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了自家哥哥,陆雪曦才颤抖着出声:“二哥,娘呢?”
只这一句,陆安晨的眼圈又红了,他还没开口,顾爷爷已经抱着他往前走,柳枝跟着,四人急急忙忙地往后院跑去。仔细看去,就会发现老管家的后背有一道长长的血痕,正在不断渗出血来。
往外跑的路上,陆雪曦的视线里,满地横尸,刺鼻的血腥味弥漫在空气中,此刻的陆府犹如人间炼狱。一行老弱妇孺,哪里跑得远,背后的人影如鬼魅一般得靠近。
耳边有凌厉的风掠过。
“小小姐,跑!”
陆雪曦只听到柳枝那嘶哑着用尽全力喊出来的声音,而后一阵轰鸣,她被摔在地上,抬头,血雨夹杂着碎肉劈头盖脸地扑了满头满身,一个圆滚滚的东西落在她身边。
她低头,柳枝那一张柔美的脸赫然呈现在她面前,不复往昔的生机勃勃,而是带着痛苦的狰狞。
陆雪曦木讷地望着地上的头颅,然后垂首看着掌心的鲜血,傻愣愣地看着后边信步而来的田大海。
“二少爷,快带着小小姐走。”顾爷爷把陆安晨放下,拽起被吓得傻呆呆的陆雪曦,推了两人一把,自己迎了上去。
陆安晨刚刚清楚地看到柳枝在后面那人的掌风下,四分五裂。他知道顾爷爷也活不了的。
先前他看着娘亲死在那人的掌下,恰好来府中的外祖母推着他跑,才走出门口,他只听到外祖母一句小心,抬头看到外祖母胸口穿过的不断淌血的刀刃。
在门口的顾爷爷拽着他跑,一路上都是熟悉的护卫的尸体,还有日常陪着他的侍女姐姐的尸体……
他很怕,很想哭,可是妹妹更怕,他是哥哥,得保护好妹妹的,他努力拖着雪曦,不敢回头看,只是不断地跑。
田大海干净利落地拧断了来拦着他的顾管家的脖子,然后漠然地看着前面不断奔跑的小人,陆府上下已经是一片死寂了。
第七十四章 往昔孽缘
田大海安安静静地站在原地,他没有动,就那样看着前面两个娃娃仓皇出逃,等到看不到那小小的身影的时候,他才慢悠悠地走了出去。
“小娃娃那么吵闹,小殿下应该不喜欢他们陪着的,唉,时间也差不多了,该去请陆尚书了。”
“呼呼——”陆安晨麻木地拉着陆雪曦,在黑夜里跑着,陆雪曦双眼空洞洞的,她不言不语不哭不笑,就那么随着陆安晨机械地迈着腿。
忽然,陆安晨腿下一软,双脚绊住了,他拽着妹妹,骨碌碌地往旁边滚了下去,顺着草皮,两人滑到了护城河里。
在掺和着冰渣的河里,陆安晨奋力挣扎着,他始终没有放开妹妹的手,但是寒冷和僵硬让他湿漉漉的手慢慢地和陆雪曦的小手滑开。
“小曦!”
湍急的水流将两人冲开,而后没入黑暗中……
宫中的纷乱开始慢慢地平复下来,秦烨领着人四处救火救人。作为六部之首的陆尚书则带着护卫在宫中收拾残局,他看着地面上残留着的血迹,忽然心口一阵悸动,只觉得不安惶恐,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陆尚书慢慢地踱步走了出去,一路上可以看到残肢断臂、血迹斑斑。耳边是低低的呜咽声,空气里还带着未曾散掉的腥味。
看着陆尚书走了出去,鄢拓带着护卫紧随其后,虽说宫中的局面已经控制住了,但谁也不能肯定所有的刺客都已经清除完毕了,万一在这个时候出现个意外,那可真是冤枉了。
陆尚书一路上若有所思,他们都盯着,那么宫中的路线到底是怎么泄露的?眼皮底下竟然被埋了炸药?西戎使者团,要干什么?高阳在这里面,又做了什么?
