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都准备好了吗？”
“死士已经都到位了。”
“那就等他们送葬回来，我们再送他们一程。”
“是。”
与此同时，寂寥的深宫里，太后面上难掩疲惫，她安静了好一会儿，才对身边站着的人道：“恪儿。没有陆府了。”
皇帝转过脸来，他的脸色很难看，提了提声音，反驳道：“有的，安衍在，舅舅在，安晨在，陆府永远都会在。”
太后的眼中含着浅浅的泪花，她张了张口，想说什么，却还是没有说出口。那个她出生并成长的陆府，没了啊。
“恪儿，答应娘，无论发生什么，都要相信安衍，你待他好点，那是你的至亲。”太后哽咽着。
如果当初他们俩姐弟不招惹上皇室，是不是陆府就会好好的？
李明恪听到这话，有些愣神，想着陆安衍那人，他苦笑了下，道：“娘，我不会再骗他的，他那人、他一路护着我走过来的，我都记得的，我会让他、让陆家荣耀至极，无人可欺！”
太后平复了一下心态，她沉声道：“什么荣耀都不重要，我只要你保证，让他们平平安安。”
她看了看这空寂的宫殿，站了起来，叹了一口气道：“哀家要回陆府，看看你舅舅还有衍哥儿他们。”
“母后，”李明恪顿了顿，他低声道：“那让泽儿和醇儿跟着您去吧。让他们代朕，祭拜一下。”
“也好，泽儿和醇儿之前就念叨着阿媛他们。”
陆昌明不是第一次送人出殡了。这条路他走了四次，这是第四次。人说事不过三，与他而言，却是一次又一次。
幼年时，他们姐弟两人抱着父母的灵牌，懵懵懂懂地走过。少年时，他们姐弟扶着祖父母的棺木，哀恸欲绝地走过。青年时，他独自一人陪着婉婉，哀莫大于心死地走过。而今，在这苍茫细雪里他送着小云，麻木空洞地走过。
人都说他陆昌明家世显赫、惊艳绝伦，可谁能想到他竟是这么个克亲克妻克子的命。
陆昌明抬头看了一眼灰暗的天空，他忽然觉得有些累，而后便是骤然降临的天旋地转。
“爹！”
“爹…”
“陆大人…”
出殡，由于陆昌明的昏厥而结束得比以往早。这个提早，恰好打乱了一些原本的暗地里的谋划，却也酿成了一个阴差阳错的结局。
“没什么大碍，就是这段日子劳心劳力，耗损过度，让陆尚书好好歇一阵就好。”荣铭搭着陆昌明的脉象，头也没抬地对着陆安衍夫妇俩解释道，只是那低着的面上眉头紧皱。
“那……”陆安衍坐在椅子上，脸上的气色很差，他走了一路，伤口隐隐作痛，冷风激得他身子都有些僵硬。
“少爷，少夫人，太后娘娘携小皇子小公主来陆府了，就要到门口了。”青黛的声音忽然从门外传了进来。
闻言，陆安衍本来要出口的话停了下来，他和姜德音相对一眼，站了起来，轻声道：“阿媛，你在这里，我去门口迎一下姑姑。”
姜德音拉住陆安衍冰冷的手，摇了摇头，道：“外面风大，你在这边陪着爹，我去门口接。太后娘娘知道你的情况，你不到没事，你到了，太后娘娘才会怪罪的。”
陆安衍看着姜德音坚定的模样，只得点头同意。姜德音给陆安衍倒了一杯热水，放在陆安衍冰冷冷的手心里，而后随着青黛走了出去。
雪此时已经停了，阴沉了一天的天忽然钻出一丝霞光，黄昏的霞光洒在白蓬蓬的雪上，就像缀满了金子一般。
姜德音匆匆从府内往外走，才到门口，就看到太后领着皇子和皇女下了马车。
姜德音走到门口，小皇子李承泽看到熟悉的姜德音，急忙跑了过去，拉着姜德音的手，道：“阿媛姐姐，我……”
“放箭！”
“咻——”
“小心。”
“姑娘！”
骤然，陆府门口，数枝箭矢凌空而来。姜德音眼疾手快将身边的李承泽护在怀里。
府内的陆安衍站了起来，突然一阵心悸，让他几乎站不住，他扶着桌子，喘了口气，一股难言的惶恐涌上来。
荣铭正低头给陆昌明把脉，一抬头就看到陆安衍冷汗淋漓的模样，急忙起身，还未来得及搭上陆安衍的脉。
陆安衍摆了摆手，道：“荣铭，我爹这里，烦你看着。我去阿媛那边看看。”
“手伸出来，我把脉看看。”荣铭肃着一张脸，站了起来。
