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没有!”
卢芸华一把推开李明恪,她搂着李宛醇,歇斯底里地喊道:“醇儿只是睡着了!李明恪,你别胡说。”
李明恪搭着卢芸华的肩膀,红着眼道:“卢芸华,你看清楚,醇儿死了,她死了,不会再醒来喊我们父皇母后了,你…”
卢芸华睁大了双眼,直愣愣地盯着李明恪,她忽然狠狠甩了李明恪一巴掌,哭着道:“李明恪,都是你!为什么让醇儿去?为什么…都是你,该遭报应的应该是你,欠陆家的也是你,为什么要让醇儿受过…”
李明恪揽过卢芸华,他的喉咙里好像梗着一团棉絮,强压着心口的酸涩,道:“芸华,去看看泽儿。”
卢芸华抱着李宛醇蜷缩在李明恪的怀里,她听到泽儿两个字的时候,终于松开紧紧抱着李宛醇的手,放声哭了出来。
卢芸华离开后,李明恪将李宛醇放在太后的身边,他静静地看着,眼神里黑黝黝的,却燃烧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皇上,陆将军求见。”洪公公走了过来,轻声道。
李明恪晃了晃身子,才恍恍惚惚地道:“让人来给太后和醇儿整理整理衣裳。”
“是。”
李明恪走到御书房的时候,陆安衍已经在那里等了一会儿了,他穿着黑色朝服,衬着他愈显苍白。
陆安衍挺直了身子,对着李明恪端端正正地三跪九拜,行了许久未有过的君臣大礼。
李明恪坐在上方,身上还带着簌簌冷风,愣愣地盯着对他行了大礼的陆安衍,而后红着眼睛不言不语。
陆安衍行完大礼后,就那么无声地跪在地上,他没有开口。
李明恪抿了抿唇,别开脸,片刻后才低低地道:“你怎么来了?”
陆安衍低下头,叩首道:“臣来请罪。”
“请罪?”李明恪重复着这两个字,笑了笑,轻声道:“你请什么罪?”
“臣未能保护好太后和小殿下们,是臣之过。”陆安衍跪伏在地上,身上有点冷,他都没发现自己冷得微微颤抖,低低喘了一口气。
“你能怎么保护?”李明恪请冷冷地笑了起来,哑声道:“是朕让他们去的呢。”
陆安衍没有回话,也没有起身,他知道李明恪心中郁结。只是他这般跪着,心口的窒息感更严重了,四肢百骸都有些僵硬。
李明恪看着陆安衍清瘦的身子,他忽然站了起来,从上方一步步走下来,蹲坐在陆安衍身边。就和少年时期一样,他拉着陆安衍的手,冰冷瘦削的手,低低地道:“陆安衍,我也没娘了。”
“对不起。”陆安衍跪在那里,没有动,平复了一下气息,他转过头,低低地道。
“陆安衍,我闺女也没了。”李明恪的眼眶红红的,他的声音压得很低。
“对不起。”陆安衍的声音有些沙哑。
“我娘这人吧,以前不管我,后来又老管着我,有段时间我特烦她呢…”李明恪低着头不由地苦笑着,笑着笑着忽然就落下了泪。
“她以后都不会再管我了。”
“醇儿,早上她还会喊我父皇,还说让我和她母后说说,她昨儿规矩没学好,不要罚她写大字。可是现在她,不会笑,不会闹,就那么小小一点,她才多大…”李明恪的头靠着陆安衍的肩膀,濡湿在陆安衍的肩头一点点地晕染开。
好一会儿,李明恪抬起头来,他的眉间带着森森冷意,一股由怨恨而生的戾气迸发出来。他看向陆安衍,冷着声道:“我要他们死。”
在这一刻,李明恪仿佛从黄泉末路而来的无常,眼中是清晰可见的恨意,明灭之间生杀予夺。
“死”之一字入耳,陆安衍定定看着李明恪,他知道李明恪的意思,他们是谁?他们是西戎,是北荒,是南蛮。此时,对他们动武,并不恰当,可是他别无选择,他不能看着李明恪被逼疯。
陆安衍点了点头,道:“好。”
陆安衍出宫的时候,天色已经黑不见底了。他慢慢走在宫墙外沿,突然,一股恶心的感觉从心口蔓延上来,他弯腰吐了出来,是血!
殷红的血溅落在墙角,陆安衍扶着墙,一口口地吐着血。
好一会儿,他才缓缓止住呕血。
陆安衍抬手拭去唇边的血渍,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脉象,脉象始终平和。
他笑了笑,低低地道:“挺好的。”
而后,陆安衍慢慢地一步一步走了回去。
如意,如意,究竟是谁如意了呢?
