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老太医看着姜德音，他并不意外姜德音的选择，只是…
“少夫人，留下这个孩子，对你来说并不是什么正确的选择。你的身子负担不了这个孩子的成长，他在你腹中成长，随着时间推移，你的生机就流逝得更多，刚刚开始你或许还没有特别明显的感觉，过了头三个月，你…”
袁老太医看着姜德音年轻而秀美的面容，他有些不忍心，素来冷静的面上浮现出一丝悲戚，缓缓地道：“就是搏命了，那时候每一天你都可能会死。或许上一秒你还能和人说笑，下一刻你就会心力交瘁，衰竭而亡。”
姜德音的唇角带着浅浅的笑，她的手轻轻搭在腹部，坚定地道：“我想搏一搏。”
她并不是为了孩子搏命的，她也只是个弱女子，怎么会不怕死呢？她是想陪着陆安衍，长长久久。可是她做不到了，一年？她要搏一场，留个人陪着陆安衍。
“袁老，这事，求您不要和安衍说。”姜德音的话语里带着恳求，安衍他已经够不容易了，她怎么忍心让他知道自己随时可能离他而去？她怎么舍得那人难过？她真的很想一直一直陪着安衍。
“少夫人。”袁老太医还想劝说些什么，但看着姜德音那双微微泛红的双眸，一句话都说不出。
袁老太医点了点头，道：“好。”
姜德音站了起来，对着袁老太医福身一礼，道：“谢过袁老。往后，如果真到了那天，请袁老多看顾着点安衍。”
袁老太医看着眼里藏不住眷恋的姜德音，心头酸涩得很。这些年，他看着他们夫妇俩一路相持走过来的，对陆安衍来说，姜德音是他的命。往后，真到了那一天，他不知道陆安衍能否挺得过来？
“好。老夫，这就应了少夫人。”袁老太医吐出一口气，轻轻地回了这么一句。
姜德音苦涩地笑了一下，坐下来。她握紧了手，抿着唇将翻涌不定的心绪平复下来，有些模糊的眼眸逐渐失神。
陆安衍本想早点回府的，只是在下朝后又被皇帝留了下来。陆安衍进御书房的时候，李明恪正站在地图前，默默地看着图上的西戎和北荒。
“微臣见过陛下。”陆安衍进了书房，躬身一礼，对着李明恪道。
李明恪听到声音，转了过来。他在陆安衍的脸上看了一会儿，见他眼底的青色，眉头微微一蹙，不由地道：“昨儿是身子有什么不舒服吗？”
“臣一切安好。”
李明恪慢慢走了下来，他看着陆安衍称不上好看的脸色，冷声道：“今日，气色不是很好。昨晚谁又去打扰你了？”
陆安衍顿了一下，想到昨晚自己因着阿媛有孕这事，兴奋得一夜未眠，大抵因为这样，今日的气色不是很好。只不过他的精神头还是很好的，他笑了笑，低声道：“阿媛有孕了。”
李明恪愣了下，随即瞪大了双眼：“什么？”
这话的意思是，陆安衍他要当爹了？
“阿媛有孕了，我要当爹了。”陆安衍的话语里带着压抑不住的雀跃。
难得看到如此喜形于色的陆安衍，李明恪的脸上露出一抹舒朗的笑，轻轻拍了拍陆安衍的肩膀，道：“太好了。”
“阿媛身子可还好？”
“一切安好。”
“坐。若需要什么，只管和朕说。”李明恪示意陆安衍坐下，自己也笑着往桌边坐下。
陆安衍笑了笑，并没有婉拒。
李明恪看着屋顶，有些落寞地道：“若是母后知道你们这个好消息，一定很开心。”
陆安衍听到这话，慢慢地沉寂下来。他没有忘记当年姑姑就死在陆府门口，是他们陆府对不住明恪。
李明恪的眼神落在那张地图上，他的脸色有一瞬间变得阴暗下来，而后冷淡地道：“快要结束了。安衍，这些年，辛苦你了。”
“陛下。”
“安衍，我已经不想再看到他们了。六年，西戎和北荒苟延残喘得太久了。”李明恪的话语里带着些许戾气。
“陛下，西戎已有求和之意。”陆安衍试探着将这话题抛出。
李明恪转过头来，他面无表情地盯着陆安衍，挑了挑眉道：“你，是要给陈相当说客吗？”
陆安衍面色平静，他没有回话，在李明恪的目光中不动如山。
李明恪别开眼，他冲着陆安衍苦笑着道：“安衍，朕控制不住，朕只要想到母后，想到醇儿，朕就想将他们统统杀了。”