“不用，我出去一下。”陆安衍摇摇头，人已经错开荣铭，急切地往门外走了去。
荣铭看着陆安衍迫切奔走的模样，想来一时半会儿的应该是没什么问题，有些没好气地道：“这小子，难不成是一时半刻都离不开媳妇了？”
陆安衍一路往府门外走，他还没有到门口，却已经听到哭喊声，以及刀兵的碰撞声。
陆安衍心下一沉，他沿着回廊，快步往外门走去。
“太后——”
“少夫人——”
“殿下、殿下…”
还搭着白布的陆府大门，此刻已经是一片血泊狼藉。
陆安衍顾不得因为快速奔走而逐渐加剧的疼痛，他顺着大门看出去，伏在地上血污中的是一道熟悉的人影。
是阿媛。
此时，她就那样无声无息地伏在地上，背上深深地扎进去一支□□。
只一眼，陆安衍觉得浑身如浸寒水，心中冰凉一片，然而刚刚的奔走却又让他的胸腔内如同火灼，难受得厉害。
一热一冷，陆安衍的心口恍如万蚁啮噬，攫人心神的痛楚让他的神志一点点模糊起来，周边杂杂杳杳，他却是什么声音都辨不清了。
陆安衍踉跄着步伐，他有些喘不上气，心上撕裂一般的剧痛，跌跪在姜德音身边。
“阿媛。”陆安衍的声音很轻，他甚至不敢碰姜德音。
此时的姜德音就这么伏在地上，那素来温婉浅笑的眉眼紧紧闭着，隐隐可以看见她唇边夺目的血红，衬着她惨白的脸颊，仿佛就要消散了。
陆安衍抬起头，他的额上尽是细细密密的汗，双目有些失焦，眼底血丝蔓延。远远的，他看到在零零散散被追击逃离的刺客里，有一个人回头看了他一眼，那双眼眸中的恨意昭然而现。
那人拉下面罩，冲着陆安衍笑了笑，极具讽刺而快意的笑，是那位西戎小王子，他无声地张了张嘴，道：“都是你。”
陆安衍的眼前宛如被迷雾蒙上，他什么都看不清了，但阿媛死寂的面容和耶律云凌讽刺的笑不断交替出现。他的心肺处疼得很，疼得整个人都颤抖着，而后是一声又一声，不断地剧烈咳着，咳出一口又一口鲜血。
“呜哇…阿媛姐姐……”
一声惊恐的哭声从姜德音的怀里传出，骤然震醒了陆安衍几近崩溃的心神。
陆安衍勉力看去，却见姜德音轻轻动了动手，眉眼处挣扎着颤抖。她慢慢睁开眼，迷蒙中看向陆安衍，眸中潋滟，气若游丝地道：“我、好好的，你别、担心…”
陆安衍低低咳着，捂着唇的指缝间不断有血渗出。他握着姜德音的手，感受到她紊乱的脉动。
令人猝不及防的刺杀在细雪再次扬起的时候结束，徒留下一地的尸体和滔天的悲怒。
第八十一章 疯狂
血迹斑驳的陆府大门口，还未清理干净的痕迹昭示着之前的凶险。
“□□穿过肩胛，没有射中要害。”
荣铭整理了一下医药箱，手下不停地写着药方，头也没抬地继续道：“好好静养一段日子，阿媛的身子有点虚。对了，陆尚书要更注意一点，最好也是好好歇上一段，接二连三的刺激，陆尚书的心脉有些问题。”
陆尚书适才醒了过来，得到太后娘娘遇刺身亡的消息后，竟是吐了血。荣铭看着情况不好，及时给陆尚书扎了穴，让人睡去。
陆安衍身上的衣服沾满了鲜血，有自己的，还有阿媛的。他沉默地看着苍白至极的姜德音，她的呼吸清浅得几乎要消失，肩上的衣裳和床单上都还沾染着血色。
他很冷静，前所未有的冷静。打扫现场，追击刺客，派人送消息进宫，让人护送小皇子回去…一桩桩一件件，都有条不紊地吩咐下去。
荣铭抬起头来，他看着陆安衍平静的样子，骤然站了起来，搭上陆安衍的脉象，指尖的脉动虽然有些微弱，却很平稳。
荣铭惊诧地看向陆安衍，他以为此时陆安衍的身子应该撑不住的，但没想到竟然是如此平和。
陆安衍收回手，缓缓地道：“荣铭，府上麻烦你帮我看着点。”
他俯下身，将姜德音脸颊上粘着的碎发拂开。而后，陆安衍站直了身子，往门外走。
荣铭拉住陆安衍，问道：“陆安衍，你干什么去？”
陆安衍转过头来，他盯着荣铭看了一会儿，忽然笑了起来，道：“你在想什么呢？我不会去追刺客的。只是，姑姑和小公主死在陆府门口，我要进宫给个交代。”
“你给什么交代？”荣铭警觉地追问着。
陆安衍低头想了一下，若无其事地道：“请罪总是要有的。”