陆尚书只觉得脑中的线路很混乱,他紧紧皱着眉头,只觉得这些线如乱麻一般,缺了一个线头。
他伸手揉了揉额角,今晚发生的一切不断刺激着他的神经,忽然鄢拓将他拉到身后,身旁的护卫呈扇形拱卫在他身前。
空中破空而来一阵凌厉的气劲。
“轰——”短兵交接,只一瞬,陆昌明身边的护卫已经悄无声息地倒在地上,鄢拓整个人如遭雷击一般,震飞出去,狠狠撞在墙上,他吐出一口血,看着身边空无一人的陆昌明,而前面缓缓走来的正是高阳郡主身边的田大海。
“叨扰了,陆尚书。”今晚最混乱的时刻,田大海并没有出现,而现在却不疾不徐地出现了。
田大海的脸上露出一抹奇怪的笑,身上的血腥气息浓郁得让人作呕,随着风慢慢散开,淡淡地道:“陆尚书,小殿下要见你。”
陆昌明看了一眼周边连□□都没有的护卫,微微皱着眉头,鄢拓撑着身子挣扎起来。
田大海看着没有回应的陆昌明,脸上有点不虞地道:“陆尚书,莫要让殿下久等。否则,您这唯一剩下的护卫只怕也要留不住的。”
“你…”鄢拓双眼怒瞪着田大海,一名武道宗师的偷袭,他们怎么防备得到?若是正面袭击,他们倒是还能拖上一拖,等到援军到来。
“走吧。”陆昌明没有再犹豫,就算他不去,田大海也有的是办法让他去。
“大人。”鄢拓吃力地靠着墙,嘶哑着声音喊道。
陆昌明比了一个手势,示意他不必跟随。而后便向黑暗中走去,田大海看了鄢拓一眼,淡然说了一句“你不错”,就转身离开。这人能够在匆忙之间硬接一名宗师的一击,确实很不错。
栖梧宫里,不同于外边的纷乱,这边很安静,安静得甚至有些窒息。
“陆尚书,殿下在等着呢。”田大海笑眯眯地看了陆昌明一眼,眼中却是冷意十足。
陆昌明整了整衣裳,慢慢往前走。
顺着栖梧宫的小道上,横七竖八地倒着宫娥或者内侍,鲜血弥漫在地上,看服饰,似乎就是栖梧宫的宫人们。
重新踏入这座如梦似幻的宫宇,陆昌明有一瞬间的恍惚,他和李凤仪的孽缘就是从这里开始的。
院子里很安静,夜风吹起几许寒意,青石森森,一颗硕大的花树屹立在庭院中,奇异的是,在这隆冬季节,花树上依旧是繁花锦簇,地上是薄薄的雪。
夜风拂过花树,点点粉白的花瓣随风飘落,落在树下秋千上女子的广袖长裙上,红的裙,粉的花,白的雪,煞是美丽。
陆昌明静静地看着秋千上的女子,看着李凤仪那张安静却难掩媚意的容颜。今日的她似一朵绽放到极致的花朵,冶艳却又魅惑众生。
大红的广袖长裙如同喜服般,眉如远黛,肤白似雪,口若含朱,一头乌黑秀丽的长发挽了个如意髻。
金灿灿的凤凰展翅发簪在夜空下熠熠生辉,长长的流苏垂了下来,如此盛妆,真所谓是璀璨耀眼。
陆昌明走了过去,他一步一步地走到李凤仪的身前,低头看着坐在秋千上的这个女子,却没有开口。
“你来了。”李凤仪抬起头来,看着近在眼前的陆昌明,微微一笑,笑里却有一丝淡淡的哀戚。
“为什么?”陆昌明淡漠地看着她,平静地问道。看到李凤仪的那一刻,他好像揪到了所有事情的线头。
