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伸手摸了摸陆安衍的额头,鼻头一酸,险些就当众落了泪。
荣铭挤开前面的人,上前搭了一把脉,故作潇洒地笑了一笑:“往后好好养着就是,李越、李越,还不快把药端上来。”
“来了。”李越捧着药碗,快步走了进来。
陆尚书先姜德音一步接过药碗,他看着孱弱的陆安衍一眼,低低地说道:“我来。”
因着陆安衍的身子伤口较多,倒也没将他扶起来,只是让他侧了侧头。陆尚书用勺子舀了舀,感觉药的温度差不多了,就递了过去。
陆安衍吞了一口,抿了抿有些发干的嘴唇,他吞咽得有点慢,看着面前小心翼翼的父亲,这才过了多久,父亲鬓角的白发尽皆冒了出来,心内不知为何忽然有些酸楚。
荣铭斜睨了一眼陆安衍,看了看脸上还带着泪痕的姜德音,轻声道:“你小子,这次真是捡回了一条命!以后,就算为了媳妇也要好好保重自己。”
“嗯?”陆安衍有些茫然,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身着喜服的姜德音,费解地看向荣铭。
房中的众人相视一笑,把目光放在了姜德音身上,姜德音微微低头,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夫君。”
“啊?”陆安衍听着姜德音的称呼,脑子里一片空白。
看着陆安衍一脸的懵懂,荣铭笑嘻嘻地道:“一觉醒来,多了个媳妇,开不开心?当然,按照你现在这情况,想要洞房花烛,那估计要好长一段时间了。”
“嘿嘿,毕竟有心无力嘛。”荣铭贼兮兮地笑着道。
“嗯哼…”姜修竹在一旁皱着眉头,不悦地瞥了一眼荣铭,现在荣铭调侃的是他的妹妹和妹夫。
“嘶——”荣铭倒抽了一口气,肋下一疼,他低头看去,自己的未婚妻赵曼曼细长的两根手指正捏在他的软肉上。
“曼曼,你这是要谋杀亲夫呀?”
“荣大哥,对不起,我,刚刚…对,那是手自己动了,不是我想掐的。”赵曼曼双眸盈盈,楚楚可怜地道。
“呵呵……”
“好了好了,让人好好休息,大家都先出去吧。”袁老太医又把了把脉,脸上的神情微微放松,挥了挥手,大声道。
看到陆安衍醒过来,大家都知道这个坎是过了一半了,往后,往后的事就再说吧。
屋子里人来人往,陆安衍望着为他掩了掩被角的姜德音,唇边不由地露出一抹笑。他的眼神扫过,看到站在角落里不言不语的李明恪,微微点了点头。
李明恪低下头,眼圈微微泛红,而后又抬头对着陆安衍笑了笑,才转身离开。
第七十八章 满府缟素
一片安宁中,李明恪长舒一口气,默默地站在长廊尽头。
“皇上,”洪老公公脚步放轻,走到李明恪的身边,低声回禀:“栖梧宫失火,高阳郡主自尽,田总管殉主。”
李明恪微微有些失神,高阳死了?她就这样死了?
“那就按郡主的礼仪葬了吧。”
“是。”洪老公公想了一下,接着道:“那楚王?”
李明恪看着那贴着喜字的窗子,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愣了一会儿,才道:“让他回楚王府去。”
“告诉他,一切,既往不咎。”李明恪幽幽说了一句,就转身离开。
“是。”洪老公公忽然又顿了顿,才斟酌着开口道:“皇上,刚刚得到消息,陆府满门被灭。谢老夫人和陆太太不幸遇难。陆府二公子在护城河被人救起,但小小姐不见踪影。”
李明恪脸色一变,他抖着声音问道:“确定?”
“已经确实了。”
“彻查,还有消息先封着,不要让陆尚书和安衍知道。太后那里,也先压着消息。”
“是。”
楚王离开皇宫的时候,天空黑黝黝的。寒风飒飒,他回头看了一眼巍峨的皇宫,忽然笑了笑,转身回家 。
楚王府的大门口,一身华服的楚王妃立在昏暗的灯下。而后,她看到她的丈夫从黑暗中走来。那张妩媚的脸露出一抹笑,一刹那间如花开,如星灿。
“王爷。”
“我回来了。”
这一年,齐史有记,元和四年腊月,有刺客于延华殿作乱,捕而杀之。西戎使者团被波及,全团覆灭。为表歉意,齐朝放宽开市协议,并派送丰厚礼物至西戎。经查,刺客俱来自南蛮。三月后,齐朝向南蛮发动战争。
在西戎使者团出事后的月余,西戎摄政王病逝。西戎陷入内乱。谁都默契得没有提及北荒,没有提及北荒死在齐朝的继承人拓跋海棠。
而默不作声的北荒武道宗师,先前的伤还未养好,在得到来自齐朝的消息的那一刻,呕了半盏心头血,咬牙切齿得嚼了几遍陆安衍和李明恪的名字,击碎了一排石桌。此后北荒史记,“腊月,北荒第一传承人拓跋海棠亡故。”
自然,这是历史,但是历史之下的惨痛却是跗骨之上,痛彻心扉。
这一年,对陆府来说,是最冷的一年。
静谧的谢府里,只有偶尔走过的仆从屏息来往。
“陆大人,谢老将军的情况不是很好。”袁老太医皱着眉头,手中的药方在笔下几番斟酌,对着身边的陆尚书道。
陆昌明的精神并不好,鬓上的发花白了不少,眼底更是一片青黑,他紧紧抿着唇,布满血丝的双眼有些失神。
“袁老,我岳父他,”陆尚书的嗓音嘶哑得厉害,顿了顿,很是艰难地询问道:“我岳父,他,还有多久?”
