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明恪笑着上前一步,将拿着一块桃酥的小姑娘抱了起来,颠了颠道:“小宛玥,越来越漂亮了。怎么只有你在这里?”
“嘻嘻,谢谢皇叔叔。醇儿妹妹更好看。”
小姑娘歪了歪脑袋,突然指着后方的楼梯道:“爹爹,皇叔叔,爹爹下来了。”
李明恪顺着小姑娘的手看过去,正好和从楼梯上走下来的李明基对上。小姑娘正是楚王李明基的闺女。
李明基面无表情地走了上来,伸手从李明恪的怀里抱过自己的闺女,淡淡地道:“你怎么有空出来?”
李明恪没有回答,他的笑容淡下来,随意地问道:“承平怎么没带出来?”
“有点着凉,王妃在府里照顾着。”李明基也没有揪着前面的问题,平静地回道。
他低头摸了摸闺女李宛玥的碎发,轻声道:“宛玥,你先和阿罗去楼上吃点心,待会再和爹爹一起回去。”
“哦。”李宛玥乖巧地点了点头,那双尾部有些上挑的大大的杏眼眨了眨,而后笑眯眯地冲着李明恪摇了摇手,道:“皇叔叔,下次能带醇儿妹妹出来玩吗?我带她吃好吃的。”
李明恪笑着点点头,温柔地道:“好,下次,皇叔叔将醇儿还有承泽都带出来和你一起玩耍。”
李宛玥开心地点了点头,随后李明基将李宛玥交给从暗处走出来的下属阿罗,示意她将人带到楼上去。
待李宛玥离开后,现场的气氛有些冷凝。李明基转身往铺子里间走去。这一间江南酥匠是楚王妃的铺子。
李明恪跟着走了进去。将门关上,李明基看着李明恪,自顾自地坐了下来,也没有给他倒水,只再问了一句:“你今儿怎么出来了?”
李明恪挑了张椅子,坐了下来。他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不是什么好茶,他也没喝,只是拿在手上暖手。
似乎有些不满李明恪的沉默,李明基脸色微冷,沉声道:“这种时候出来,你也不怕死在路上?”
气氛顿时有些凝固,一直沉默站在角落里的薛烨,冷着一张脸看过来,身上迸发出一股肃杀之意。
李明恪呵呵一笑,道:“你都没死,我怕什么?”
他挥了挥手,示意薛烨退出去。
“李明恪,你比那时候胆子大了不少。”李明基看着李明恪,似笑非笑地吐出这么一句。
李明恪好像想到了什么,他的脸上有些难堪,却又有些惆怅。过了良久,才慢慢开口道:“其实,那时候也挺好的。”
“要不是陆安衍,”李明基的眼神有些奇怪,“你那时候,还能挺好的?”
李明恪眉头微微皱起,陆安衍那张苍白的脸在他的脑海里闪过,他压低声音道:“你想要什么?”
“想要什么?”李明基冷笑了一下:“作为一个可能继承大统的皇子,你认为我想要什么?”
“不,”李明恪笑着摇了摇头,他有些轻蔑地看了李明基一眼,接着道:“你知道的,你不可能继承大统!从始至终,这个皇位继承人就只有我。”
李明基冷漠地盯着李明恪,他没有说话。
李明恪将手中的茶水轻轻啜了一口,水有点凉了,他很随意地道:“南蛮,我可以给你。”
沉默了好一会儿,李明基将手中的杯子放了下来。他没有回答,只是漠然站了起来,道:“皇上,你该回宫了。”
在李明基即将出门之前,李明恪平静地喊道:“大哥,宛玥很乖巧,承平也很聪明,醇儿和承泽很喜欢他们,你将他们教得很好。”
李明基微微一顿,他低低应了一声:“嗯。”
看着李明基离开的身影,李明恪站了起来,他将手中的茶杯放了下来,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想到了少年时期的自己,那个尚带着天真的小皇子。
此刻的御书房里姜修竹直挺挺地跪着,身上的茶水渗进了衣服,湿漉漉冷冰冰,冒着寒气的地板硬邦邦的,他的左膝跪在这又冷又硬的地板上,只觉得针刺刀割一般地疼。
他紧紧抿着唇,唇上泛白,或许是冷或许是疼,秀雅的脸上微微发青,额上是细密的冷汗。
洪公公佝偻着身子慢慢走了进来,他看着姜修竹那倔强的样子,心下叹了一口气,走过去,道:“姜大人,皇上让您回去歇着吧。”
姜修竹抬起头来,看了看洪公公,他微一躬身,低声回道:“臣叩谢皇上。”
而后他僵硬着身子慢慢起来,膝盖处剧烈的疼痛让他脚下一个踉跄,差点就栽倒下去。
洪公公急忙扶了一把,口中道:“姜大人小心。”
“谢过洪公公。”姜修竹稳了稳身子,对洪公公拱手道。
洪公公看着姜修竹有些狼狈的样子,低声提醒了一句:“姜大人,这天下最安全的地方还是宫中。”虽然它也是最危险的地方。
姜修竹知道洪公公是在宽慰他,他对着洪公公微微颔首,表示谢意,而后慢慢地一步一步离开。
皇宫守卫森严,可以说是最安全的地方,可是人心叵测,三年前的腥风血雨不就是在最安全的内宫里发生的。
现在西戎的意图,谁也把握不准,届时若是有个万一,谁又能保证阿媛一个弱女子的安危?