“你们都以为我想当女皇吗?”李凤仪知道陆昌明问的是什么,她捻起袖口的一片小小的花瓣,道:“当女皇有什么好,又累又苦的,每天都要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猫晚,累得和狗一样。”
陆昌明没有接话,他沉默地看着她。
“其实呐,我从来就没想过要当女皇,只是父皇走之前心心念念的是一统天下,他这么疼我这个女儿,我总得做点什么。”李凤仪眼波流转,有些自得地笑了笑。
“所以你把西戎引来。又设了北荒的局。”陆昌明冷冷地打断她的话。
“对呀,北荒的高骏是我的人,情报是我给北荒的,不然你们怎么请君入瓮。只是没想到当年能忍下丧子之仇的卢诚竟然不忍了,果然,咬人的狗不会叫。”
李凤仪缓缓地说道:“西戎,来的可是摄政王呢,哦,对了,还附赠了一个最有可能继承王位的西戎小王子,留下他们俩,西戎可就垮了一大半。”
陆昌明盯着李凤仪美艳逼人的面容,半晌后才幽幽地道:“既然如此,为何又放任他们上蹿下跳?”
“宫中若不是你行了方便,西戎怎么可能埋下炸药?”
听到这句话,李凤仪的双眼浮起一丝浅浅的红线。
陆昌明侧脸看向远处站着的田大海,平静地接着道:“南蛮也混了进来,甚至北荒都来了人。不要说是李明恪的主意,李明恪那小子最多就是算计着西戎,他不可能同时算计三家,除非他想要赌命,但他没那个胆子。”
他转过头看着李凤仪,斩钉截铁地道:“是你挑起来的。”
李凤仪唇边勾出一道漂亮的弧线,自豪地笑道:“对呀,有没有觉得我很厉害?”
她抬头远远看去那喧闹的皇宫,灯火通明,火光冲天,她微笑着,笑里却带着些许森寒,顿了顿后道:“李明基想对南蛮动手很久了,对了,你知道的吧,他不是皇室血脉。杀父之仇,李明基早就想动手了,刚好南蛮自己送上门。真以为给点小恩小惠就能收买人?李明基怎么说也是由父皇教养出来的。所以啊,南蛮主战一派来了,宫中的,李明基会动手,至于宫外的,现在应该已经都死在如今的南蛮圣女手上了。”
李凤仪微微叹息道:“女人总是感性的,南蛮左贤王大概想不到送来监视李明基的人,最后会因为动心,而选择叛变。”
“哦,对了,北荒会来,这个是有点出乎我的意料之外。”李凤仪忽然有些兴奋,白皙如玉的脸颊涌起一抹晕红,迷人俏丽。
“陆郎,我告诉你一个秘密。西戎摄政王是北荒大头领的私生子。”
她捂着嘴吃吃地笑起来,偏了偏头,道:“北荒这才来了人,来的还是北荒最有继承权的拓跋海棠。是不是很惊喜?杀了他,北荒就要重新洗牌了。”
陆昌明默然看着笑颜如花的李凤仪,面上平静,但内心深处却对陆安衍那边的情况很是焦虑。
忽然,李凤仪的面容严肃起来,收敛了笑容,怔怔地看着漆黑的夜空,说道:“我讨厌这个皇宫,炸了多好,干干净净,至于李明恪,他要是活不下来,那就是命。”
“反正,我死后,哪管洪水滔天。”
李凤仪脸上露出一丝疯狂,她闭了闭眼,而后睁开,平静而绝望地问着陆昌明:“陆昌明,曾经,你有没有想过娶我,哪怕只是一瞬间的念头?”
