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尚书看着手中的药瓶,迟疑不决。他听说过这药,为了炼制这一颗药,当时投入了大量的人力物力财力,甚至试药的人都死了不少。因此元妃也被当初那些老大人们称为妖妃。他没想到,原来真的炼制成了?
姜德音看着陆安衍的呼吸越来越弱,心中越发寒凉,她已经管不了什么真的假的,有效无效。最糟糕的情况莫不过是一死。
可是再拖下去,陆安衍也同样难逃一死。
她跪在陆尚书的面前,颤抖着声音道:“陆大人,用药吧。无论如何,这、总是一丝希望。”
陆尚书看了看泪眼婆娑的姜德音,再看了一眼几乎已经感觉不到胸口起伏的陆安衍,咬了咬牙,握紧手中的药瓶,哑声道:“好。”
圆润瓷白的药丸慢慢地融在温水中,碗中的水依旧清澈,看不出什么变化。
荣铭端着碗,小勺子里的药递了过去,可是现在的陆安衍又如何喝得下药,药水混着血丝沿着唇滑下来。
“陆安衍,你争点气,喝下去。”荣铭压着嗓子低声道。他的手在微微颤抖,陆安衍现在情况很差,他不敢将药强灌下去,可是这药却怎么都喂不下去。
忽然手中一空,药碗被身边人拿走,荣铭抬头一看,是姜德音。她抿着唇,端着药碗,深吸了一口气,道:“我来。”
姜德音端着药碗,低头就着药碗的边抿了一口,俯下身子,她的唇贴了过去,陆安衍的双唇很凉,夹杂着铁锈味儿的。她可以感觉到药水渡过去但陆安衍却没有咽下去。
咽下去,求你了,安衍哥哥。姜德音眼中的泪水一滴滴地落在陆安衍惨白的脸上,冰冷而又绝望。忽然陆安衍好似微微动了一下,渡过去的药水慢慢地吞了下去。
姜德音欣喜地起身,她随手抹去脸上的泪水,又抿了一小口,俯下身子……
屋子里的众人看着这一幕,并没有什么旖旎暧昧的感觉,反而是从内心里升起了一股悲凉感。
“药,他都喝了。”姜德音欢喜得拿着空碗,望着众人,“他会好起来的,对不对?”
荣铭无法回答这个问题,他搭着陆安衍的脉,忽然抬头看向袁老太医,轻声道:“袁老,您来看看,来看看。”
袁老太医神情严肃地上前一步,他压着陆安衍血管分明的手腕,脉像晦涩难明,但至少已经察觉得到脉象的细微跳动。
袁老仔细看了一眼陆安衍胸口还在缓慢出血的伤口,开口道:“将止血的伤药都拿过来。”
“荣小侯爷,或许真的有转机。”袁老太医掀开陆安衍身上的单衣,动作利落地开始重新上药。
这一次的药粉并不像之前那样很快就被血水冲散,袁老脸上凝重的神情微微松了一分:“出血有所缓解,脉象虽然艰涩晦暗,但也能摸得到了。接下来,只要伤口能够彻底止血,并且不会有恶化、感染、高热等,熬过今晚,也就算是保住了半条命。”
听着袁老太医的话,屋子里的气氛微微放松了些,可这口气还没松下来,袁老就板着一张脸,扫视了一下众人,最后的目光落在陆尚书的身上,斟酌了一下,接着道:“陆将军能够撑到现在,老朽觉得这是一个奇迹。而那药,能够将濒死之人拉回一口气,也着实不可思议。但凡事都是要付出代价的,这药的后遗症是什么,现在暂时不清楚。可是老朽要说的是,现在,陆将军可能会醒不过来,大量的失血,给他的身子带来了极重的负担,而且就算醒过来了,他的身子骨也是极差的,药是断不了,甚至可以说陆将军随时都可能……”
袁老的话没有说完,但话语的意思,所有人都明白。
“没关系,我相信他,一定会好起来的。”姜德音低着头,侧过脸看着陆安衍,她的面色微微柔和,声音轻微而坚定。
“我信他,他会好好的,一定会好好的,他说过要来娶我的。”
她的眼中带着莫名的光芒,一闪而过。
陆尚书扶着桌沿,他的身子有些晃,低声道:“没关系,只要他活着就好,陆府什么药都供得起的。只要他活着。”
只要人活着就好。
四周夜幕低垂,还未散去血腥气味的宫殿亮起了灯光,雪停了,银月明朗,星子疏稀,空气中流转出一种静谧安详的气味,仿佛之前的杀戮是一场梦。
栖梧宫里,安静得仿佛没有生气。此时的栖梧宫里,也确实没有什么活人了。整座宫宇灯火通明,雕栏玉砌,银装素裹,月色朦胧,恍若仙境,但很快这座仙境就陷入了熊熊火焰中。
月下,在花树的落花里藏着一位安静睡着的仙子。
田大海笑吟吟地走了过来,他的手中拿着雪白貂绒的披风,轻轻地走过来,小心翼翼地盖在闭着眼倚靠在花树下的李凤仪身上。
“小殿下,老奴回来了。夜风有点凉,小殿下还是要多加一件衣裳,免得着凉了。”田大海跪在高阳的面前,小声叮嘱道。
双眼紧闭着的李凤仪,脸上带着一抹不寻常的红晕,双唇也是鲜艳欲滴,衬得她越发美艳,就像荼蘼开到了极致,却莫名地给人一种衰败的感觉。
此时的李凤仪看着像是睡着了,其实已然没了气息。
田大海知道,娇气而又胆小的小殿下已经上路了。所以,他也该上路了,让小殿下等着可不好。
“小殿下,莫怕,老奴这就来了。”
月色掠过,栖梧宫里冲天的火光,将漆黑的天空映得亮堂,橙红的色泽,看着就觉得不详。
第七十七章 柳暗花明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回廊里跑过。姜修竹拉住小跑过去的内侍,问道:“什么事?”