他这些年怎么会不知道自己杀得太过了，可是他控制不住啊。李明恪只觉得自己好像被劈成了两半，理智的一半告诉自己该适可而止了，但疯狂的另一半却在怂恿着自己杀光那些人。
李明恪垂下头，他伸手掩着自己的面容，咬着牙道：“安衍，朕觉得自己快疯了。”
陆安衍看着身边痛苦的李明恪，他只觉得心中愧疚难安，他伸手搭着李明恪的肩膀，道：“明恪…”
“安衍，杀了他们吧。”李明恪哀哀地道。
陆安衍看着李明恪那通红的双眼，听着他哀求的声音，陆安衍勉强笑了笑，安抚地道：“好。”
“安衍，一个月，朕要一个月内，夷灭西戎和北荒。”李明恪的眼神杀意凛然，冰冷刺骨。
“好。”
待陆安衍离开御书房的时候，已经过了晌午。李明恪看着陆安衍离开的背影，他扯了扯嘴角，勾出一抹笑。
他知道陆安衍总觉得心中有愧，待他很是心软，但凡他所求，陆安衍一般是不会拒绝的。
就这样吧，等这一切结束就好了。
李明恪想着该给安衍和阿媛准备一些礼物，他们要有孩子了呢。嗯，到时给安衍封个亲王位，给他们的孩子先封一个爵位吧，封地，他看看哪些比较富饶的。
真好，很快就会更好的。
“谢奎，去十三处传旨。全员出动，诛杀拓跋原野，牵制北荒战场，给西境腾出时间。”
“是。”
“秦烨，传旨西境，大军压境，夷灭西戎，不要俘虏，不留活口。”
“是。”
典狱司里，气氛相当恰好。
“恭喜恭喜…”林霖笑眯眯地冲着正在伏案分析手中情报的姜修竹朗声笑道。
姜修竹一脸茫然地抬头看着林霖，完全没有明白这喜从何来？
林霖一见姜修竹这茫然的模样就知道他还没收到消息，也没有卖关子，而是直截了当将刚刚从宫中听到的消息说出来：“恭喜姜大人，你要升级当舅舅了。”
姜修竹手中的笔不由自主地滚落下来，他惊得直接站了起来，喉咙有些发干：“哪里来的消息？”
“刚刚宫中传出的消息。”
“哦，同喜同喜，不是，是多谢多谢了。”姜修竹脑中一时有些空白，就连说的话都有些混乱。
他胡乱地拱了拱手，道：“我先回府一趟。”
“哦。”林霖笑着应道，转身的时候忽然想起来，“不对呀，还没到下衙时间，而且你要先走，也不能和我说呀，我管不到你头上的啊。”
林霖看着姜修竹僵硬着身子离开，完全没有听到他说的话，好笑地摇了摇头，真是难得看到严谨端正的姜大人如此失态。
一转头，却是看到身前幽幽看着他的几个处长。
“消息确实？”
“当、当然！”林霖咽了一口口水，小声回道。
“哐当——”桌上的茶杯让后退的林霖撞到了地上，青花纹路的茶杯顿时碎成了好几块。
看着地上碎掉的瓷片，众人顿了一下脚步，感觉到身后一股怒意冲天而起。只当没看到这一幕，大家就自顾自得往外走。
何小花转转头，手中盘算了一下，对肖圆圆说：“圆圆，上次去北边弄了一批上好的药材回来，对吧？”
“嗯。”
“整一下，回头全给送陆府去。”
“好。”
八处处长陈青凑了过来，低声问道：“何处，燕窝、海参、鲍鱼什么的孕妇能吃吧？”
“应该能。”
“会不会补过头？”卓正明奇怪地问了一句，他看着旁边正在嘀嘀咕咕念叨着送补品的常乐。
“看我干啥？我又没怀过孩子，我怎么知道！”常乐看到卓正明疑惑的眼神，翻了个白眼。
何小花想了想，道：“不至于，姜德音身子底子薄，多补点，应该没问题…”
忽然，他又有点不大确定地道：“要不，我们先问问袁老太医吧。”毕竟他还真没接触过孕妇。
“也行，那先问问。”
众人若无其事地走过站在门口的五处处长邱平安身边。林霖看着地上的瓷片，脸上浮起些许慌乱，紧张地道：“那个，邱老哥啊，这个我赔哈，我赔…”
邱平安皮笑肉不笑地道：“这是特制的汝窑青花瓷，你的俸禄赔不起，而且你这个月的月俸早就赔光了。”
“那、下个月，下下个月的俸禄都预支上？”林霖尴尬地试探道。
五处处长邱平安手掌典狱司的财政大权，人称邱扒皮。司里的各大处长可都是在他手上被扣过俸禄的，而毛毛躁躁的林霖自然是其中扣得最多的。
邱平安呵呵一笑，手中拿起一个小本子，念念有词地记录道：“林霖，汝窑青花瓷茶杯一只，一千两。”
