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安衍往前走了一步,继续道:“你给我换的药,并不伤身,只是促进睡眠,你是在拖延我康复的时间。所以,你是故意暴露的。”
小满苦笑了一下,他开口说出心底的愧疚:“我也是一个人,忠义两难全。”
“我让你离开,只是想不到你竟然又回来了。”陆安衍回头望了一眼灯火通明的延华殿。
“因为我的养父母还在他们手上。”
小满叹了一口气,道:“你和南平县主的消息是我透露出去的,所以他们这次才会扯上南平县主。”
陆安衍微微皱眉,小满没有停下,他的语速有些快,好像迫不及待地要说完所有的一切。
“西戎使者团的拓拔野,其实就是西戎的摄政王耶律洪。他身边的少年云凌,正是西戎的小王子耶律云凌。我将您引出来,是因为刺杀就要开始了。”小满忽然跪在地上,对着陆安衍狠狠磕了三个头,抬起头来,脸上带着不详的紫色,他低头呕出一口紫红色的鲜血,无力地滑向一边。
陆安衍半跪下来,扶住小满,手指搭着他的脉,已然是无力回天。小满吃力地张了张口,道:“将军,对不起。还有谢、谢你、真想这天下再也、不会、有、我们这样的……”
他眼中的光芒渐渐黯淡,服毒之前他就知道他的养父母已经亡故了,没有哪个父母是会想要成为威胁孩子的包袱。
陆安衍默然抱着小满逐渐僵硬的身体,他没有怪过这个孩子,也给过他离开的机会,可惜终究是没有逃离开。
“会的。”陆安衍低声回答道。
忽然,一束烟火冲天而起,照亮了整个皇宫。
陆安衍来不及多想,他放下小满,人如离弦的箭一般。
此刻的延华殿里一片混乱。
原本正在舒展着身姿的花舞堂的两位舞娘,长袖轻舞的丝帛还在空中转动着,异变就在一瞬间,炼白的绸缎间忽然刺出了两柄长剑,凌空而起,直刺向龙椅上的帝后二人。
盈盈笑着的舞娘,双眸里的笑意沉了下去,带着一丝漠然和残忍,长长划过的绸带此刻完全不复它曾经的柔软无害,而是如同锋利的刀片一般,切过周边的宫娥内侍的脖子。
那些宫娥内侍们脸上还带着茫然,头颅却像摔落下来的西瓜一般,滚在地面上,咕噜噜的,脖颈处平滑的伤口这才冲天而起一阵血水。
尖叫声骤然响起,欢愉的气氛被血气冲散。
铮——琵琶声骤然停下,艺艺的双眸抬了起来,那双眼眸似水柔情,但此刻却冰冷刺骨。
他从琵琶的顶端抽出了一条几近透明的长弦,弦一崩直,直接缠绕住一名舞娘的脚踝,将人用力拉了回来,被缠绕住的舞娘回身挽剑,锋利的剑锋直刺向艺艺。
艺艺轻轻跳起,手中的琵琶弦好像是有了生命,他微微一笑,那笑极美,却又极冷。手腕一用劲,那舞娘的一只脚就平平地被截了下来。
“啊——”舞娘凄厉的声音响了起来,艺艺并没有多犹豫,手中的琵琶弦转了一个圈,绕上了舞娘的脖子,他的手似乎在弹奏琵琶一般,轻轻一拨动,无声的死亡宫乐响起,清丽冷酷到了极点。
那名舞娘的惨叫声戛然而止,她的脑袋和她最开始杀的那几个宫娥一般,掉落了下来,在地上咕噜噜地滚了老远,带出一道长长的血线。