“回大人,栖梧宫失火。”
姜修竹一愣,放开手,内侍微一躬身,急急忙忙地跑开。今晚的宴会,刺杀开始的时候,他刚好在外城,运气极好地躲过了一劫。
从四处那里得到消息,阿媛没有收什么伤,只不过陆将军伤得极重。知道人现在都在乾清宫,他匆匆赶了过去,不知阿媛是否吓到了?
才步入回廊,就看到在回廊角落站着的姜德音,姜修竹往前走了两步,开口道:“阿媛。”
姜德音转过身,脸上的泪痕犹在,唇边还沾染着些微血迹。看到姜修竹,她失态地奔过去,扑入姜修竹的怀里,身上还在微微颤抖,声音中带着掩不住的哭腔,道:“大哥!”
“不怕不怕,阿媛,不怕了。”姜修竹眼中微微泛红,直到看到好端端站在他面前的姜德音,他悬着的心才稍稍放了下来,伸手轻轻拍了拍姜德音的后背。
“大哥,他、差点就死了。”姜德音不知道在说什么,只是不断重复着着这句话。
姜修竹知道姜德音说的是陆安衍,之前的凶险,四处都传了讯息出来。他沉默了一会儿,才缓缓开口道:“都过去了,会好起来的,阿媛,莫担心。”
好一会儿,姜德音稳定了下情绪,从姜修竹的怀里退了出来,伸手拭去脸上的泪水。
“大哥,”姜德音低着头,她的声音有些闷,“大哥,我想嫁给陆安衍。”
姜修竹的身子一僵,脸上的表情有些凝重,良久,他才轻轻地开口道:“等他好了,让他来姜府提亲。”
姜德音抬起头来,她看着姜修竹,再次开口道:“大哥,我说的是,我想现在就嫁给他。”
“胡闹!”姜修竹忍不住呵斥道。
姜德音勉强笑笑,在姜修竹的眼里瞧见了自己失去血色的双颊,以及唇边还沾染着的血痕。
她后退两步,沉默地跪了下来,双手交叠,伏在地上,一字一顿道:“请大哥成全。”
“姜德音!”姜修竹冷着脸,厉声道:“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我要现在就嫁给陆安衍,请大哥成全。”
“现在?你知不知道他可能醒不过来,知不知道他就算醒来,也是随时都在生死边缘。”
姜修竹顿了一下,咬着牙道:“况且无媒无聘,你现在就要嫁给他?别人会怎么看你?冲喜娘子?私定终身?”
姜德音的身子一颤,她的泪水猛地涌了上来,眼前一片模糊,她没有抬头,低着头大声道:“我不在乎,我都不在乎,他活着,我守着他,他死了,我陪着他。大哥,对不起,对不起,阿媛任性了,但就这一回,请大哥成全!请大哥成全!”
姜修竹站在那里,手微微颤抖,一向挺直的背脊刹那间佝偻了下来。阿媛素来懂事,打小开始,就没让人操心过,唯有这一次,唯一一次的任性,却是如此任性。
他望着她,目光幽幽,一股悲呛的意味愈加浓郁,他只觉得如果他同意了,好像就会失去自己唯一的妹妹。
他僵着身子,吃力地蹲下来,低声道:“阿媛,待他好了,上门提亲,大哥会同意的。”
“请、大哥成全!”姜德音的声音哽咽着,她知道她在为难最疼爱她的大哥,可是她不敢等了。
“阿媛……”
“请大哥成全。”
“阿媛。”
“请大哥成全。”
“阿媛!”