袁老太医纵然是见多了生离死别,可是对着如今的陆尚书,还是觉得心生怜悯。丧妻失女,满府灭门…大儿子刚刚捡回一条命,小儿子却还在生死线挣扎。
他仔细想着用词,良久,才慢慢地道:“先用药吧。”
陆尚书麻木地看着袁老太医,闭了闭眼,开口道:“袁老,您和我说实话,岳父还能撑多久?能否撑到、我那小舅子回来?”
“这两天是个坎儿,熬过去,大抵还能有个一年半载。”袁老太医的声音不大,但话语里的沉重却很明显。
谢老将军的身子早些年就不大好了,这次的刺激,可以说是压垮人的最后的一根稻草。
袁老太医又解释道:“老将军连年征战沙场,年轻时伤得狠了,埋下不少暗创,这次、受了刺激,将这些痼疾都引了出来。”
袁老太医看着陆尚书颓然的模样,宽慰道:“老将军是个有心气的人,会熬过去的。”
陆尚书抹了把脸,振作精神,道:“袁老费心了。我先去屋里陪陪岳父。”
袁老太医看着陆尚书匆匆离开的身影,长叹了一口气。
“吱呀——”推开门,陆尚书进屋的时候,动作很轻。可是谢老将军还是惊醒过来,或者说他并没有在睡。
陆尚书站了好一会儿,才慢慢走了过去。
“咳咳,要说我不怪你,这话就假了。”谢老将军睁着眼,看着床顶,有气无力地开口。
陆昌明张了张口,却没有出声。
“那天,阿舒忽然清醒了,说要去陆府看云儿。难得看到阿舒这么精神,我、咳咳,咳咳咳…”谢老将军咳得厉害,陆昌明急忙倒了水,上去扶起谢老将军。
骤然,一抹嫣红溅落在床被上。陆昌明举着水杯的手僵了下,但很快就掩饰性地当没看到,默默给谢老将军喂了水。
谢老将军靠着床坐着,缓了一口气,看着沧桑不少的陆昌明,终究将到口的怨愤压了下去。
“也怪不得你,是命吧。”谢老将军闭着眼,叹息着吐出这不甘而又藏着浓浓怨念的话语。
陆昌明跪在床前,压着心中的苦涩,低低地道:“是我的错。”
谢老将军掩着眼,有些哽咽地道:“你有什么错?错只错我当初一念之差,竟允了你们。”
他摆了摆手,吃力地道:“你回去吧,明日是云儿的出殡日,安衍和安晨那儿,你多看着点。雪曦丫头,没有消息,那也是好消息。”
现在没有消息,他们总能存着一丝念想,或许这孩子命大,被人救了。若不然,要是找到的是一具…他们要如何自处?
