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令之未见青山老——悠悠我思七
时间:2022-02-11 07:56:24

  姜德音的神情不由地一僵,垂下眼眸,她勉强笑了笑,道:“好,等你好起来。”
  陆安衍看着姜德音那勉强的神情,心下一沉,他拉着姜德音的手松了开来。
  沉默了一会儿,看着姜德音愈现纤细的腰身,他艰难地开口道:“阿媛,如果你改变主意了,记得和我说。”
  姜德音听了,心头一惊,她抬起眼,看向陆安衍,一下就看出陆安衍的情绪不对,忙拉起陆安衍的手,嗔声道:“怎么?你这是嫌弃我了?”
  陆安衍看着姜德音近在眼前的小脸,见她直直地望着他,他的心忽然温软如水,摇了摇头,道:“没有。”
  “真的?”
  “真的。”
  “呼…”姜德音松了一口气。她靠过去,闭上眼睛靠在陆安衍的肩膀,话语里难掩疲倦地道:“好不容易嫁给你了,你要是把我退回去,哥哥一定会很生气的。”
  陆安衍闻言一怔,随后,他侧过身,忍着伤口的扯痛,将姜德音揽进怀里,感受到怀里轻飘飘的分量,他怜惜地道:“阿媛,是我不好。”
  是他拖累阿媛了。
  姜德音将自己埋在陆安衍的怀里,闻着他身上浓郁的药味,她的眼眶潮潮的,她的安衍哥哥,她要怎么和他说,云姨和外祖母已经不在了,陆府现下阖府缟素。
  是夜,陆府里静悄悄的。
  忽然,有细细的哭声在西苑回廊外响起。
  “呼——”陆安衍从睡梦中惊醒,他缓了缓神,只觉得心悸得厉害。转过头,就着昏暗的灯火,扫视周围。
  屋子里没有其他人,往常在床边小榻上陪着他的姜德音并不在。
  陆安衍不知怎的,只觉得心下不安。
  突然,安安静静的屋子里,断断续续地从门外传进来细细的哭声,由远而近,又慢慢地远去。
  陆安衍撑起身子,他扶着床下来,披了件外套就往外走,却不想浑身虚软得差点站不住。
  只不过是从屋子里走到门口这么短短数步,他就走得直冒冷汗,还未愈合的伤口因为走动扯得生疼。
  越是靠近门口,越能听到哭声,哭声里还夹杂着含糊的说话声,虽然听不清,可是陆安衍却觉得这声音很熟悉。
  他打开门,入目的便是清冷的陆府,白茫茫一片。哭声是从左边回廊传来的,陆安衍走了两步,就看到一个小小的孩子穿着单薄的里衣,赤着脚孤零零地站在回廊上。
  那孩子一边走着一边哭着。
  陆安衍走了过去,走的近了,才发现这个孩子竟然是他的弟弟陆安晨。
  “呜…娘…”陆安晨没有看到走过来的陆安衍,他慢慢继续往前走,不断哭着喊娘。
  陆安衍拦住陆安晨,着急地道:“安晨,怎么了?”
  他看着陆安晨衣着单薄,急忙将外衣脱下包裹在陆安晨的身上,将陆安晨抱进怀里。
  陆安晨的身上冰冷冷的,他哭得满脸通红,一下又一下地抽噎着。
  但是陆安晨好像看不到人,也听不到声音,他呜咽着挣扎起来,惊慌地大声喊道:“娘亲,娘亲……”
  陆安衍闷哼一声,放开陆安晨,陆安晨好像在梦魇中一般,他一离开陆安衍的怀里,就跌跌撞撞地跑开。
  陆安衍捂着胸口,血色从他的白色单衣上晕染开。刚刚陆安晨的挣扎,无意间扯到他的伤口。陆安衍喘了一口气,闭了闭眼,而后睁开,看着陆安晨跑开的方向,他吃力地站起来,踉跄跟了上去。
  陆府里到处都是白布黑奠,陆安衍顺着回廊往大厅方向走去,越走越是心慌。
  骤然,他的眼前一晃,靠近大厅的偏堂里一排排的灵牌让他停下脚步。
  陆安衍走了进去,柳枝、翠环…这些都是陆府家生子。
  陆安衍一步步走过去,一排排看过去,最后在顾平这个牌位前停了下来。是顾叔啊。
  这里,是陆府满门!
