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糖…还有姐姐…”
“呜哇…”
声音渐渐消失在街角,陆安衍和姜德音停在桥边,相视一眼。姜德音噗呲一声笑了出来,没好气地道:“让你逗小孩,好了,现在真的是骗孩子糖了。”
陆安衍看着手中还握着的两个小糖袋,尴尬地笑了笑,从里面拈出一颗,放到嘴里,咂巴了一下,道:“味道还不错,你尝尝。”
说着,他又拈起一颗,喂到姜德音的唇边。
姜德音无奈地张嘴,丝丝的甜味从舌尖蔓延开,她笑了下,道:“还是挺好吃的。”
她看着已经深沉不可见的天色,街上的人陆陆续续地散了,姜德音看着陆安衍,道:“天色不早了,回去吧。明天你还要上朝。”
“嗯。”陆安衍点了点头。
转身的时候,姜德音忽然感到一阵天旋地转,她拽着陆安衍的衣袖,险些滑到地上。
“阿媛!”陆安衍惊慌地揽住人,喊了一声姜德音。
姜德音有一瞬间的失去意识,但很快就缓过来,她靠着陆安衍喘了一口气,笑着安慰道:“我没事,可能是最近睡得少,有点头晕。”
陆安衍很是不安,他抱着姜德音清瘦的身子,勉强压下心头的惶恐,道:“我们回去,先让府医看看。”
姜德音可以感觉到陆安衍内心的焦躁不安,她轻轻点了下头,道:“好。”
姜德音看着陆安衍那张随着岁月的流逝,而愈显风华绝代的面容。她从陆安衍的眼中看到自己,也看到那藏不住的深情,忽然伸手抚上陆安衍的脸颊,像个孩子一般撒娇道:“安衍哥哥,我有些累了,你背我回去吧。”
陆安衍愣了一下,而后笑着点点头,在姜德音的身前蹲了下来,道:“来,阿媛,我们回家了。”
姜德音轻轻地趴了上去,由于常年服药,陆安衍的身上总是带着一股清淡的药香味。她伏在他的背上,抱着陆安衍的脖颈,温热的吐息洒在陆安衍的耳边。
陆安衍背着姜德音慢悠悠地往前走,姜德音很轻,轻地让他几乎感觉不到什么重量。陆安衍想着阿媛应该多吃点,怎么就这么轻呢?
“阿媛,你别担心,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快要结束了。”
“嗯。”
“结束后,我们补一个婚礼,那时候,我都没有掀开你的红盖头,下次,我们补上。”
“好。”
“然后,我们一起去到处走走。”
“好的,我想去江南看看,听说那里的春景很美。”
“嗯,好,然后我们再去塞外,阿媛,你还没见过塞外的落日吧。”
“没有,那…等你带我去。”
“好…”
月色悠悠,照着他们的回家的路,拉长的影子在地面上越来越长,最后融在温柔的月色里。
第八十六章 意料之外
带着香甜味的屋子里,两个孩童排排坐着。
“虎子,我还是很想那个好吃的姐姐。”石头坐在床上,对着床头正在放糖袋的虎子说道。
虎子放下糖袋,像一个大人一样,长长叹了一口气,道:“谁说不是呢,我也想,可惜啊…这个是不是就是大人们常说的,求而不得?”
“那是什么意思?”石头饶了饶脑袋,不解地问道。
“嗯,应该就是吃不到的意思吧。”虎子想了想,不甚明白地含糊道。
“好吃的姐姐…”突然,屋子里传来一道幽幽的女声,“你们觉得我好吃吗?”
虎子和石头往声音处看去,却看到一个艳丽的女子,风姿卓越地走过来,迷人的红唇在夜里很是醒目。可是,小孩子是欣赏不来这种风情万种的,所以…
“哇…妖怪啊…”
“吃人的姐姐…”
十三处的处长常乐看着床上哭得惨烈的小孩子,脸顿时黑了一半,再听得他们喊出来的话,一张脸已经是气得都要扭曲了。
“噗呲——”阴影处传来莫名的笑声,很快又被抑制住。
“怎么了?虎子,石头?”屋外传来询问声,一阵脚步由远而近。
“吃你的大头!”常乐气结地怼了一句。
“嗯嗯,你最好吃。”十二处的处长卓正明突然出现在常乐身边,低低地冲着常乐道。
常乐没好气地嘟囔着:“呆木头!”