而另一名舞娘却浑不在意地继续刺去。一剑而来,剑锋的寒气让人汗毛直竖,看着已经到了面前的利剑。
皇后没有躲,虽然身子在不自觉地瑟然发抖,但却本能地跨前一步挡在皇帝的面前,死死咬着自己的嘴唇,闭上双眼,等待最后的死亡和疼痛。
或许皇帝没有显露过他会武的一面,因此大家都忘记了皇帝李明恪也算是谢老将军的半个弟子,而谢老将军他最擅长的其实是拳法。
只见李明恪微一吐气,将皇后拉到身后,手一转腕,一记拳头平平打了过去。
拳风顺着空气,划出一道微弱的脆响,然后重重砸向迎面而来的剑锋。
瞬间,闷雷乍响,那柄长剑在空中肉眼可见地顿住,而后偏离了它原本的方向,也给了其他人反应的时间。
“护驾!”内侍和宫娥们尖叫着,哭喊着,但惊恐的人却不曾后退,也不曾四散溃逃,而是涌向了刺客。
他们一边瑟瑟发抖着,一边却用身体在刺客和帝后之间筑起一道防线。一时间刀光如雪,血气漫天。
这道防线虽然没有多少用处,但却大大延缓了刺客的行动。舞娘手中的长剑拉开了今夜混乱的序幕,在亮堂的殿内,瞬间冒出了数道身影,黑衣蒙面,手中的刀凶猛而残酷。
齐朝的王公权贵大多是从军功发家的,虽然不上战场了,但不代表他们手无缚鸡之力。在反应过来之后,就操起手边能用的一切物品,迎向刺客,顺道着还拉了一把武力值低的文臣们,将他们推到了暂时还算安全的角落里。
武将们就更不用说了,虽然没有武器,但他们本身就是武器,悍不畏死地拼杀拦截。
正在此时,一道锐利的刀风凌空斩了出来,来不及避开的齐朝的文臣武将,还有宫娥内侍们,一瞬间就倒了一片,鲜血横流,运气不好的,被劈成了两半,运气稍微好一点的,则是倒在地上呻吟。
明明灭灭的灯火中,那把长刀拖着收了起来,身着侍卫服的男子,身上溅着鲜血,宛如修罗。
“门侍卫!”有人惊叫道。
第七十章 血色宫闱
被唤作门侍卫的人,面无表情地往前走着,扬起手中的长刀,看向被众人拥护在后方的皇帝,毫不犹豫地再次挥出。
突然,楚王李明基侧身夺过身旁护卫的刀,站在皇帝前方,噌的一声,挥刀和斩下来的长刀撞在一起,沉闷地相撞。
咔哒的一下,李明基只觉得胸中一闷,手中的刀已经断了一半,但对方的长刀并没有停下来,而是继续斩了下来。
这时,隐在暗处的谢奎终于赶到,他飞身而过,手中的剑出了手,这是他第一次在大庭广众之下出手。
那柄剑,晶莹剔透,寒若秋水。
谢奎的脚尖踏在石柱上,轻轻一点,人像燕子般掠过。那柄剑简简单单地刺出,没有什么华丽的招式,明亮的剑身如水似的滑过,快而沉默,气势却如风似雷。
风雷一剑,与长刀相撞,迸发出强烈的光芒和气劲,身边的宫娥内侍们在这气劲中被冲击开,滚到了一旁。
凌冽的气劲如刀片一般,割裂开在场人的衣裳,留下一道道血痕,楚王李明基却始终站在皇帝面前,呈现一种护卫的姿势。
李明恪看着身前的大哥,眼中是一闪而过的复杂情绪,两人身上都带着血痕,伤不重,却看着可怕,唯有被皇帝护在身后的皇后毫发无损。