“这不是一只吗？最多一百两啊，为什么扣我一千两啊！”
“因为缺了一只，我要重新买一整套。”
“你就不能买便宜点的茶杯吗？都是喝茶，有杯子就好了。”
“呵呵，不能。”
荣府的厢房里，赵曼曼一脸憔悴地躺在床上，百无聊赖地听着身边的大丫鬟花叶给她念话本。
荣铭笑吟吟地走了进来，示意花叶出去。感觉到话本停了下来，赵曼曼睁开眼，看到坐下来的荣铭，她敏锐地察觉到荣铭的心情很好，笑着道：“夫君，是有什么好事发生吗？”
荣铭伸手把了把赵曼曼的脉象，而后又握住赵曼曼微微发凉的手，回道：“曼曼，阿媛有身孕了，安衍他要当爹了。”
赵曼曼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荣铭话里的意思，她的手猛地拽紧，眼中的泪水涌了出来，抽噎着道：“太好了，太好了，阿媛，真的太好了。”
荣铭扭曲着脸，看着自己被赵曼曼捏得快要变形的手，抽了抽气，哆嗦着道：“曼曼，别激动，快快、快放开手。”
“哎呀，对不起，夫君，你的手是不是很疼？”
“当然…不不不，不疼的，曼曼，你别哭…”
第八十八章 长作经年别
陆安衍出宫的时候，马车已经候在宫门口了，李越看着陆安衍满身掩不住的沉重和疲累，有些不安地问道：“少爷，回府还是去袁老太医那里？”
日头敞亮，陆安衍看了一眼有点晃眼的天色，沉静地道：“去典狱司。”
“是。”
典狱司离皇宫不过半个时辰的距离，陆安衍到了典狱司的门口，示意李越在门口等着，他独自一人走了进去。
典狱司里很安静，安静到都让人觉得没有人气。
“陆安衍？”肖圆圆从屋子里走了出来，就看到站在院子里的陆安衍。他疑惑地喊了一声，陆安衍基本上是不会来典狱司的，大抵是有些避嫌的意味。
陆安衍转过身，看到肖圆圆，笑了一下，道：“肖处。”
肖圆圆走了过来，看了看陆安衍，道：“进屋，日头晒。”
“好的。”陆安衍跟着肖圆圆往屋子里走。
肖圆圆的屋子很干净也很简单，他倒了一杯温水放在陆安衍的面前，坐了下来，又想起之前得到的消息，干巴巴地道：“恭喜。”
陆安衍骤然听到这一句恭喜，有些不解其意。但很快就反应过来，十三处应该是从宫中得到的消息。
“谢谢。”陆安衍抿了一口水，温声谢道。
肖圆圆不会说什么好听的话，他也不知道陆安衍为什么突然来，也不懂得要问什么，所以就那么闷闷地坐着。
“这些年，十三处折损了不少人手。”陆安衍将茶杯放了下来，他看了看窗外，窗外有一些稚嫩的童子跑过。
肖圆圆很是直白地道：“嗯，死了不少人，虽然收纳了不少新手，不过还是人手不够。”
陆安衍苦笑了下，那些孩子不过十一二岁，但却已经都上了战场。而现在，更是要让十三处全员上阵。
肖圆圆不知道陆安衍在想什么，只是他想着药材已经送过去了，马上他们十三处就要去北境了。不知道陆安衍那边还缺什么，问一问倒是可以下次从北境回来的时候给他带一些。
“我们整了一些药材，让人送陆府去了。也不知道孕妇能用什么，你们需要什么现在说，等我们从北境回来刚好给你们带回来。”肖圆圆看着陆安衍微微皱起的眉头，开口问道。
陆安衍没有接这话，他叹了一口气，道：“北荒很危险，北荒大宗师是北境战事的关键。”
“我知道。”肖圆圆没什么反应地点了点头，平静地道。
“你们必须诛杀北荒大宗师，不计代价，不计人命。”陆安衍平静地吐出这么一句话。
“我知道。”肖圆圆郑重地点了点头。皇上给他们暗杀组下的密旨就是这个，他自然是知道的。
屋子里沉默了很久，肖圆圆的双眼往屋外瞟了一眼，他很奇怪为什么何小花站在屋外却不进来？
而此时，何小花阴沉着脸默然站在廊外，他没有进去，只是听到这里，他的眼眸里有一丝讥讽，将手中的一个药瓶收回袖中，而后转身离开。
人，果然是会变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