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令之未见青山老——悠悠我思七
时间:2022-02-11 07:56:24

  想到带回来的一车头颅,那些年轻的鲜活的生命,在他的一声令下就凋零了。虽然早就知道敌我交手必有伤亡,可终究意难平。
  陆尚书望着陆安衍压抑着痛苦的双眼,带着一丝淡漠说道:“你不必和我说这话,毕竟死的是你的人。”
  而后马车内便是一片的沉默。直至车入了内城,大朝会开启。
  今日的大朝会如期举行,凌晨发生的事,在大朝会前就已经传到朝中老臣们的耳中。因此殿中候着的文武大臣们,较往常更谨慎了些,场中沉默地有些压抑。
  恢弘的正殿之中,内侍躬身上殿,略显尖细的声音穿透大殿:“陛下到。”
  殿中恭候着的朝臣们整肃衣衫,齐齐躬身朝拜,口呼万岁。李明恪缓缓走到殿上的龙椅前坐下,扫视了一眼群臣,目光在身着玄黑绣银边朝服的陆安衍身上停滞了片刻,开口道:“免礼。”
  朝臣们直起身子,朝中文武官员的朝服并不一样,文官的朝服多以正红为主,武将则以玄黑为主,根据品阶的不同,袖口的绣边和胸口的绣图是不一样的。
  文臣武将,分站在大殿两边,泾渭分明。
  吏部尚书陆昌明站的位置比较靠前,他隐晦地看了一眼另一边队列中的陆安衍,在玄黑朝服的映衬下,显得他面白如纸,只不过背脊挺的笔直,倒是减了几分病气。
  陆昌明垂下眼睑,心中思虑,也不知这足足一个时辰的朝会,安衍如今是否站得住。
  “最近风风雨雨闹了大半个月的大案,大家也都知道。昨晚刑部有了新突破,卫玠,你来说说。”李明恪的眼里带着点疲乏,精神头并不是很好,眼中带着丝丝红线,似乎昨晚没有睡好,他随意地点了刑部侍郎卫玠。
  “禀皇上,臣等新查到了一纸成图畏罪自杀前写下的新供状,原供罪书与之对比后,存在不少疑点,臣等怀疑原供罪书是他人伪造的,具体查实情况臣等已陈列在折子上,请皇上定夺。”卫玠站了出来,微一躬身,将奏折和卷宗递了上去。站至一旁的内侍稳稳接过,转递圣前。
  朝下站着的人不由一惊,楚王李明基的眼神微微凝重,眯着眼盯着卫玠,撇了撇嘴,讥讽意味十足地勾了勾唇。
  殿上的李明恪接过奏折,微微皱眉,而后脸上露出一丝怒气,将手中的折子和卷宗扔至一旁,开口的声音并不大,却能够让朝臣感受到他话语里的怒气:“真是好胆,天子重臣也是他们能构陷的,将这卷宗传下去。卫玠,涉案人员按律,从重处罚。韩城,你从旁协助。”
  “是,臣领命。”兵部侍郎韩城出列,低声应下。
  天子说构陷,那大理寺卿姜修竹自是无罪了,如今说从重彻查,只怕是要牵扯一批人了,看着手中传阅下来的奏折和卷宗,朝中站着的一些老臣脸色晦暗。
  涉及天子近臣,群臣对于姜修竹一案,心中多少有点数,这是皇帝的人,能够构陷天子重臣,只怕也是位高权重。众人隐蔽地看了看前头站着的老神在在的楚王,听到皇上点名协助查案的人竟然是兵部侍郎,熟识的人之间相互对望了一眼,眼中意味深长,皇上这是要动军部了?