第八十二章 大战序幕
姜德音醒来的时候,第一眼看到的是姜修竹。
姜修竹支着手,在她的床边看护着。姜德音伸了伸手,却扯到伤口,不由得闷哼了一声。
姜修竹惊醒过来,看到姜德音,忙倒了水,上前温声道:“别动,你肩上有伤。”
“大哥,”姜德音就着姜修竹的手,轻轻抿了一口水,问道:“大哥,你怎么来了?安衍哥哥呢?”
“发生这么大的事,我能不来?”姜修竹小心翼翼地扶着姜德音靠坐在床上,没好气地道:“陆安衍进宫去了。”
姜德音昏迷前的记忆顿时回笼过来,她迟疑地道:“大哥,太后娘娘他们…”
姜修竹沉默了一会儿,才慢慢地道:“太后娘娘和小公主不幸遇难,小皇子受了惊吓,已经送回宫中了。”
姜德音靠着床,她低下头,没有说话,只是一滴滴的泪水落在手上。
姜修竹伸手摸了摸姜德音的脑袋,轻轻地道:“不要多想,好好休息。都过去了。”
房间里安安静静的,姜修竹想了一下,道:“我让碧螺给你擦擦身子,你再睡一会儿。”
“嗯。”
碧螺收拾了情绪后,端着水盆走了进来。
姜德音的情绪似乎一直停留在刚刚的消息中,她疲惫地躺在那里。忽然脑子里闪过一个画面,她惊得拉住碧螺的手,颤抖着问道:“青黛呢?”
碧螺的身子顿时僵住,她愣愣地看着姜德音。
姜德音的心里沉沉的,她勉强笑了笑,又问了一句:“碧螺,青黛呢?”
碧螺扯了扯嘴角,吞吞吐吐地道:“青黛受了点伤,正躺着呢。”
“我去看看她。”姜德音吃力地掀开被子,下了床。脚才落地,差点就跌到在地。
碧螺扶住她,急急忙忙地道:“姑娘,你先休息,等好点再去看。”
姜德音摇了摇头,道:“没事的,我去看看,就回来休息。”
碧螺没有放开手,她扶着姜德音不让走。姜德音回头看着碧螺,脸上的神情沉了下来,她小声地道:“碧螺,你别气,我就去看看青黛,看到她,我就回来歇着。”
碧螺看着姜德音双眼,突然跪了下来,哭着道:“姑娘,青黛没了。”
“你、你说什么?”姜德音有些站不稳,她好像没听清,她又问了一句。
碧螺手捂着面,带着哭腔道:“姑娘,青黛没了,她身上扎了好几箭,抬回府里的时候,就没气了。”
姜德音再也站不住了,她软软地往地上滑去。那时候,她感觉到青黛扑过来了。所以,说好要陪她一辈子的青黛…为了她,再也不能陪着她了。
一双手将姜德音揽进怀里。
姜德音呆呆地转过去,是陆安衍。她的眼里大颗大颗地落了下来,张了站口,却不知道说什么。
陆安衍抱着她,任由她在怀里嚎啕大哭。
“安衍哥哥,青黛她…都是我不好…”
“阿媛,对不起。”
夜寒如冰,寒风刺骨,这一天,真的太冷。而在这寒冷中酿出的滔天恨意,终于翻涌成火。
元和四年,齐国起兵,十万大军直取西戎、北荒、南蛮。长达七年的平夷之战由此拉开序幕。
六年后
大朝会上,文臣武将分站两列,堂上的气氛有些冷凝。
“如无事,就退了吧。”坐在上首的李明恪漠然地开口。
堂上又是一阵沉默,忽然,户部尚书崔鸣岩上前一步,躬身道:“臣有本奏。”
李明恪皱了皱眉头,久坐不语,好一会儿,才慢慢地道:“说吧。”
崔鸣岩直起身子,郑重地道:“禀陛下,潮州、青州、庆州从去岁起接连遭遇旱涝灾害,颗粒无收,府官上奏,请求减免税收。”
“准。”李明恪脸色不变,点头应道。
军部监正燕擎看了下文臣首位的陈相爷,走了出来,躬身道:“臣有本奏。”
李明恪有些不虞,但也没有其他意思,颔首道:“说。”
“禀陛下,日前接前线急报,西境兵力不足,北境定北军伤员众多,再战怕是力有未逮。”
“征兵。”李明恪冷冷地吐出两个字。
兵部尚书王鹤脸色大变,他急忙站了出来,拱手道:“陛下不可,连年征战,连年征兵,当下境内男丁,可谓是十室九空,再征,只怕是要起民变了。”
此言出,四下俱惊。
李明恪眼神沉沉地看着王鹤,在他就要开口前,站在武将首列的陆安衍站了出来。
陆安衍躬身一礼,温声道:“禀陛下,臣有话说。”
身着黑色朝服的陆安衍,腰束革带,清瘦的身躯显得人极为单薄。面上纵然带着些许病态的苍白,也难掩一身的雅正贵气。
李明恪看着出列的陆安衍,原本冷凝成冰的面容微微柔和,他的声音也稍微和缓了些:“嗯,爱卿请说。”