谢奎和门侍卫对了一击,而后两人都退了数步,谢奎放下手中的剑,如果细看,可以看到他的手在微微颤抖。当然,对方也不见得毫无损伤,只见对面的人,侧头吐了一口血出来,而后咧嘴笑了笑,那张脸有点僵硬,却依旧是面不改色。
此时,一支烟火令已经发了出去,呼啸而起的夺目烟火令,在空中极其耀眼。
在场的刺客们知道,留给自己的时间不多了,因此他们的举动更加疯狂,或者说更加不怕死。这时候没人发现西戎使者团的人都不见了。
不,或许说有人发现,只是现在无心去多想。
在第一轮的刺客攻击下,荣铭从地上死去护卫手上捡起刀,他虽然只是一个军医,但是他的功夫至少比那些只会拿着食盘和酒瓶乱砸的宫娥内侍们要好得多。
“退!”荣铭对着身边的宫娥内侍们喊道,他出手很干净,一击不中,就游离走开。
他知道自己的功夫谈不上多好,因此目的只是在于拖住刺客的脚步而已,不需要拼命。而保护皇帝,更不需要他这种三脚猫功夫。
两名刺客的剑交替着,像一朵炫目的食人花,荣铭的身上不断地被划出血痕,他竭力在控制着自己躲避,又尽量牵制着刺客远离人群,这就显得有些左支右绌了。
忽然,一大片的青白色的烟雾在殿中冒起,荣铭脸色一变,脚下踉跄了一下,一柄长剑直刺向他的喉咙。
娘的!莫不是真要交代在这里?荣铭一边想着一边勉力支撑着往后退,那柄长剑却紧追不舍。
叮——一柄利刃,破空而来,过千山,破万水,直直地挡在荣铭面前,挑飞了刺客的长剑。
“陆安衍!”荣铭看到来人,欣喜地喊道。
陆安衍苍白的脸上,带着些微红晕,是真气运转后的气血上涌。他对着荣铭点了点头,示意荣铭往后走。
陆安衍的剑光,在一瞬间璀璨得刺眼,一波波涌动着,像炸裂开的光瓶。剑光往前,一剑逼退不断肆虐杀人的刺客。
“烟有毒,注意点!”荣铭急忙大声提醒着陆安衍,低头又给自己磕了一颗解毒的药。陆安衍没有回头,但荣铭知道陆安衍听到了。
荣铭看着场上不断被毒烟熏倒的人,从腰包里抽出银针和一些解毒药丸。打打杀杀的事他不擅长,但是救人就是他的拿手戏了。
在谢奎牵制住门侍卫的时候,两波刺客直扑皇帝所在的位置,楚王皱着眉头看着蜂窝而至的刺客,始终没有移开身子,他鼓动体内霸道的真气,一声尖啸,体内的真气透臂而出,拍向迎面而来的刺客。
扑来的刺客长剑往前,迎着掌劲冲了进去。呲的一声,尖细的长剑扎进楚王的肩膀,但两名刺客的胸骨也尽数被拍碎,胸口凹陷下去,大睁着双眼倒下。
死亡并没有拦住剩下的刺客的步伐,他们看也不看前方倒下的人,继续往前,突然从这群刺客里跃出一道人影,楚王双眼眼瞳微微一缩,虽然对方是蒙着面,但他知道那是稗昀,他的舅舅,却也是他的仇人!
楚王闷哼一声,伸手抽出肩膀上的细剑,迎面拦住稗昀。眼角的余光中,他看到在皇帝的后侧方又来了数名黑衣蒙面的刺客。罢了,他能做的就是拦住前方来的,至于后面的,让皇帝他自个儿自求多福吧!
