫!”秦烨挥手示意,高声喝道。
清扫在处里不仅仅是表示打扫现场,更有戒备和清除残余隐患的意思。
秦烨看了一眼院子中不该出现在这里的荣铭和陆安衍,没有多说什么,沉默地迈步来到何小花身边,近身便闻到浓郁的血气。
看着地上虽然恢复了意识,但依旧气息不稳的肖圆圆,他皱眉冲着何小花问道:“什么情况?”
何小花毫无形象地瘫坐在地上,低头给自己的左手腕扎上板子,压低声音自嘲地道:“什么情况?如你所见,南山别院差点让宗师给一锅端了。”
秦烨听到宗师一词,面色微变,说道:“宗师?上京城里哪个宗师敢动手?是疯了么?”
“那就是个疯子!”何小花的话里隐着怒火。
他往陆安衍那里看了一眼,陆安衍杳无声息地躺在地上,如果不是偶尔咳出血,何小花几乎以为陆安衍已经是个死人了,他面无表情地接着道:“今日如果不是陆将军,等你们来的时候,倒是刚好可以给我们收尸。”
何小花看着处里来人警惕地一寸寸搜索着,微微偏头,又看了一眼院子中横七竖八躺着的敌人尸身,冷冷地道:“磨蹭什么!该死的都死透了。自家兄弟的遗体都帮着照看好,至于其他人,拖一块烧了!”
话语里浓浓的戾气,院中的人都能感受得到,听到指令,便迅速动作起来。
秦烨没有多作其他指示,只是站在一旁听何小花小声地给他说明情况。
一切收拾完毕,地面上还剩下的就是一滩滩的血水,等待后期冲洗一下就好。原本重伤的人都一一送回了房间,床位不够的也只能先在地上打个铺垫。
现在院子中剩下的人只有何小花几人。
肖圆圆伤得很重,本该去房中躺着,但他摇了摇头,沉默地看着荣铭那边。荣铭顾不上其他,甚至没有注意到秦烨的到来,他的额上细细密密地冒出汗珠,手上纤细的银针精准地一针又一针地下去。
“荣铭,”陆安衍偏头吐出一口血,含糊地开口,他无力地挣扎想要起身,努力打起精神,“我父亲?”
荣铭轻轻按着陆安衍,手上下针的动作没有停,冷着一张脸,快速解释道:“在山道上遇到严飞的时候,严飞刚好收到鹞子传来的信息,陆尚书是自己去的栖梧院。你别急,陆尚书吃的盐比你吃的饭还多,铁定心中有数的。”
第四十五章 收拾残局
“可是、咳咳、父亲、不、不会武。”陆安衍灰白的双唇不断溢出血来,他觉得有点冷,心口处凉凉的,眼前的景象都是雾蒙蒙的,怎么都看不清。
“陆尚书身居高位,谁敢随便动他。何况他身边一定也是有高手的。陆安衍,你少操心了!陆安衍,你知不知道你自己现在的情况!”荣铭颤抖着双手,几乎要稳不住手中的银针,他忍不住地低吼道。
荣铭的声音里带着点哭腔,而后深吸了口气,伸手囫囵地抹了把脸,继续下针,道:“陆安衍,现在你试着汇经聚气看看,千万别睡,知道么?”
陆安衍抬眼看着沉沉的夜幕,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清,他的双眼灰蒙蒙的,好像蒙上了一层阴翳,思绪不知道飘到哪里去。
耳中不断传来荣铭的声音,陆安衍知道这次自己伤的重,大概是特别重吧,荣铭这小子都多少年没哭过了,居然吓哭了?