陆昌明也不多说,他跪在谢老将军面前,重重磕了三下,伏在地上,自责地道:“对不起,爹。”
良久,他才踉跄起身。
“我总还能撑个一年半载的。”在陆昌明的脚跨出房门的时候,谢老将军虚弱而坚定地道。
陆昌明没有回头,也没有回应,只是低头的时候,一滴泪落了下来。
此刻的陆府里同样是一片缟素,安静得吓人。清冷的空气里似乎还弥漫着一丝若有似无的血腥气。
西苑厢房里,姜德音正抱着高热不退的陆安晨,小小的人紧紧闭着双眼,烧得满脸通红,拽着姜德音的衣袖不断呢喃着‘娘’。好不容易哄着陆安晨喝了药睡了下去,那药水已经洒得满身都是,浓浓的苦药味熏得人头疼。
姜德音伸手摸了摸陆安晨的额头,感觉到温度有所缓解,抬头示意床边的碧螺将打凉的毛巾递过来。
她接过毛巾敷在陆安晨的额头,陆安晨受惊一般得抽动身子,姜德音急忙将人揽在怀里,轻轻拍了拍,低低地安慰着:“晨哥儿乖,不怕了,咱们在家里呢。”
好一会儿,陆安晨才慢慢平静下来,呼吸浅浅地睡了过去。姜德音抱着陆安晨靠在床沿边,她的眼下带着明显的青黑,脸上满是疲惫,那声音也是明显地嘶哑。
青黛进屋的时候,看到的便是靠在床沿边闭目歇着的姜德音,她清瘦得厉害,身上的衣服都显得宽松不少。
青黛悄然走了过去,压低声音道:“少夫人,您去歇着吧。这儿我看着。”
她看着姜德音现今的模样,着实是心疼。
这些个日子,她们姑娘真是不眠不休的。照顾完陆将军,又要看护着二少爷,府上的丧事,迎来送往的,女眷这边姑娘也要出面,这样子再熬下去,人可就要垮了。
“嗯?”姜德音很累,她甚至没有听到青黛进来的声音,只是听到青黛说话的声音后,才慢慢睁开眼,缓了一缓,回过神来。
“不用。”姜德音轻轻地说。
怀里的陆安晨不安地转了转身子,姜德音熟稔地轻轻拍了拍他的背。看了看天色,时候不早了,安衍他该醒了。
“青黛,你来看着晨哥儿,安衍那边该喝药了。”姜德音将陆安晨小心翼翼地放进被窝里。
陆安衍那边一直都是姜德音在照顾的,不是不让其他人来,而是无人可用。要不是姜府、荣府和宫里紧急送了一波人来,只怕偌大个陆府将彻底陷入无人可用的困境。
“少夫人,您去歇歇吧。将军那边我们送药去,您都好几天没睡了,您看看您的模样。”站在一旁的碧螺拦着姜德音,她说得有些急,眼眶都红了。
“您也不是铁打的,这样熬下去,熬得人都要垮了。”
姜德音笑了笑,摸了摸碧螺的脸,拭去碧螺急哭出来的眼泪,安慰道:“没事的,我的身体好得很,过了这一阵,我一定听碧螺的话,好好休息。”
“少夫人!”碧螺眨了眨眼,对着青黛使了个眼色,却见青黛无奈地摇了摇头,青黛不是没有劝过,奈何劝不动。
“爹他回府了吗?雪曦有消息了吗?”姜德音转了话题,开口问道。
据说谢老将军的情况不容乐观,要不是袁老太医守在谢府,只怕谢府要办的不是一场丧事了。
碧螺摇了摇头,道:“陆大人还没回府。小小姐也没有消息。”
姜德音沉默了一会儿,她勉强笑了笑,道:“没有消息那也是好消息了。晨哥儿这边,你们看着点,有事儿就来喊我。厨房里的药膳都温着,爹回来后,你们就端去。”
姜德音看着自己身上残留着药渍的素服,道:“我先去换身衣裳。”
说罢,她就出了门。
很快,姜德音换了一身素白的服饰,掩去面上的哀伤和疲惫,捧着药进了屋子。
屋子里的陆安衍还在昏睡,他躺在床上,煞白的脸上带着些许不正常的红晕,呼吸较之往常,沉重了不少。
回府后,陆安衍就时常发热,昏睡的时间也比较长。姜德音在担心的同时,却也暗暗松了一口气。
正是这样的发热和昏睡让陆安衍无暇顾及陆府的不正常。因此才能瞒住陆府满门被灭的噩耗。
姜德音走到床边的时候,恰好陆安衍睁开眼。他勉强撑起身子,姜德音急忙放下药碗,小心地扶起他。
陆安衍知道自己这段时间总是在反反复复地发热,昏昏沉沉的。
看着姜德音清瘦的模样,他心疼地伸手摸了摸姜德音的脸颊,轻轻地道:“怎么我每次睡一觉醒来,就发现你更瘦了?”
姜德音伸手握住陆安衍微凉的手,道:“那你是没看到自己的模样。我这可比你胖多了。来,先喝药。”
她说着将药碗递过去,陆安衍每日要喝的药很多,房里总是弥漫着浓浓的药味,也托了这药味,才盖住了府里还未散去的血腥气。
陆安衍的伤其实好得很快,但就是好得太快了,袁老太医和荣铭都很担心。
‘如意’这药很神奇,自陆安衍那日清醒后,不过短短数日,陆安衍的伤势就开始快速好转。只是随之而来的便是反复发热。
袁老太医私下里和姜德音透过底,他怀疑这药是在透支陆安衍的精气神,说的简单点,就是把以后的命数提上来补充现在的窟窿。只怕陆安衍日后,活不长久。
可是当时的情况,他们也别无选择。因而,现在袁老太医和荣铭一直都在调整药方,弥补陆安衍体内的千疮百孔。
第七十九章 惊闻
陆安衍接过药碗,干净利落地将药一饮而尽,他已经习惯了这苦涩的药味。
今日他倒是难得有了些精神,拉着姜德音的手,说道:“等我好起来,我让云姨去姜府正式提亲,给你一个盛大的婚礼。外祖母她也好了很多,上次都认得我了,还催我成亲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