“贱、种!”稗昀看着始终护着皇帝的楚王,从牙缝里挤出这么一句,本来是计划着由楚王配合他们杀了齐朝皇帝,但却没想到,计划中的关键一环楚王竟然临阵倒戈。
稗昀双掌击向楚王,那双掌上带着一抹诡异的青紫,一看就知,这上边怕是淬了毒。
楚王没有和他对掌,挥着手中的长剑,冷笑了一下,他擅长的是箭法,但不代表他的剑法就差了。
楚王的剑法不比其他人的轻巧华丽,而是大开大合。稗昀并没有想到安插在楚王身边,监视楚王的南蛮圣女早就叛变了,因此有心算无意,很快他就被楚王的长剑划伤,剑上覆着霸道的真气,顺着伤口冲进稗昀的体内,稗昀微微一顿,脚下的步伐乱了几分。
趁着这个时候,楚王顺势追击,长剑疾出,稗昀因为体内作乱的真气,一时间有些应付得手忙脚乱,看着场中败势已显,稗昀心生退意,狠狠地瞪了楚王一眼,他抓着手边的一个刺客扔向了楚王,然后趁机转身离开。
楚王一掌击毙扔过来的刺客,而后将长剑灌注了霸道真气,如箭一般,脱手而出,从稗昀的背后贯穿过去,稗昀只觉得胸口一阵剧痛,低头看到透体而出的长剑,从半空中落了下来,只看了一眼楚王,无声地开合双唇,便绝了气息。
就在帝后被后方的刺客包围住的时候,一阵华丽的剑光从天而降,如同一张铺开的网,拦在了后方刺客的面前。
剑光快速地绽开,像一朵硕大而灿烂的花网,刺客的合击之术甚至都来不及施展开,就被打破。
血珠飞溅,众人只能看到在花网的推动下,后方冲过来的刺客就像割过的麦茬一样,一个接一个地倒下。
陆安衍停在李明恪的身后,他微微喘了一口气,体内的经脉一阵阵的胀痛。他回头看了一眼李明恪,确认皇帝的伤不重,来不及多说什么就执剑往谢奎那边去。
“你不是门斌!”谢奎掩唇而立,可以看到他掩住的唇溢出了血。门斌的功夫没有这么好,也不擅长使用长刀。
‘门侍卫’冷冷一笑,并没有回答,不过从对方始终没有变化的脸色可以看出来,他脸上带着人皮面具。
‘门侍卫’拿起长刀,他已经看到掠过来的陆安衍了,对付一个谢奎,他尚能做得到,但同时对付谢奎和陆安衍,他可能就会把命交代在这里了。所以,他必须速战速决。
刀势威重,一瞬间,‘门侍卫’的刀挟着雄浑至极的劲气劈向谢奎,谢奎来不及躲,他运足了内劲,将长剑挥出,狠狠砸在长刀上,但袭来的不止有长刀,还有凌厉的拳风。
在谢奎的长剑挡住刀的时候,一只拳头打了过来,挡不住了。谢奎微微叹了一口气。
说时迟那时快,一只修长的手拦在谢奎的面前,掌拳相对,硬生生将这突如其来的一拳挡了下来。
陆安衍越过谢奎,与‘门侍卫’接上手,两人的身影在瞬间就缠斗到一起。
看到长刀那一刻,陆安衍知道这人就是那晚在长街夜袭的刺客,莫怪乎他之前一直觉得对方有问题,因为曾经交过手,对方的气息就算隐藏的再好,还是会感觉到一丝的。
这人的长刀使得极好,要想让对方的长刀发挥不出优势,那么唯有近身缠斗。
凶险的搏斗在殿中进行,两人都脱手了武器,他们的动作非常快,拳脚交加的声音连串响起,惊心动魄。
在一阵轰鸣声后,两人急速地分开,陆安衍脸上的晕红已经全部褪去,他侧头呕出一口血,但对方比他更加不堪。‘门侍卫’连续吐出三口血,蹭蹭蹭地往后退到石柱处,脸上也是青白一片。
此时,殿中的场面已经开始控制住了,只是在众人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的时候,远处闷闷地传来一阵轰隆声,紧接着脚下的地面猛地晃动了几下,而后细细颤动。
“是炸药!”秦烨摸了一把脸上的血迹,脱口喊道。
‘门侍卫’听到这声轰鸣,脸上露出一抹笑,也不再多作纠缠,就转身离去。
“怎么回事?”殿中的人慌乱不已。
李明恪此时顾不上其他的,他拽住陆安衍的手,低声道:“遗旨!”
“嗯?”陆安衍有些没有明白。
李明恪的手上还带着血痕,是刚刚被刺客划伤的,他的手也是冰凉凉的,接着道:“刚刚得到消息说在皇家宗祠。”
“西戎使者团的人都不见了。”秦烨看了一眼混乱的大殿,急忙向李明恪回禀。
遗旨、皇家宗祠、炸药、西戎使者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