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啧,我这个人呢,不喜欢绕圈子,”千辞手指慢悠悠的敲打着桌子,仿佛只是聊家常般,“阁下昨晚在山顶睡得恐怕不是很舒服吧?”
陈雨生脸色刷得一下全白了:“你,你怎么知道?”
她挑了挑眉:“原来是真的。”
陈雨生怒道:“你诈我?”
千辞直起身,靠在椅背上:“阁下何必生气,我只是诈你,又没有掐着令尊的脖子威胁你。”
陈雨生怒目而视:“你,你想做什么?”
千辞端起茶杯,垂眼看了下里面的茶,又放了回去,她招招手,身后的一个侍卫立刻上前将一样东西送到她手上。
那是一个玉佩,刻着千字的玉佩。
当陈雨生看清楚那个玉佩上刻的字,似乎想到了什么,但又不敢置信。
“我知道阁下是聪明人,就直说了。我起初确实是因为一时玩心才来到这里,但现在我觉得事情似乎没有那么简单。但我知道谁都不愿意惹祸上身,所以这是我的诚意。”
她接着说道:“你大概也能猜到我是谁,所以无论是出于我本心,还是我的身份,我都责无旁贷。所以不管你说或者不说,今晚我都会上山。这玉佩你收下,待我上山后去秦淮千家为这里的村民寻求庇护,保你们余生安康。”
千家,竟然是秦淮王府的千家。陈雨生又打量了千辞一番,结合之前进城听到的一些传言,说秦淮王的千金特别喜欢穿一身红衣,腰间别着一把红色纹理的烈阳鞭。
他看向千辞腰间,那里果然别着一把红色的鞭子。
陈雨生声音有些颤抖:“你就不怕我拿着私自走了,不再回来?”
“我看人向来很准......”她停顿了一下,“而且千家的人也没那么好骗,你拿着我的玉佩,无论是典当还是去钱庄取钱都没那么容易。”
“若是你不想收这佩子也无妨,反正今日来时并未有人看见我们,等我们走之后,你也可以假装一切都没发生过......”
陈雨生沉思许久,突然一拍桌子:“我说!与其一辈子畏畏缩缩的活在那个传言里,不如赌一把。千姑娘,你的诚意我看到了,我要先替我们九鲤溪的村民道一声谢,无论这造孽的畜生是人是鬼,都请您收了他,还所有人一个公道”
他深深地看了千辞一眼,开始说道:“昨晚,家里的牛不知为什么受了惊,挣开栅栏往山上跑去了,我心里虽然害怕,但春耕秋犁都得靠它出力,因此还是上山了。”
“昨晚的雾很大,举的火把没撑多久就熄了,黑乎乎的什么也看不见,我走了很久,终于看见零星一点灯光,应该是山上的人住的地方,我本来想进去求个火把,但是却发现整个村子竟然一个人都没有。”
“我当时很害怕,想赶紧下山,但是刚走两步就听见类似猛兽撕咬东西的声音,一开始我以为自己遇上狼了,想趁着它们正进食的时候逃走,那个时候雾小了很多,月亮也出来了,我躲在一块石头后面竟然看见,看见......”
陈雨生面露恐惧,似乎想起了十分可怕的事情,但还是尽量保持沉稳:“那些不是狼,是我没见过的怪物,有好多,眼睛猩红,还有獠牙利齿,最可怕的是,是...它们吃的好像是人。”
千辞身后一个名叫屠三的侍卫问道:“人?会不会看错了?”
陈雨生缓慢却坚定地摇头:“不会,我应该没有看错,我亲眼看见一个人被直接撕成两半。”
屋子里陷入了诡异的沉默,陈雨生心里不安起来,看向深深皱着眉的千辞,继续说:“我当时整个人都僵在那里,都能闻见空气里浓浓的血腥味,之后声音渐渐地消失了,我还是不敢走,于是就在树后面等着。不过,我仿佛看见了一个人很奇怪...”
“那人站在那些怪物旁边,就像,就像在......”
“就像在喂食?”千辞接了一句。
“对对对,就是喂食。再然后我就一直等到了天亮,赶紧回家了。”
千辞接着问:“那住在山上的人,你之前有没有见过?”
陈雨生回忆道:“远远的见过一次,是个十几岁的男孩,躲在树后面一直看着我,我刚想跟他说句话他却转身就跑。”
陈雨生表情有些奇怪:“而且我总觉得他不像个孩子,倒像个老人。”
千辞听完面色有些慎重,陈雨生小心翼翼的开口:“千姑娘,是不是您也管不了...”