  陆安衍只觉得有什么从心头不断涌上来。一种难以抑制的害怕让他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娘亲。”陆安晨稚嫩而又惶恐的声音从偏堂的大厅里传出来,也惊醒了陆安衍。
  陆安衍从偏堂里逃也似的走出来。
  大厅里是陆府主母谢燕云的灵位。正跪在灵堂上的姜德音让突然出现的陆安晨吓了一跳。
  姜德音匆匆跑过去,一把抱住睁大眼盯着灵位喃喃呼喊的陆安晨。
  “晨哥儿,你怎么到这里来了?嬷嬷呢?”姜德音摸着陆安晨冰冷的手,着急地道。
  她留了嬷嬷看着陆安晨的,怎么就让他一个发着热的小娃娃自己跑出来了。
  姜德音忽然顿住手,她这才注意到陆安晨身上半穿半拖着的衣服是,陆安衍的?难道说……
  姜德音慌乱地抬起头,果然看到大厅门口站着的陆安衍。
  陆安衍呆呆地站在那里,看着厅里的灵牌。他只觉得剧痛从心口弥漫开来,搅得他五脏六腑都灼烧般地疼,一股涩味从喉咙间翻涌上来。
  “陆安衍!”姜德音惊恐地失声喊道。
  陆安衍看到姜德音惊慌失措地跑过来,从姜德音睁大的双眼里,他看到自己一身狼狈。
  陆安衍迟缓地低头看了看,发现自己身上满是血迹斑斑。一滴滴的血落了下来,他抬手拭了拭唇角,浓郁的血腥味有点恶心,他忍不住就吐了出来。
  鲜血溅在近在眼前的姜德音和陆安晨身上,原本还愣愣地呼喊着娘亲的陆安晨望向一身血痕的陆安衍,他好像想起了什么,突然尖叫起来。
  “娘亲,外祖母,快跑!快跑!小曦,不要松手,不要……”陆安晨失控地惊叫道,他那张通红的脸陡然变得青白,浑身开始抽搐。
  “安衍!晨哥儿!”
  “快,去喊荣小侯爷!”
  “来人……”
  “扶着……”
  “少夫人,少爷他……”
  喧闹声打破了陆府的清冷,厢房里灯火通明。荣铭站在床边,床上躺着的是浑身血迹斑斑的陆安衍。
  荣铭一边收针,一边絮絮叨叨着:“我都说了,你也是有媳妇的人,就算不为你自己想,也为阿媛想想吧,你总不会想让阿媛年纪轻轻就守寡吧。你说你们这一家子,就会折腾我,看我干嘛!看我也没用,该喝的药一样不会少。”
  荣铭瞪了一眼陆安衍,嘴里的碎碎念就没个停,他的面上看起来还是很淡定的,如果他收针的手没有颤抖的话。
  陆安衍看着荣铭,他现在并不觉得难受,只是身子轻飘飘的,很是困乏,他看了看四下,问道:“阿媛呢?”
  “你这边施针,我让她先出去了。你弟弟犯了小儿惊阙,刚刚缓下来,阿媛现在哄着。”荣铭冷淡地解释道。
  他没有说刚刚的场景有多么混乱,也没有说陆安衍的身体情况到底怎么样了。
  陆安衍听到安晨出事的时候,是想起来去看看的。只是他实在没有什么力气,再看着荣铭那不善的眼神,他苦笑了一下,接着问道:“我爹呢?”
  “在谢府,毕竟谢老将军……”荣铭忽然停住到口的话,他不知道陆安衍到底知道多少事了,怕再刺激着人。
  陆安衍的手蜷缩起来,良久,他才一字一句地说道:“都和我说说吧。”
  荣铭是不想说的,可他知道事情到了现在是瞒不住了。他看着陆安衍胸口处扯开的伤口,沉默地重新上了药,覆上纱布,小心翼翼地裹好,而后疲惫地靠坐在床边的椅子上。
  “陆府,满门被灭。”荣铭的话刚刚出口,他看着陆安衍原本就毫无血色的脸在一瞬间就灰败下去。
  荣铭别开脸,他忽然不想再说了。可是话已经出了口了,总要让他听个明明白白的。
  “除了陆安晨幸存,陆雪曦失踪,陆府满门无人生还。”荣铭吸了一口气,将最后半句话说完:“而那时,谢老夫人恰好在府上做客,所以……”
  陆安衍没有说话,他就那样静静地听着,呼吸清浅。
  荣铭好像察觉到什么,脸色微变,他急忙搭上陆安衍的手腕,指尖的脉象虚浮如飞絮,行进间艰涩晦暗。
  荣铭顾不上陆安衍身上的伤口,扶起陆安衍,左手搭在陆安衍的后心处,运转真气,断断续续地顺着心脉导入。
  “咳咳。”陆安衍呛咳出一口血。
  荣铭缓缓收回内劲,陆安衍现在的身子承受不了过多的真气,若不是刚刚心窍堵塞,荣铭也不会冒险输入内劲震动心脉。
  荣铭他扶着陆安衍靠着床,并没有让他躺下。这时候,坐着对陆安衍来说,比躺着要好受一些。
  荣铭看着陆安衍紧紧闭着双眼,带着些许青色的脸,他低下头,眸子里有些潮湿,却不知该说什么。
  荣铭看着虚弱得似乎都睁不开眼的陆安衍,低声道:“陆安衍,陆府没人了,陆安晨惊吓过度,连日高热,情况也不是很好。陆雪曦落河失踪,到现在也寻不着。陆府真没人了呢,你好好想想!”
  荣铭说完这话,逃也似的离开屋子。他知道陆安衍这人心思重,他说的这话字字都是在戳陆安衍的心窝,可是唯有这样,才能激着陆安衍撑下去,就算以后……
  可是过不去现在,谈什么以后?