“前线兵力不足,暂时不必征兵,南蛮已平,恰好可以调南境部分驻军前往西境。而北境伤员众多,北荒亦然,此刻让北境驻军以突袭为主,不必大规模开战,休整一段后,待南蛮全面整合归属,再征调南境驻军前往支援北境。”陆安衍有条不紊地将话说完。
李明恪绷着的脸上露出一抹笑,悠悠地道:“爱卿此言甚是有理。”
而此时,户部尚书崔鸣岩甚是不满地看了一眼陆安衍,朝李明恪一拜,道:“禀陛下,兵力征调可以暂缓,可是粮草不足,国库…已有不足。”
李明恪刚刚绽开的笑容收了回来,他沉沉地道:“粮草不足,那就从江南粮库调集。国库不足,就削减用度,提高税银征收。”
崔鸣岩还没回话,户部侍郎杨熙匆匆站了出来,一躬身,那张尚显稚嫩的脸上露出焦虑,急切地道:“陛下,不可。江南粮库的储粮已到底线,且今年春起,暴雨不停,江南水患严重,春耕不容乐观,届时秋收只怕是难达储量标准。税银去年就提高了,已经比往年高了一成,若今年再提,农户要活不下去了。陛下请三思。”
“那杨卿,有何建议?”李明恪面无表情地看着杨熙。
杨熙又是一躬身,拱手道:“臣请陛下,停战归兵,休养生息。”
这六年来,李明恪兵指三境,连年征战,可谓是到了穷兵黩武的地步。不是没有人劝李明恪停战,只是李明恪已经听不进去了。劝谏的人不是免职就是刑杖,却没想到这新上任的户部侍郎倒是个愣头青,竟然在朝上这么直言停战。
陆安衍听得此言,眉心不着痕迹地蹙了下。
李明恪冷笑一声,阴沉沉地道:“停战?杨卿莫不是收了西戎和北荒什么好处,竟是在这紧要关头,放虎归山?来人…”
“陛下。”陆安衍截住李明恪的话,缓声道:“南蛮已平,南蛮国物资颇丰,倒是可以征调一批作为军资,只是南蛮要由谁来管制,还需陛下定夺。”
李明恪转过眼来看着陆安衍,他的眼里还带着未褪去的凌厉,没有人注意到他的眼底泛着血丝。只是看着陆安衍那清凌凌的模样,他翻涌的怒气才慢慢地平息下去。
他闭着眼,而后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被唤回了神志,才平静地道:“南蛮,就由楚王接手吧。军资的事,待楚王接手南蛮后,再行征集。”
今日楚王没有在朝会上。自六年前的宫闱血夜之后,楚王基本就不上朝了,大多数时候就待在府里下棋看书,倒是有几分“闲”王的意味。
听到李明恪的安排,陈相爷抬了抬眼,有些意外,但也不是很惊讶。
杨熙倒是还想再奏上一奏,李明恪却已经无心再听了,他看了看朝下站着的众人,冷淡地道:“今日朝议就到这吧,都退了。”
言罢,李明恪直接起身离开。
“陛下…”杨熙上前一步,还想说什么。
崔鸣岩倒是眼疾手快地拉住这个愣头青,递了一个眼色过去。
朝会散了以后,三三两两的朝臣走了出去。
陆安衍安安静静地走出宫门,还没走出宫门口,却听得一个嘲讽的声音响起。
“呵,陆将军,说来你也是西境平西军出身的,你可知平西军现下还余多少熟人?”
陆安衍往发声处看去,那是一个年轻的武将。白白净净的脸上带着青涩,甚是俊秀的脸上此刻很是厌恶的神情,他有些刻薄地道:“谢老将军要是还活着,定是要以你为耻。贪图荣华富贵,胆小怕事,只懂迎合,而不会劝谏,这是小人行径。”
陆安衍笑了笑,那是演武堂才出师的小将于洪。人看着斯斯文文的,却是一个小暴脾气。
“笑什么笑!要不是说你当初散了功,我定是要和你约上一场架的,替军中同僚打你这种小人。哎呀…”于洪很是不满地怒道。
只是他话还没说完,脑袋就让后方来人重重拍了一巴掌。
“浑说什么呢!谁让你来这没大没小的瞎说!”杨越老将军双眼瞪着于洪,不悦地骂道。
而后转过头来,杨越笑着对陆安衍拱了拱手,道:“陆将军,我代于小子给你道个歉,这小子就是这么个毛躁性子,你别在意。”
陆安衍曾在杨越手下任过职,当年杨越还照拂过他。陆安衍自是不会多说什么,他回了一礼,道:“杨将军言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