  不待众人议论,站在最前方的卢相肃着一张脸,迈出队列,躬身道:“禀皇上,臣有本奏。”
 
 
第四十九章 大朝会
  高坐在龙椅上的李明恪,看到出列的卢诚,唇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讽,轻声道:“卢相请说。”
  “禀皇上,臣已年老,近来渐感体力不支,对朝政之事愈显有心无力。且臣妻病体难支,想落叶归乡,臣请乞骸骨,携妻归乡。请皇上准许。”
  此言一出,殿中豁然一阵嗡嗡的议论声,卢相一脉脸上难掩惊诧地望向殿中间的卢城,只见卢诚发上花白,背微微驼着,精神气较之往常更差了些,这般看来确实显得苍老无力。可是月前的卢相还是老当益壮的,怎么今日如此突然?
  “卢相,何必如此自谦?”
  刚刚还在吵杂的朝殿马上就安静了下来,只听着李明恪平淡的声音在殿中响起:“皇儿即将开蒙,尚需卢相教导。朝后,朕让袁太医去为卢夫人诊治,卢相莫要妄言乞骸骨。”
  卢诚低下头,忽然跪伏在地,语气中带着悲凉:“臣蒙皇上器重,可近来臣与臣妻日夜梦见早逝的犬子,实在是心中悲痛难忍,臣当年忽略臣儿太多,现下只想携妻回乡为儿守陵。”
  自古只有儿为父守陵,何曾有过父为儿守陵的?但此刻听到垂垂老矣的卢相这般说辞,却不曾让人觉得失礼,只听出一个白发人送黑发人的老父亲的心酸。
  朝中众人想到当年那个温润如玉的卢相长子卢宏礼,翩翩佳公子,奈何英年早逝。知晓当年早逝内情的老大人们,却是心中唏嘘。
  李明恪淡淡看了群臣一眼,看着伏在地上的卢诚,眼中闪过一丝动容,默默叹了一口气,道:“罢了,卢相如此所言,若朕不允,倒显得朕不近人情了。卢相所奏请,朕准了。只是皇后那儿,卢相请多多顾惜,朕将梁州驿站驿使拨出一条专线给卢相,书信来往上,莫要担心。”
  这话听起来,似乎很是荣耀。但场中的不少老狐狸听了,却是脸色微变,看着卢诚的眼神几多变化。只怕卢相这乞请骸骨归乡是迫不得已吧。
  梁州驿站驿使专线,是专用还是监督,提及皇后是顾惜还是威胁,这却是要两看了。
  卢诚面不改色,平静地深深一礼,道:“臣谢皇上隆恩。”言罢,才爬起来,只不过跪着时间久了一点,腿脚上有点不便,爬起来的动作有点迟缓,看上去略显狼狈。
  陆安衍沉默地看了一眼龙椅之上的李明恪,明晃晃的光线晃得他有点眼花,李明恪的身影显得陌生而冰冷。
  他的意识有点模糊,眼前看到的东西都是重影,看着众人的注意力不在这里,他掩唇吞下一颗药丸,缓缓吐出一口气,让自己尽量保持清醒。
  “其他的事暂且压下,西戎传书过来,不日即将入朝,协议西境开市等事宜。”
  李明恪半倚在龙椅上,眉间的疲惫之色更盛,道:“诸位,接待人选可有推介?”
  “禀皇上,臣以为,明威将军陆安衍坐镇西境十年,为国扬威,对西戎有震慑之意,实为最佳接待人选。”
  率先提出提议的是楚王一脉的,鸿胪寺少卿颜幼春,作为鸿胪寺少卿,他的提议必定是要慎重考虑的。只不过众人心中想着这是协议开市,又不是开战,陆将军在场,难道不会是拉仇恨的么?
  李明恪微微皱眉,看了一眼身形单薄的陆安衍,握了握拳,拳抵双唇,轻轻咳了咳。
  此时,朝臣中有一人出列,沉声说道:“臣提议,大理寺少卿姜修竹作为接待人选。”
  群臣哗然,姜修竹适才洗脱嫌疑,居然就有人提议由他担任接待人选,瞬间无数目光注视在提议之人身上,这才发现提出建议的人是鸿胪寺卿房如海。
  众人不解,这鸿胪寺的正副主官竟然各自推介人选,莫不是不和?