千辞回过神,笑着对他说:“管得了,怎么管不了。”
“屠三听令。”
“是。”
“带两个人护陈兄弟去千府,将这里的情况如实报告给我爹...千大人。若有失误,以后便不用再来见我。”
“俺不回去,俺就跟在你身边哪也不去。”屠三梗着脖子,心里焦急,手下的十个弟兄都是个中好手,护送陈雨生一个人都多余,老大找了两个人还让他也跟着一起回府,甚至已经要劳烦千大人,可见这次的事不小。
千辞静静的盯着他:“连我的话也不听了?”
屠三没办法,只能遵命:“老大,那你多加小心,我脚程快,肯定很快就能叫人回来,你一定要多加小心。”
他又对一直站在千辞身后的侍卫说道:“二哥,一定要保护好老大。”
胡老二拍了拍他的肩膀,让他放心。
屠三慢悠悠蹭到了门口也没等着千辞回头。
“三儿啊,”本来垂头丧气的屠三听见这声音立刻兴致勃勃的看向她,“俺在俺在。”
千辞仍未回头:“路途遥远,你多加小心。”
屠三当时眼眶就有点湿,大声吼了句:“是,定不负老大期望。”说罢便携陈雨生轻功遁走了,怕再晚一会儿自己就真赖着不走了。
待安顿好陈雨生一家人,千辞等人便出发了,在路上。
“老大,这人说的话能信吗,这么玄乎。”胡老二有些担心。
“到山上一看便知,但应该八九不离十,”千辞望着远处的山峰,“不过鬼倒没什么怕的,来一只杀一只,我还怕这鬼不咬人。”
“怎么说?”
“鬼一旦不咬人了,那咬人的可就说不好是什么东西了。”
第3章 九鲤溪·三
千辞向身后使了个眼色,后面几人立即悄无声息的散去,她足尖轻点,旋身飞上旁边的大树。
这树郁郁葱葱,遮天蔽日,树身上攀附着的藤蔓蔓延了整个树身,花都长到了枝干上,开的妖冶艳丽,远远看去,连树身都看不见了,是个藏身的好地方。
目光所及处有零零散散的几处院落,一男子跌跌撞撞的扶着石桌坐下,手中拿着碗酒一饮而尽,很快就不省人事瘫在石桌上。
千辞等了半响,没见那人有一点动静,刚想起身,却感觉到树身一阵极小的震动,但她心中却警铃大作,还有人也藏在这棵树上,目标也是那名男子。
果然,只是几息之间,男子身旁多了一黑衣人,手中拿着匕首就要刺向男子心脏,千辞随手抓了一片叶子,朝黑衣人扔去,只见这叶子快如利箭,与匕首“铮”的撞在一起,甚至擦出了火花,那匕首错开了原来的轨迹,并未刺中。
黑衣人一击未中,并未再刺,而是转手直接将匕首扔向千辞的方向,那匕首带着强劲的内力破空而来,几乎是瞬间就到了她面前,千辞眼瞳一缩,迅速侧身一躲,那匕首几乎是擦着她的脸过去,待她转头再看,黑衣人已然消失不见了。
“阁下的酒醒的倒是时候。”千辞寻了处坐下,有些懒散的抚着自己衣服上的草屑。
再看那男子早已眼神清明,哪里有半分醉酒之态。
千辞拿起桌上的酒闻了闻,一尝滋味,挑眉笑道:“这酒不错。”
她眼里笑意未退已升上几分打量:“和尚?”他着一身百衲衣,衣服看起来破破烂烂,但却十分干净。
男子单手行了一礼:“贫僧法号七叶。”
千辞闻言了然一笑,回了一礼:“原来是鼎鼎大名的七叶法师,在下千辞,字寻川,久仰大名。”
暗处藏着的两个人窃窃私语,屠三问道:“老大怎么认识这人?”
胡老二叹了口气:“七叶大师自七年前云游天下,扶世渡人,赐民福祉。受过他恩赐的人数不胜数,因为法号七叶,又被百姓称为“娑罗佛”。”
“就在前两年,他仅于弱冠之年就被万民推举做了国子祭酒,成了皇上眼前的红人,可谓是前所未有,向来做国子祭酒的都是些半截身子进了黄土的老顽固,现在却被一个毛头小子截了胡,气得朝堂上下几十号老贼举力反对。”
屠三又问:“然后呢?”
胡老二说道:“一点用都没有,人家那是万民上书,就是皇上也压不了民心。这事当时可是传的沸沸扬扬,你怎么一点没听说过?”
“害,老婆孩子热炕头都来不及想呢,哪有时间听这些。不过你怎知这个七叶和尚就是那个七叶和尚?”
“《公子传》上写过这个人,只不过笔墨很少,难怪你不知道。”
千辞问道:“法师为何来此?”
七叶回道:“化缘。”
千辞啧了一声:“法师倒是找个好点的缘由再来诓我,化缘化到这荒山野岭里,难不成法师迷路了?”