“请罪？”荣铭提高了声音，他直直盯着陆安衍，警告道：“陆安衍，你不要乱来！太后和小公主的事是意外，你…”
“荣铭。”陆安衍喊了一声。
荣铭停下话语，他知道无论是否意外，终究人是在陆府这儿出的事。于公于私，陆安衍都要进宫去。
他只是不放心，虽然脉象上一切安好，可是他的心里很是不安。因为这脉象太稳了，前一刻还奄奄一息吐着血的人，现在却是四平八稳祥和安康？
陆安衍拍了拍荣铭的肩膀，冷静地道：“荣铭，我很好。”
或许是陆安衍的平静，或许是手中安稳的脉象，荣铭慢慢放开了手，他重新坐回桌边，低头写着药方，道：“陆安衍，我是小侯爷，不是你府上的管家。”
“嗯。辛苦小侯爷了。”陆安衍笑了笑，大步走了出去。
他真的安好吗？不，他体内五脏六腑都在疼，灼烧一般地疼，每一次呼吸都感觉心口莫名的窒息感，这份窒息慢慢溢出来，从心脉往四肢百骸延伸。
好几次他都以为是伤口崩开了，可是他低头看去，却发现伤口好端端的，没有崩开没有渗血，呼吸平稳，脉象平和。他的表象上一切安好，但是内里却一塌糊涂。
陆安衍想着，这或许就是‘如意’吧。
至少大家都安心了。
“青黛姐姐。”
碧螺给青黛擦拭着脸上和脖子处的血迹，青黛杳无声息地躺在床上，灰白而僵硬。
“你还说要陪姑娘一辈子的，说到了时间就自梳当嬷嬷的，你…”
碧螺说着说着，话语就停了下来，她趴在青黛身边，呜咽着道：“阿姐，姑娘要是醒了问起你，我要怎么和她说？”
屋子里的烛火伴着碧螺的哭腔，摇摇晃晃的。
噩耗传进宫里的时候，宛如一道晴天霹雳。
“醇儿——”仓皇而悲怆的声音在肃穆的内殿里响起。
皇后抱着小公主李宛醇，她的发丝凌乱不堪，面上遍布泪水，颤抖的手抚着小公主的额头。
小公主俏丽可爱的脸上染着血渍，灵动的双眼紧紧闭着。一只□□射穿了她纤细的脖颈，大量的鲜血从创口里涌出又凝固在周身，将她的素白衣服晕成了斑斑血色。
李明恪直挺挺地站在那里，他看着衣裳上还残留着血迹的太后尸体，视线里是满目的惨白和猩红，耳边是皇后尖锐的哀嚎和刚刚洪公公传来的消息。
“…路上遇刺，太后和小公主不幸……”
李明恪的脑中一片空白，整个人仿佛在梦中，而且是一场噩梦中。遇刺？这是个天大的玩笑吧！
母后，晌午时分，明明还在和他絮絮叨叨着。后来，泽儿和醇儿过来，他记得醇儿还抱着他，稚气地叮嘱父皇要保重身体的。怎么、怎么会遇刺？
李明恪僵硬着身子拉起太后的手，那手冰冷冷的，不复往昔的柔软和温暖。
“娘？”李明恪轻轻地开口。
没有人回复他。
“醇儿，醇儿？”皇后卢芸华小心翼翼地抱着李宛醇，她的声音很温柔，颤抖的指尖抚上李宛醇的脸颊。
“醇儿，不要闹脾气了，快醒来。母后以后不再拦着你吃红豆奶酥了，你喜欢吃多少，母后就给你多少，你不喜欢学规矩，那咱们就不学了。醇儿，你醒醒，你睁开眼看看母后好不好？”
卢芸华睁着空洞的双眼，看着怀里那小小的身子，毫无声息。她的心口好像被扯掉了一块，空落落的。
她仿佛在欺骗自己一般，抱着李宛醇，轻轻地哼着小曲，道：“没事的，醇儿今天是玩累了，想多睡一会儿，母后陪着你，不怕，母后陪着你。”
“皇后娘娘，”洪公公从殿外匆匆而入，他略显急促地道：“小殿下魇着了，闹得厉害。”
卢芸华完全没有反应，她痴痴地抱着李宛醇，轻轻拍着，双眼失焦。
“皇后娘娘。”洪公公上前又喊了一声，卢芸华依旧没有反应。
“娘娘，您去看看小殿下。”洪老公公提高了点声音。
卢芸华面无表情地转过来，她不虞地道：“你小声点，不要吵着醇儿。”
“娘娘…”
李明恪闭了闭眼，他慢慢走了过来，蹲了下来，看着卢芸华的双眼，道：“芸华，醇儿死了。”
“闭嘴！”卢芸华脸色大变地道。
李明恪伸手摸了摸李宛醇的小脸，那总是甜甜喊他父皇的醇儿，再也不会喊他了。他吸了一口气，沙哑着声音道：“卢芸华，醇儿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