  鸿胪寺的两位主官和不和暂且不说,但其他官员对房如海的提议,却是不苟同,殿中一阵议论以后,便有朝臣沉声道:“臣以为不妥,姜大人从未接触西戎,何况构陷一事尚在查实,姜大人身上毕竟担着叛国罪名,这般人选,只怕让人不放心,反之陆将军,在西境赫赫有名,担任接待,定能震慑西戎,有利于我朝开市协议。”
  陆安衍看了一眼两边朝臣又有吵起来的意向,心中思索着姜修竹任命接待人员,倒是有助于洗白他这段时间在民间的名声。民间百姓不会多想,只会简单想着姜修竹若是叛国,皇上又怎么会任命他来接待西戎,既然能够担任接待人员,那必是被人构陷的。
  这确实是个好法子,只不过要堵住其他人的话头,他也不能撇开,何况他本来就没有打算置身事外。
  抬头,陆安衍感觉到左方父亲的目光,他无奈地一笑,迈出队列,躬身请命道:“臣相信姜大人的为人,并愿意为姜大人作保。此次接待,臣愿为副手,协助姜大人一同接待西戎使者,完成西境开市协议的商议事宜。”
  李明恪定定看着出列的陆安衍,想着早朝前传来的消息,微微动了动嘴唇,却还是没有说什么,只是在心中重重叹了一口气,好一会儿,才淡淡地道:“既然这样,那就如此,这差事就交给你们俩去办。”
  天子既然一锤定音,那自然没有人敢反驳。
  朝会之后,文武朝臣们沿着不同的道往宫外走,途中纷纷向陆昌明道喜,直言陆将军简在帝心。
  楚王李明基即将出宫门时,忽然又回身,对着走过来的陆昌明皮笑肉不笑地道:“陆将军是个英才,不过天妒英才,陆大人还须多加看护,莫要像卢相一般。”
  陆昌明呵呵一笑,拱手道:“多谢王爷关心犬子,不过老臣觉得王爷更是人人称赞的英才。”所以,要英年早逝也合该是王爷先逝。
  楚王冷冷看了一眼陆昌明,知晓这人的嘴皮子厉害,也不多说,一甩袖便转身离开。
  后方走来的卢诚轻轻咳了一声,走上前来,刚刚还未走的群臣见卢相似乎有话要与陆尚书说,便都散开了。
  卢诚轻声说道:“陆大人,不知可否带句话给陆将军?”
  “卢相但说无妨。”
  卢诚拱了拱手,苦笑着道:“对不住,但老夫不悔。劳烦陆大人将这话带给陆将军。”
  陆昌明沉默了一会儿,点了点头,拱手回礼。看着卢诚佝偻着身子离开宫墙,日头高起,卢相的时代却已经是日暮西山了。
  还未出宫门,一个小内侍急匆匆地赶来,恭敬地对着陆昌明行了一礼,道:“陆大人,太后娘娘有请。”
  陆昌明微微一怔,他没有想到太后会在这时候请他,沉吟了下,低声问道:“太后可有什么特别吩咐?”