“请大哥……”
“姜大人,我替我儿向您求娶姜姑娘,可否?”姜德音的话没有说完便被打断。陆尚书不知何时出现在回廊的一边,沉声道。
姜德音抬起头来,双眼通红,姜修竹勉强站了起来,看了看依旧跪着的姜德音,又看了一眼憔悴的陆尚书,在一阵默然后,他哑然问道:“陆尚书,您能否保证,陆安衍此生只有阿媛一人,纵然阿媛无所出。”
陆尚书扶着廊柱,鬓边露出的灰白的发丝微微抖起,他知道姜修竹并不是要陆安衍保证,而是要他们作为长辈的保证,不会因为子嗣问题而为难姜德音。
陆尚书苦涩地一笑,声音幽冷,语调里带着沉痛:“自然。陆府长媳有且只有姜姑娘一人。我儿心悦姜姑娘已久,定不会负了姜姑娘的。”
沉默,良久的沉默,姜德音的呼吸几乎要凝滞在胸口里,就在她以为大哥依旧不会同意的时候,却忽然听到了姜修竹那沉缓无力的声音:“好。”
月色下,一片寂然。
姜德音嫁给陆安衍,嫁得很匆忙。一切从简,因为陆安衍的伤,他们没有移动人,只是在乾清宫的内殿里贴了喜字,燃了龙凤喜烛。
而姜德音的喜服,是婚期将近的赵曼曼贡献出来的。
“曼曼,谢谢你。”姜德音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轻声对着正在后方给自己整理喜服的赵曼曼道。
赵曼曼低头给姜德音整理了一下腰身,姜德音的腰身比她纤细一点,要再收一点线。
她微微低着头,泪珠一滴滴地落在自己的手上,反手抹去自己的泪水,不能哭,是阿媛的好日子,怎么能哭呢?
赵曼曼深深吸了一口气,瓮声瓮气地道:“阿媛,你穿着真好看,陆将军要是看到了,一定会看直眼的。”
姜德音垂下眼,脸颊上浮起无限娇羞,轻轻地应了一句:“嗯。”
赵曼曼给她盖上红盖头,而后扶着她走了出来,转过回廊,就是陆安衍所在的房间。
盖着红盖头的姜德音看不到前面的路,也看不到她的大哥站在回廊边望着她,但在走过去的时候,却似有感应地停了下来。
姜修竹看着眼前一身喜服的妹妹,陡然握紧了双拳,勉强扯出一抹笑,道:“阿媛,往后好好过日子,不顺心了就回来,莫要委屈自己。”
“是。”姜德音低低地回了这么一句话,她不敢多说话,怕下一秒就会哭出声。
赵曼曼扶着她一步步走过去,姜修竹紧握的双手冰冷地很,但心中却更冷。他自嘲地一笑,陆安衍…大抵是他们姜家上辈子欠他的吧。
没有喜酒,没有拜堂,甚至新郎都没有起来。姜德音就是一袭喜服,盖着红绸走了进来。这大概是最简陋的婚礼。
她坐在陆安衍的床边,头上的红盖头是自己揭下来的。看着始终昏睡的陆安衍,他身上的单衣被血染红,倒是和喜服差不多的颜色。
“安衍哥哥,从现在开始,我是你的妻子了。”姜德音的面上带着些许羞赧。
她伸手将他脸颊边的发丝拂开,轻轻拉着他冰冷的手,放在掌心间捂着,轻声细语地道:“你总是不会好好照顾自己,以后就换我来照顾你。”
透过窗子,屋外的人能够听到里面细细的说话声,再看着这红艳艳的喜字,无端地觉得心酸。
黎明破晓前,天黑得厉害。
陆安衍没有想到自己还能醒来,睁开眼的时候,天色昏暗,他不甚清醒地转过头。
屋子里点着灯,亮堂堂的光让他觉得有点刺眼,他眨了眨眼,看到窗子上红红的喜字,脑子觉得有点蒙,这是喜房?他浑身软绵绵的,但却并不觉得疼痛,是在做梦吗?
忽然,房门吱呀一声打开,姜德音捧着小水盆走进来,她身上还穿着红色的喜服,精致的面容在喜服的衬托下,展现出与往常不同的艳丽姿色。只是微微红肿的双眼给她添了几分楚楚可怜。
原来阿媛穿喜服是这么个样子,真好看!姜德音抬头看向陆安衍,与他的视线对上,脑中瞬间一片空白。
“砰——”水盆掉落在地,骤然响起的声音惊动了屋外的人,一阵凌乱的脚步声由远而近。
姜德音小步跑至床边,颤抖着双手,轻轻抚过陆安衍的脸,泪水泉涌而出:“安衍——”
微凉的指尖,让陆安衍从迷迷糊糊中清醒过来,他不是在做梦?那如今这是?
“阿媛。”陆安衍一开口,只觉得喉咙间干涩得很,他以为他发出了喊声,其实不过是极低的气音。
“怎么了?”
“什么…”
“安衍…”
一阵吵杂的说话声随着脚步传了进来,陆尚书脚步有点不稳地冲了进来,随后是一群人蜂拥而至。
陆安衍看着突然而至的众人,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浅淡的笑。
“醒了?”陆尚书有点发蒙地看着,喃喃自语道:“醒了就好,醒了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