他弯了弯嘴角,想问问荣铭今晚怎么会来南山别院,想知道严飞他们情况怎样,更想回荣铭一句“没事”,却发现自己没什么力气,最后只是开口轻轻应了一声“嗯”。
依照荣铭的意思,陆安衍勉强提气,一股剧痛从身体内透出,他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闷哼了一声。
荣铭手下的动作顿了一顿,硬着心肠接着道:“安衍,忍着点痛,如果你不想废了这身功夫,就继续提气游走脉络。我用银针稳住了你崩盘的经脉,你注意些,气脉汇合时尽量慢,别把银针崩出来。”
“唔、咳咳。”陆安衍张了张口,还未言语就是一串血沫咳了出来。身上的伤口流出的血已经不多了,这不只是因为荣铭替他止了血,更是因为他身上流的血太多,已经没有多少血量可以继续流了。
“我们能做什么?”姜修竹目光沉沉地看着地上的陆安衍,难掩担忧地道。
今晚一战中,他可以说是在场的人中唯一一个毫发无损的,只不过他毕竟不会武,之前在刑部大牢里又受了重刑,熬到现在,浑身也是乏力地厉害。
不知何时,院子中残留的人已经慢慢围了过来,除了何小花,他们都不是医者,看着近乎濒死的陆安衍,一股难言的滋味涌上心头。
林霖肩膀上的伤稍作包扎,已然止住了血,只不过脸色煞白得很,但在场的人,脸色都是白惨惨的,肖圆圆连站都站不住,何小花扶着他往地上坐去。
何小花知道荣铭的医术,荣铭最拿手的就是这一手针法,如果荣铭都救不了,那么他们就更什么都做不了。
感觉到陆安衍的情况稍微稳定了点,荣铭才有心思地看了一眼在场的人,眼神扫到秦烨,微微愣了一下,但很快就回神,撇了撇嘴,语气不甚好地道:“滚远点。”
知道荣铭心情不好,众人倒是也不计较他这说话语气。
“荣……”陆安衍稍稍分了下心神,示意荣铭不要迁怒。
荣铭看着陆安衍疼得身子一抽一抽的,却还在为这些人分心,忍不住哼了一声,斜睨了众人一眼,知道陆安衍这人就是喜欢瞎操心,可终究不忍让陆安衍操心,便收了收脾气。
“该休息的去休息,别在这里碍事,特别是那边地上坐着的,马上去躺着。还有让人准备好厢房,热水、纱布和上好的止血药粉,有百年老参么,有的话切成片备着。”荣铭不耐烦地看了下不肯离开的几人,嘴里快速地吩咐下去。
他将手中最后一根细银针扎下去,拦腰抱起一身血污的陆安衍,问道:“房间在哪?”
姜修竹没想到荣铭动作如此利索,愣了愣,急忙接口道:“在这边。”
说罢,就要引着荣铭去,却是一个转身的时候,腿部膝盖处剧痛,不由地踉跄了下,一旁的秦烨动作敏捷地拉了他一把,才免于他直接栽倒在地。
荣铭动了动眼神,看了眼通脉完毕已然昏沉沉的陆安衍,对着姜修竹只轻声说了一声:“姜大人,去歇着吧。莫让,安衍担心。”言罢,跟着林霖走了出去。
姜修竹狼狈地扶着秦烨,听了这话,面色微变,旋即苦笑应道:“好。”
肖圆圆沉默地站起来,迈开虚浮的步子跟上,何小花在身后按住他的肩膀,说道:“肖圆圆,你的伤也不轻,去躺着。”
肖圆圆没有回话,只是不肯转身。何小花叹了一口气,道:“你跟着去没用,只会让他分心。”
刚刚的情形大家都看在眼里,都疼成那样了,还要为他们分神。
肖圆圆脸上漠然的神情变得黯淡,他缓缓吐出一句话:“何小花,陆安衍伤的很严重。”
“我知道,我去看着。你先回去躺着,再不歇着,你这身伤,够呛。”
“谢谢。”肖圆圆颓然地转身离开。
何小花看着肖圆圆的身影,心中想的是刚刚自己本来要放弃救治他的,忽然低低地道:“肖圆圆,对不起。”
也不等肖圆圆反应,他疾步走去荣铭刚刚离开的方向。
院子里,忽然就安静了下来,除了那未曾冲洗干净的血迹,今晚似乎什么也不曾发生。
进了厢房,荣铭将陆安衍小心翼翼地放置床上,松开手的时候,他可以明显地感受到陆安衍身子略微僵硬,看了一眼陆安衍,知道他意识尚存。
“现在我处理一下外伤,你身体太弱,不能用麻药,只能自己忍着点了。”荣铭接过林霖手上早就备好的医药箱,低低地交代道。
陆安衍没有回应,只是轻微地点了下头。
荣铭动作缓慢地解开陆安衍的衣裳,幸好血液没有凝固,衣裳没有黏在伤口上,不然就更是折腾人了。他掀开衣裳的时候,看到陆安衍身上血肉模糊的伤,只觉得一股怒气从心底窜了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