  小内侍摇了摇头,看了下四周,轻声道:“太后听到卢相辞官归乡的消息后,摔了茶杯。”
  陆昌明心下一叹,说道:“劳烦小公公去和我儿说一下,让他先行回府去。”
  “陆大人,皇上留了陆将军,现下陆将军已经在御书房了。”
  “那就有劳公公带路了。”听了这话,陆昌明面上略显冷淡,眸子里没有太多的情绪。
  “陆大人,请。”小内侍躬身领着陆昌明往延禧宫行去。
  御书房里的气氛并不如往常那般融洽。李明恪看着人跪在下首,陆安衍那张清俊无比的面容上,带着一抹极浓重的疲惫和虚弱。他没有喊人起来,静静地看着陆安衍即使是跪着也笔挺的身姿。
  陆安衍也没有开口,其实平时这般跪着对他来说也没什么难的,只不过今日实在是身子乏力得厉害,就这一会儿,他就觉得有点撑不住了。
  “起来吧,莫非朕不开口,你就打算这么一直跪着?”李明恪淡淡看了一眼陆安衍,撇了撇嘴,没好气地抛出这么一句话。
  “谢皇上。”陆安衍苦笑道,站起身的时候,眼前一黑,身形微微晃动了下,勉强扶着身边的椅子才站稳。动作并不大,却让座上的皇帝紧张地僵直了身子,差点就站了起来。
  “坐。”李明恪随手端起桌上的茶杯,微微颔首道。
  陆安衍依言往最近的椅子坐了下来,他抬头看着李明恪,心情渐渐复杂,熟悉的面孔,现下看来却觉得有点陌生。
  李明恪收敛了情绪,平静地看着陆安衍,面上深沉,窗外的天光透过窗子,照在李明恪的身上。在光晕中,他的面容有点模糊,冷着一张脸,在朦朦胧胧中恍若有了几分先皇的样子。
  李明恪垂下眼,忽然开口道:“你何必亲自去南山别院?”
  “我不去,今日这南山别院的人就都会死。”陆安衍勉强笑了笑,回答的很平淡。
  “但你差点就死了。”李明恪看着陆安衍的眼睛,声音也渐渐不复平静,“姜修竹不会死,田大海不会杀他。”
  那其他人呢?陆安衍看着李明恪,那种清冷而不在乎人命的漠然,让他有种窒息的感觉。
  他白着脸,忽然又笑了起来,压住即将脱口而出的质问,而后转了个话题道:“高骏是死在卢相手上的,当年卢宏礼身上的三十七刀,卢相倒是一刀不落地还了回去。”
  李明恪静静地坐着,直接道:“卢家的势力都收回来了,除了皇后手上的暗鸽。”
 
 
第五十章 君臣对话
  御书房内又是一片沉寂。好一会儿,听得陆安衍开了口。
  “北安、庆平两郡百姓何其无辜?若是稍有差池,祸及的何止两郡!”陆安衍的声音有些许颤抖,体内血气翻涌不止,他微微喘了一口气,缓了缓情绪。
  李明恪冷漠地说道:“我们没有时间。这是最好的方法,也是最快的方法。若非如此,我们又怎么知道北荒大头领竟然是武道宗师?两国交战,焉有不死人的?你在西境,难道见到的死人还少吗?何况,从我们开始布置这局棋的时候,你心中就不知会有这么一天吗?”
  话语里展露无余的是浓浓的嘲讽之意。
  陆安衍闭上眼,他何尝不知李明恪说的都是事实,随手从一旁的桌几上拿起茶杯,送到唇边饮了一口,却是不知冷热滋味。
  “陈将军怎样了?”陆安衍缓缓问道。
  “九处的人到得及时,休养一阵子就好。”不知为何,看着陆安衍苍白的脸,李明恪忽然又不忍心地解释了起来。
  “这次诱敌南下、重创北荒的计划没有问题,所以高骏下毒是真,但毒是假的。叛国是真,但情报是假。北安、庆平两郡的情况是意外。谁也没有想到卢相竟然真的动手了,毒就成了真的。陈青岩中毒昏迷,高骏带队叛逃,军中缺乏主将,一时乱了阵脚,这诱敌之计就成了以卵击石,后来十三处重创北荒大头领,给了定北军喘息的时间,我派军驰援北境,北荒撤离,局面也控制住了。短期内,北荒是不会再来的。”
  陆安衍的目光落在自己手中的杯子上,默然无语。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李明恪的目光有些淡漠,“战争总会有牺牲的,只要牺牲得值得。”
  “所以,为北境一事付出的代价,就是卢相辞官,并交付手中的势力。”陆安衍唇边露出一抹自嘲的笑。
  是的,从北境战事到上京大案不过就是一个局,在西戎入朝前,他们便打算将北荒这个心腹大患解决。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