他想着将阿媛接回来,远离纷乱的漩涡,有江醒在,至少生命无虞。
可惜天子意已决。
第六十七章 人心叵测
安静的宫墙下,早上的雪刚刚停了,但地上的积雪却已经是厚厚一层。即将出宫门的陆安衍没想到谢奎会在这个时候拦着他。
谢奎脸上带着一丝复杂的神色,犹豫了一会儿,看着今日穿着黑色官服的陆安衍,沉默半晌后轻声道:“陆大人,在现在这个紧要关口,有一件事我想您需要知道。”
陆安衍微微愣了一下,问道:“不知是何事?”
“近年来,京中暗暗流传着一些子虚乌有的消息。”
谢奎面色淡然,沉声道:“都说先皇曾经留有遗旨,定了继承人。而这继承人并不是当今天子。”
“所以?”陆安衍看着谢奎,等着他接下来的话。
谢奎的眉头皱的紧紧的,他慢慢地吐出后面的话:“很多人都在找这一份遗旨,据说有人已经知道在哪里了。”
陆安衍没有多问什么,他定定地看着谢奎,忽然笑了一下,道:“不会有人知道的。”
谢奎张了张口,想说点什么,到口的话却变了:“陆将军,近来京里不平静,您多保重。”
陆安衍没有回话,他拱了拱手,看着谢奎转身,忽然喊住了谢奎,道:“谢处,烦请您多看着点南平县主,如果,有个万一,望您能多顾着她点。”
陆安衍说完这话,忽然深深地对着谢奎一躬身,谢奎微微侧开身子,对着陆安衍回道:“陆将军放心。”
陆安衍直起身看着谢奎消失在宫墙内侧的身影,心中思绪复杂,忽然一阵晕眩袭来,他勉强扶着宫墙停了停,闭上眼,好一会儿才散去那股晕眩,他知道自己的身体已经到了一种极限,荣铭用的药可以说是极凶猛的了。
如果不是这些药,他现在连起身的力气都没有,只是现在局势如此,歇一口气的时间都不允许他有,阿媛那边,纵然已经拜托了谢处,但他依旧是放心不下。
陆安衍一个人走在回府的长街上,任由天上飘下来的细雪落在身上,然后浸湿自己的衣裳。
他看着长街上匆匆忙忙来往的百姓,脸上浮起一丝浅浅的微笑,瞬间又笼上一层悲哀,片刻之后化作了平静。他有些无知无觉地走在长街上,雪水浸透他的衣裳,冰冷一片。他回头看了一眼巍峨的皇宫,这是天底下最安全的地方,却更是最危险的地方。
他知道明恪并不容易,因此才用阿媛当饵,探一探西戎的意思,甚至是打算将西戎控制在皇宫里,如果双方交手,至少可以暂时保证这些无辜百姓的生命安全。只是,宫中,那将会是怎样的一片血流成河?他的阿媛又将如何?
陆安衍独自在风雪中前进,煞白的脸上一片肃然,时不时地低低咳嗽一两声。
远远的,一辆马车在缓缓前行,马车前的鄢拓眼神极好地看到了在细雪下行走的陆安衍,低声对着马车内的陆尚书道:“老爷,大少爷在前方。”
刚刚从柱国将军府出来的陆尚书闻言掀开车帘,一眼就看到了板直着身子还在咳嗽的陆安衍,微微一怔,低声道:“让少爷上车。”
“是。”
鄢拓驾车上前,行至陆安衍后方,停了下来,跳下车大步上前,截住陆安衍,道:“大少爷,老爷让您上车。”
陆安衍看到忽然出现的鄢拓,有些诧异,往后看了一下府里的马车,沉吟了一下,点点头,就上了车。
“父亲。”陆安衍上车以后,恭敬地冲着陆尚书道。
马车里温热的气息,让陆安衍冰冷的身子不由地微微打了个寒颤。
陆尚书看着陆安衍那湿漉漉的一身,紧紧皱起了眉头,他抽出车上暗格里备着的棉布,递了过去,沉声道:“擦一擦。”
“是,谢过父亲。”陆安衍愣了一下,接过棉布,轻声应道,而后细细擦拭了一番脸上和脖子处湿漉漉的地方。
“心里乱?”陆尚书忽然开口问道。
陆安衍停下手中擦拭的动作,抬头看了眼陆尚书,沉默了一会儿,才低低应道:“嗯。”
“父亲,如果我做的是错的。”
陆尚书不着痕迹地给陆安衍倒了一杯温水,而后冷冷地说道:“没有人会永远都是对的。”
陆安衍斟酌了一下语言,低声道:“但是,错的代价如果是要死很多人。”
“人都是要死的,”陆尚书挑了挑眉,冷静地回道:“重点在是否达到了目的。”