  这时,姜德音从门外进来。
  仓皇离开的荣铭在错身而过的时候,对着姜德音匆匆丢下一句:“阿媛,我什么都和他说了,你、好好陪着他。”
  姜德音顿了顿脚步,很快就走了过去。
  她看着陆安衍唇边残留的血迹,没有说什么,只是掏出锦帕,坐在床边细细地替他拭去。
  “安晨没事了,你别担心,”姜德音的声音有点沙哑,但却很温柔。
  “雪曦,吉人自有天相,定是有人救了她的,你别担心。谢府一切都还安好,爹的身子,荣小侯爷每日都帮着诊平安脉,你别担心。”
  陆安衍看着姜德音细致轻柔的动作,在他生死未卜时,阿媛坚定地嫁给他,在他昏睡的日子里,阿媛替他撑起陆府。
  她也不过是个小姑娘,这些日子以来,她该多么难。
  姜德音看到陆安衍一直盯着她看,她浅浅笑了笑,道:“安衍哥哥,无论多么难,都会过去的。我们都能过去的。”
  陆安衍看着姜德音,忽然觉得内心前所未有的平静,他缓缓地道:“阿媛,我会好好活着的,你别怕。”
  他怎么能死呢?死了,他的阿媛怎么办?他怎么能让父亲和外祖父再经历一次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痛?体弱的幼弟他要看护着他长大成人的,他还得找到失踪的妹妹。
  姜德音看向陆安衍的双眸,她伸手摸了摸陆安衍的脸,道:“嗯,你陪着我,我就不怕。”
  “明天,是云姨的出殡吗?”
  陆安衍低头,他掩去眼中的泪意,扯了扯嘴角道:“有我的孝服吗?”
  姜德音沉默了一下,才点了点头,道:“有的,你是孝子,我是孝媳。”
  陆安衍轻轻地揽过姜德音,他压着情绪,低低地重复道:“阿媛,我会好好活着的,你别怕。”
  姜德音缩在陆安衍的怀里,她的动作小心翼翼的,生怕挣到陆安衍的伤口。
  听着这话,她闭了闭眼,嗅着陆安衍身上那夹杂着药味的血腥气息,哽咽着道:“嗯,我不怕,你好好的,我们都好好的。”
  长夜融在清冷的月色里,细雪已经停了,只是在长街上铺了薄薄一层。月色下,斜对着陆府的小巷子里倒映出两道长长的黑影。
  “明天,是个不错的日子。”
  “是送葬的好日子。”
  “呵,都做好准备。”
  “是。”
 
 
第八十章 雪上加霜
  天光微亮,姜德音站在陆安衍的身前,低头替他整理着白色孝服上的腰带。
  “路有点远,我让小侯爷就跟在你旁边,虽说有点不合规矩,你也别计较这点。”姜德音垂眸隐去忧虑,她着实不放心陆安衍的身子,因而才这样拜托荣小侯爷。
  按规矩,荣铭是外客,且身份尊贵,是不能跟在孝子贤媳的队伍里。
  陆安衍看着姜德音,他伸手抚了下姜德音的鬓发,良久,轻叹一声,道:“我能计较什么,只是委屈了荣铭。”
  姜德音转头看了看窗外,隐隐有鹅毛雪片飘落,她翻出一身白貂绒披风为他披上,抬头看着陆安衍苍白至极的脸,轻声道:“披着吧,云姨不会介意这个的。”
  陆安衍看着自己因为寒冷而变得青白的手,苦笑道:“好。”
  “少夫人,老爷回来了。”门外,传来青黛的声音。
  “好的,我们就来。”姜德音回了一句。
  陆安晨的情况稍微有些稳定,他们也不可能让一个还在发热的小娃娃出席。因而今日出席的孝子只有陆安衍。
  陆安衍和姜德音相携而出,还没走出西苑,就看到陆尚书一路疾行过来。陆尚书回府的时候就知道了昨日的情况,看过幼子后,就匆匆来长子这边。
  陆安衍停了下来,他看着越走越近的陆尚书,不过短短数日,陆尚书鬓发上多了不少白丝,整个人的气息都颓然了不少,清瘦的面颊上,带着焦虑和担忧。
  “父亲。”陆安衍轻声喊了一声。
  陆尚书站在陆安衍的面前,看着陆安衍病骨支离的模样,他扯了扯嘴角,沙哑地道:“路途遥远,如果不舒服,不要硬撑着。”
  “嗯,父亲,您,也多保重。”陆安衍不知道要说什么。他看着此时此刻如此憔悴的父亲,心中酸楚,这是记忆里极少见到的。
  陆尚书只点了点头,道:“走吧,该准备出发了。”
  陆府的出殡队伍出发的时候,天空就开始下起了雪片儿,纷纷扬扬的。
  长长的队伍从陆府大门出来,素白的衣帽几乎要和这苍白的天地融在一起,肃穆的队伍里,弥漫开低低的抽泣声。
  在街道的檐角巷尾里,零零散散的人影伫立在那里,默默地看着队伍蜿蜒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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