一阵风过,卓正明揽着常乐匆匆离开。肖圆圆从暗处走出来,看了一眼哭得丑兮兮的两个小孩,偏头想了下,将虎子手边的糖袋挑走。
虎子泪眼朦胧着看着床头空空如也,哭得更委屈了。石头赶紧将自己兜兜里的糖袋拿了出来,结果下一秒手中的糖袋也不见了。
何小花冲着石头腼腆地笑了下,然后抛了抛手中的糖袋,人影一闪,就离了屋子。
“呜哇…我的糖…”
“呜…妖怪…”
房门被拉开,一位妇人匆匆进来。看着床上哭着惨兮兮的兄弟俩,焦急地道:“怎么了这是?”
“哇,娘,有妖怪,我的糖都被吃了。”
“呜呜,糖没了…”
那妇人看着找不到的糖,只以为是两个小孩子吃完了糖,闹起来,不由地气道:“瓜娃子,不是说了这糖省着点吃,吃这么多,牙坏了怎么办?”
“没,我没吃…”
“那怎么没了?快睡觉!”
“呜呜,娘,是被妖怪吃了。”
“吃什么吃,睡觉!”
陆府里
姜德音靠在床边,在明亮的灯火中,可以看到气色上很苍白,眉宇间难掩憔悴。
府医搭着姜德音的手腕,屏息琢磨,沉默了好一会儿,又让换了一只手,半天没有说话。
陆安衍在一边等着有些心烦意乱,想张口询问,却又不敢贸然打扰。
良久,府医脸上露出一抹笑,站起身喜气地拱手道:“恭喜大少爷,少夫人已有两个多月身孕了。”
短短两句,陆安衍想了好久才反应过来,刹那间脑中一片空白,耳边轰鸣。
“什么?”姜德音像是没有回过神,她惊得坐起身来。
“我,有身孕了?”
府医摸了一把胡须,笑眯眯地看着明显被这个消息震呆了的夫妇,转身去一旁的桌上拿笔墨,一边写着一边叮嘱道:“大少夫人身子底子不是很好,记得寒凉食物不要碰,夏季就算是热了,冰镇的瓜果是不能吃的,螃蟹一类还有酒水,就算是果子酒也不能喝,日常多喝点温补的汤水。”
姜徳音的手微微颤抖着,她轻轻抚过腹部,孩子?她竟然有了孩子?六年了,她知道自己的身子情况,对孕育子嗣一事,并不抱希望,却没想到……
陆安衍愣了好一会儿,他才侧身轻声问道:“陈大夫,她,刚刚险些晕倒,可有问题?”
府医顿了顿身子,而后缓缓道:“大少夫人气血不足,因此怀了孩子后,劳累过度,精力不济才会骤然昏厥。”
说话间府医又写了一张方子,道:“从现在开始,少夫人需要好好休养进补。”
陆安衍面上很是镇定,认真看着府医笔下的方子,如果他的手没有在微微颤抖的话。
府医看了一眼陆安衍,笔下一边写着,一边絮絮叨叨地交代着些具体事项,写了满满三页,陆安衍笑着向老府医道了谢。
府医回头看了一眼陆安衍夫妇,心中亦是欢欣不已,只是又想着刚刚指下的脉象,有一瞬间的死生轮转,再看了看姜德音的脸色,虽然憔悴,但精气神还是可以的。
或许刚刚确实是自己的错觉,否则一个好生生的人怎么会有油尽灯枯之象呢?
府医笑着摇了摇头,随后告辞。
姜德音觉得自己是在梦里一般,她有些不确定地抬头望向身边的陆安衍,道:“安衍,我们,有孩子了?”
陆安衍握住姜德音的手猛然拽紧,他失神地看着姜德音,良久,仿佛从美梦中归来,眼中流露出掩饰不住的温柔和喜悦,轻声道:“阿媛,你要当娘了。”
姜德音拉着陆安衍的手,将他拉到身边,轻轻靠过去,轻声道:“真好,安衍,你要当爹了。”
她的眼中微微湿润。
陆安衍轻轻抱住姜德音,怀抱里是他的妻儿。他的动作很是小心翼翼,双唇开合了几次,才颤抖着声音道:“阿媛,谢谢你。”
在静谧的夜里,这个喜讯来的如此突然,让人欣喜若狂。
陆安衍第二日去上朝的时候,眼底带着明显的青色,只是精神很好。他传了消息去给陆尚书,希望陆尚书回府主持大局,也让姜德音好好休养一段时间。
姜德音睡得沉,陆安衍出门的时候,她也没有醒来。等到她醒来的时候,就看到守在屋子里的碧螺。
“少夫人,您醒了?”碧螺过来扶起姜德音。
碧螺没有嫁人,姜德音几次问她,是否有心仪之人。碧螺想了想,最后却说不想嫁人,陪着少夫人,待年龄到了就自梳当姑姑。
她的性子也比以前沉稳了许多,办事想法倒是有几分青黛的感觉,碧螺仿佛把自己活成了青黛。
姜德音知道碧螺一直念着青黛,她又何尝不是想着青黛?