他不易察觉的皱了皱眉:“未曾诓你。”
她耸耸肩:“也罢...不如请法师说一说为何在这,还要佯装醉酒引那黑衣人出来?”
她倒了碗酒,见酒壶中空空如也,便随手扔了那酒壶,很是潇洒自然,只是酒壶刚脱手,千辞心中便道了一声不好。
酒壶碎地碎出一地清脆,十几个人应声而起,悄无声息的将两人围了起来。
气氛瞬间紧张起来。
千辞不自然的咳了一声,忘了约好的杯碎为号,真是喝酒误事。
但七叶却云淡风轻,似乎没看见那凭空出现的十多个人,只扫了一眼碎了的酒壶,淡淡道:“无可奉告。”
千辞按下手下的人跃跃欲试的刀剑,示意他们退下。
她转身,朝七叶作了一揖:“手下的人不懂事,惊扰了法师。而且刚才是我误事,才让那黑衣人逃了。”
叶子扔出去的那一瞬间,她就觉察出不对来,七叶藏在宽大衣袍下的手微微一动,寻常人或许看不出什么,但千辞却瞧得仔仔细细,他手上本敛着全身真气伺机而动,但瞬间又收回气息归于沉寂。
这种功夫,寻常习武人不潜心练个二十年断然到不了这种地步,但七叶今年也仅及弱冠而已。她不是他的对手,根本无法和他形成对峙。
七叶只淡淡的看了她一眼:“无妨。”
千辞眼中满满的狡黠:“法师胸怀广阔,定不会与我斤斤计较,可办了错事我心中不安,不如法师与我合力将这凶手抓出来,如何?”
七叶说道:“不必。”
千辞摸了摸鼻子说道:“风太大,法师说什么?你说可以?那我就尊敬不如从命了。”
七叶看出了她的意图,也不再与她纠缠,转身就走。
千辞悠哉悠哉跟上,一抹笑明晃晃的挂在嘴角。
突然这时不远处传来一声轻响,所有人都听到了这声动静,循声望去,一个模糊的身影闪过,七叶反应最快,立即追了上去,千辞也紧随其后,那影子速度很快,似乎十分熟悉这里的地形。他们追到一处房子前面,那影子却消失的无影无踪。
千辞摸着下巴,打量着那房子:“他是故意引我们来这里?”
七叶并不停留直接走了进去,千辞喊道:“法师等等我。”
一进门就看见一尊佛像直冲冲的对着他们。
只见那佛像一面二臂,肌肤红色,盘发成髻戴五佛宝冠,上穿□□,下著绸裙,身佩珍宝璎珞,雕画的正是无量寿智如来,但这佛像却怎么看怎么怪异。这雕像并不跟一般的佛像宝相庄严,而是面目狰狞,眼神狠毒,肌肤的颜色也鲜艳似血,透露着一股妖异之气。
“不像个佛,”千辞眯了眯眼,“倒像个讨命的鬼。”
千辞在屋子内四处转了一遭,开口道:“这座雕像与这里格格不入,刚才那人应该是故意引我们看这雕像。”
她凑上去仔细瞧了瞧,“嘶”了一声,“这佛像,这佛像......”她皱着眉,语气上挑,惹得人心里一揪,七叶转头看她。
千辞语重心长的说了句:“...真丑啊”。七叶又转过了头。
胡老二走进来:“老大,属下失职,没能抓获。”
千辞摆摆手:“无妨,他有胆量引我们过来,就肯定能保证自己不被抓到。”
她打趣道:“法师不也没抓到。”
胡老二看见那雕像,迟疑道:“老大,这个雕像属下在每间房子里都见到了。”
千辞闻言挑了挑眉:“每一户都有?那可真是稀奇,这样的佛还有这么多人拜,怕不是都嫌命长。”
她说完又道:“这佛像刻的是无量寿智如来,也就是民间所称的长寿佛,人们拜之为求平安顺遂,增延寿命,还为逝去之人祈求往生极乐世界之后寿命无量。可这尊佛明显的被改动了,拜它,寿命只减不增。”
千辞正思量着,就听见七叶说:“这尊像被人动过。”
千辞闻言凑近了几分才从佛像底座周围的灰尘看出有被人移动过的痕迹,心里暗叹了声好眼力。天色早已黑的透彻,屋子里的光也是昏暗不清,他竟一眼就看出佛像被移动过。
七叶提起紫竹棍轻轻一挑,那佛像被稳稳的挑在棍子上,佛像被挑起时隐约可以听出佛像里面有东西。
七叶手上再是一动,佛像似乎只是被轻轻抬了一下,但伴随着一声细微的裂缝声,佛像从与紫竹棍相抵的地方一寸一寸的裂开,最后一分为二。
一个东西从佛像中掉了出来,是个不足半掌大的雕像,待看清楚了那雕像的样子不由得让人倒吸一口冷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