她的话题跳转得很快。
“没有。”陆昌明脸上是一片淡漠。
“既然如此,当初为什么对我这么好?”李凤仪嘶哑着声音,眼中水雾迷蒙。
看着李凤仪那一副可怜可人的模样,陆昌明的眼中只有无动于衷,他扯了扯唇,道:“因为我可怜你。母族不堪,小小年纪又没了母亲。可是,到头来,我发现我最应该可怜的是自己。”
庭院里忽然静了下来,李凤仪愣愣看着陆昌明,她没有歇斯底里地发疯,只是很平静地看着陆昌明。或许很早以前她就知道答案了,只是不甘心呐!
粉白的花瓣零零散散地落下来,给这个从始至终都风姿卓越的男子增添了分唯美。
“你走吧。去见一见陆小将军最后一面。”
陆昌明呆呆地听完这句话,这最后一句话,如雷霆,如霹雳,刺耳且惊心。而后,他仿佛反应过来什么,转身往外跑去,狼狈仓皇,像狗一样。
李凤仪贪恋地看着陆昌明渐渐远去,久久没有移开视线,而后用低低的声音不舍地道:“田伴伴,我忽然舍不得陆郎伤心呢。”
田大海疼惜地看着李凤仪,他看着长大的小殿下,还是这般心软。
李凤仪伸出柔软白皙的手,手中放着一个瓷瓶,轻声道:“罢了,有陆府上下陪着了,还是让陆小将军留下来陪陪陆郎吧。田伴伴,待会儿,把这药给陆小将军送去。”
“是,小殿下。”
“田伴伴,我喜欢父皇送我的这座宫殿,真漂亮。”
“这座宫殿,老奴会让它陪着小殿下的。”
“田伴伴,以后见不到你了怎么办?”
“不会的,老奴会一直一直陪着小殿下的。”
李凤仪忽然开心地踢了踢脚,轻轻晃动花树下的秋千,娇媚的声音娓娓唱道:“绸缪束薪,三星在天。今夕何夕,见此良人。子兮子兮,如此良人何……”
第七十五章 命在旦夕
乾清宫的外殿里,御医和医女医士们来来回回地进出,身上的白衣都染着斑斑血迹,手中捧着一堆又一堆的棉布,或浸透了鲜血,或整齐洁白。
李明恪呆呆地站在房门外,半边身子都染着鲜血,他手上紧紧攥着一卷金黄色的卷帛,卷帛上也是染着一块一块的鲜红,异常刺眼。
他的脑海里不断回放着刚刚看到的那一幕,或许是血亲间的感应,不知为何,在宫内乱象还未完全平复时他就带着人赶去了后山,到的时候,入目的就是一身是血被钉在树上的陆安衍。
李明恪不敢直接拔出陆安衍胸前的弯刀,用了巧劲,将钉在树上的刀刃抽了出来。没有了弯刀的支撑,陆安衍无力地倒下来,他揽着人,可以感觉到那温热的液体不断流失。
“陆安衍?”李明恪的手在颤抖,他的声音也在不知觉地发抖。
也许是抽出刀刃时扯到了伤口,剧痛让陆安衍的意识微微回笼,他听到了李明恪的声音,第一个想到的就是那个所谓的‘遗旨’。
“臭小子,竟然敢假造、遗旨!”陆安衍靠着李明恪,吃力地开口。他早就知道没有什么遗旨,既然楚王不是先皇血脉,高阳又有病,那么李明恪就是先皇唯一认定的继承人。
之前扫过遗旨的那一刻陆安衍就确定了,那是李明恪仿的先皇的字。那个位字的最后一笔,李明恪写到最后会不自觉地顿一下,他一眼就认出来了。
李明恪浑身一震,安衍知道?他都知道了!李明恪抱着陆安衍的手不由地收紧,低吼道:“你知道还和他们抢什么,假的,让他们拿去就是了。”
陆安衍的身子在微微颤抖,唇角的血在不断溢出,他努力地想咽下涌上来的腥甜,但一张口却涌出更多的血,断断续续地道:“咳、别人、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