“嗯,什么时辰了?”姜德音只觉得自己的身子很乏力,感觉睡了很久,可是依旧是精力不济。
碧螺倒了杯温水,笑着道:“辰时了,将军出门的时候,说是不让吵着您。对了,袁老太医来了。”
姜德音愣了一下,忙道:“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不叫醒我?”
“也是才到的。”碧螺看着姜德音匆匆起身,急忙补充道。
姜德音站起来的时候,眼前顿时一阵黑,差点就栽倒下去。
碧螺眼疾手快地扶住人,惊叫道:“少夫人!兰草,快来。”
姜德音缓了一下,摆了摆手,道:“没事,有点头晕。”
屋外的兰草已经匆匆进了屋,上前一同扶着人在桌边坐下。碧螺看着姜德音苍白的脸,担忧地道:“兰草,你去客厅请袁老太医来。”
“是。”
姜德音本想说自己出去就好,奈何脑中晕眩得厉害,她一时有些喘不上气,只得靠着碧螺,慢慢平复着。
好一会儿,姜德音缓过来,抬头就看到碧螺慌张的神情,她轻轻拍了拍碧螺的手,道:“别担心,我没事,可能是起的急了,有些头昏而已。”
“姑娘,什么没事,你都没看到你自己现在的脸色,你…”碧螺一急起来,就会喊她姑娘。此时,碧螺急得都要哭了。
“少夫人,莫要学着你夫君,逞能!”一道苍老的声音从门外传了进来。
袁老太医一脸不虞地从门外跟着兰草走了进来。
姜德音看到袁老太医进来,急忙起身,歉意地道:“袁老,怠慢您了。”
“坐着。”袁老太医快步上前,沉声道:“你夫君上早朝前,特地来我府里一趟,请我来看看你。说是你有孕了?”
姜德音笑着点了点头,坐在桌边,脸上的神情很温柔,她轻声道:“是的,昨晚诊出的。”
“伸手,我看看。”袁老太医看着姜德音的脸色,皱了皱眉头,吩咐道。
姜德音伸出了手,袁老太医搭着脉,他诊了很长时间,示意姜德音换一只手,又诊了很久,久到姜德音都察觉到不对劲了。
“碧螺,你和兰草去准备些点心,我有点饿了。”姜德音若无其事地吩咐着碧螺。
碧螺看了看姜德音,对于这时候姜德音让她们俩出去有些奇怪,但也没有多想,只是低低应了一声就带着人出门。
“头昏目眩,精力不济有多长时间了?”袁老太医叹了一口气,问道。
姜德音的笑微微收敛,她低声回道:“今年年初开始的。”
“头晕目眩,最近常有吗?”
“最近有些频繁。”
“是不是有时会失去意识,虽然时间很短暂?”
“嗯,有时会。”
袁老太医放开姜德音的腕脉,他沉默了一会儿,道:“这个孩子,我觉得不该要。”
“袁老!”姜德音的声音有些慌乱。
第八十七章 最是人间留不住
听到姜德音的惊呼声,袁老太医摆了摆手,他知道这话对姜德音很是残忍,抬头看着姜德音的双眼,认真地道:“少夫人,你幼年身受重创,本就不适合孕育子嗣,这些年来,劳心劳力…人的身子是有底限的,你这熬着一年又一年,是老夫医术不精,竟然没有察觉到你这身子早就熬空了。现下身子已然呈现油尽灯枯之象,脉象里隐隐约约浮现死生轮换,留下这个孩子,会迅速耗尽你所剩不多的生机。”
姜德音似乎已经平静下来了,她想着这些年来,竟不曾有一次微恙,那时还庆幸自己的身子没有在陆府最折腾的时候来添乱,却不想每一次煎熬之后的坚持,都是要付出代价的。
她交叠紧握着双手,勉强笑了笑,道:“袁老,那,若是不要这孩子,我又能活多久?”
袁老太医顿了一下,他别开眼,叹息道:“少夫人,我也不骗你,你这身子出现那些征兆开始,流逝的生机就已经是不可逆转了。若不是今日诊出问题,纵然没有这孩子,您怕也是撑不过今夏。现下,若听我的,不要这孩子,再配合着精心调养,大抵也就是一年左右。或者还能再拖拖…”
姜德音的面上愈发平静,她看着窗外,花香鸟语,阳光明媚,她想着昨晚还和安衍说要一起去江南走走,去看塞外落日,只怕是要失信了。
她笑了笑,平淡地道:“袁老,我要这个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