陆安衍苦笑了一下,陆尚书此刻的话和明恪的决定不谋而合,不在乎要付出多少代价,关键就是是否达到了预期的目标。只是,他大概真的是个伪善的人吧。
“是,父亲,儿子明白了。”
陆尚书看着陆安衍那明显不健康的脸色,心下有些担忧,只是到口的担忧,一开口却变了:“我说过,在上京城里,你如果总是心软,那么会死很多人。”
他沉默了一下,忽然低声说了一个消息:“楚王不是先皇血脉。”
陆安衍震惊地抬头看向陆尚书,陆尚书脸上的神情很平静,刚刚说出口的话好像是在说今天的天气如何一样。正当陆安衍想开口询问的时候,马车停了下来。
“老爷,大少爷,陆府到了。”鄢拓的声音从马车外传了进来。
陆尚书看了陆安衍一眼,没有多说什么,就利落地下了马车。
陆安衍心神有些摇晃,想到之前谢处说的消息,如果这都是真的,那么明恪他从一开始就……
在楚王府里,楚王妃坐在梳妆台前,手执象牙梳,有一下没一下地梳着自己乌黑的头发,褪去了日常端庄的妆容。此刻的楚王妃看起来极其妩媚动人,身着绸缎丝帛的白色单衣,显出婀娜的身姿,诱人里又带着一分涩意,莫名地惑人心弦。
楚王却是不为所动地坐在后方,静静地喝着茶,楚王妃忽然放下手中的梳子,转身对着楚王笑道:“王爷,玥儿说今儿您见到皇上了?”
楚王李明基面上漠然,眸子里一片冷静,道:“嗯。承平睡了吗?”
“喝了药,已经睡了。”楚王妃站起身来,一步步走到楚王身边,柔弱无力的手指轻轻捏着楚王的肩膀,朱唇轻启:“王爷莫要心软了。”
楚王微笑道:“我这种冷情冷心的人怎么会心软,筹谋这么久,人也都到了。”
“王爷看着冷清冷心,但,”楚王妃手指轻轻一勾,划过楚王的脖子,往上慢慢滑动,掠过他的脸颊,点在楚王的薄唇上,“王爷心底可热乎着呢。”
楚王伸手一拉,楚王妃顺势跌坐在楚王的怀里,她伸手勾着楚王的脖子,呵气如兰:“当时,陆小将军回上京的路上,我可是知道,王爷您派人拦过他的。用了军中合击之术,既是阻拦,又有提醒。”
楚王没有回应,他沉默地看着窗外,午后的阳光很温煦,金光洒在地上,薄薄的一层雪像金子般闪耀,莫名地给人一种温暖的感觉。
半晌之后,他淡淡地道:“他是一名出色的将军,将军的宿命应该在疆场上。”
楚王妃柔弱无骨地依靠在楚王的怀里,两人都没有说话,她知道楚王是羡慕陆安衍的,作为一名将军可以在沙场拼杀,而不是像他一样陷在这泥沼一般的阴谋里尔虞我诈。
良久,她叹息一般地轻声道:“王爷,妾身不后悔,无论王爷做什么决定,妾身都会在王爷身边。”
翌日,姜德音对着镜子细细描眉,本就娇俏的面容在精心的勾勒之后更是美的光彩夺目,但却完全褪去平时的柔和,带着一股锐利的锋芒,她淡然注视着镜子中的自己,勉强露出一抹浅浅的微笑。
大哥在御书房罚跪的事,她昨日便知道了,大哥定是为了她顶撞了皇上,她虽然很想立刻出宫去看看大哥,这么大冷的天,也不知道大哥的腿是否又犯疼了?还有安衍哥哥,拖着那样的身子进宫来。但,身不由己。
姜德音微微闭了下眼,平复心中汹涌的情绪。
“县主,”青黛走了进来,看着姜德音担心地开口道:“西戎来人了。”
“嗯,我们走吧。作为主人,总要好好招待客人的。”姜德音淡漠地开口。
她起身,伸手整了整海棠花的绣裙,深吸了一口气,端正地迈步出去。
西戎来的只有一个人,那个稚嫩的少年云凌。云凌此刻有些在皇宫的御花园里有些忑忐不安地左右走着,时不时地四处望了望,浑然一副焦急等待心上人的模样。
听到脚步声,云凌急忙停下来,他整了整身上的衣服,微微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忽然看到转弯处宫娥们簇拥着走来的女子,他的眼中带出一抹惊艳。
姜德音看到少年的脸,微微一皱眉,原来是他?她走了过去,疏离而不失礼节地行了一礼,道:“见过西戎使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