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叶的神色变化莫川儿看的一清二楚,但他什么也没说。
“阿姐,千大人想你了,让我来催你回去,”莫川儿神神秘秘的凑在千辞耳边,“我也可想可想阿姐了。”
千辞揉了揉他的头:“就你嘴甜,阿姐还有事没办,办完就回去。”
莫川儿说道:“阿姐要做什么事,我替阿姐去办。”
千辞说道:“等人。”
莫川儿有意无意间看了七叶一眼:“阿姐要带人回秦淮吗?”
千辞说道:“是啊,不得把你带回去。”
阿姐不想说,那他便不问了。
莫川儿:“阿姐,有一件事千大人让我告知你。”
“七天后,千大人便要抵达京城了。届时阿姐必需要随千大人回去。”
千辞皱了皱眉,爹要来京城了?
一直默不作声的七叶突然走上前,握住了千辞的手,千辞抬眼看他。
他的手还是这么凉,她想。
“和我一起。”他说。
千大人的接风洗尘宴定在七天后,而这两天千辞忙的昏天黑地。
为什么呢?因为皇帝那个老狐狸实在是太!烦!人!了!
屠三说道:“老大,皇上还是想把这次宴会办在宫里。”
千辞不胜其烦:“他都这么说三次了,怎么办还要我教你吗?”
前两次都是千辞让人拿着扫把直接把那新上任的太监赶出去了。
屠三为难道:“可这次来的是皇上啊。”
千辞闭了闭眼,在心里默念了三遍清心咒。
门口一人悠然走进:“寻川在忙吗,朕闲来无事,特来看看老师的接风宴准备得怎么样了,需不需要朕帮忙啊?”
千辞敷衍的拱了拱手:“劳您挂念,没什么可帮忙的。”
“寻川,朕宫里新开了处亭子,很是幽雅别致,你得空去看一看,若你喜欢,老师也肯定会喜欢的。”
千辞看了一眼屠三,屠三点了点头。
很快,这处屋子外面已经布满暗士。
千辞说道:“父亲不喜欢过度操办,而且此次来是瞒了人,皇帝就不怕百姓都知道了引起轩然大波?”
“朕自然会安排好一切,不会走漏半点风声。”
千辞静静的看着皇帝,最后笑了下:“看来皇帝还是没有体会过众口铄金,百口莫辩这八个字。”
二十年前,父亲与秦将军一路护送小皇帝南下,直到内乱被平才返回京城洛阳。但刘寅七年来一直盘踞在此,凭着非常手段杀人上位,将一队队乱军收入麾下,俨然已经成了这皇宫的主人。
当时的秦千二人本以为回宫会有一场硬仗要打,但没想到,迎接他们的是大开的宫门和刘寅的俯首称臣。
刘寅当然不可能心甘情愿的将龙椅拱手相让,他是想用一贯的手段,做小伏低毕恭毕敬,取得你的信任后在你的心口狠狠地捅上一刀。
刘寅在宫里的气焰一度胜过当今的王左丞,但他却将自己手里的权势一点点的交给父亲,最后将他推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子,不,准确来说,是真正的万人之上。
那时的皇帝,带在身边最久的便是刘寅。
刘寅以为自己掌握了一切,他利用皇帝的多疑,利用父亲的忠诚,将这一对君臣推上了对峙的悬崖——造反永远是君臣大忌,再信任的两个人在权势面前也会露出丑恶的嘴脸。
只是他没想到,皇帝对父亲的感情这么深,也没想到父亲竟然一点谋逆之心也没有。造反这样的罪责,皇帝只是流放了父亲。
刘寅争权夺势一辈子,却没想到皇帝为了杀他,谋划了十年。
千辞带去祭天台上的军队,是皇帝借以将军的名义在十年内一点一点在秦淮累积起来的,只等着有一天,将刘寅和他的势力连根拔起。
听起来,似乎皇帝没有做错什么,二十年前保全了父亲的性命,二十年后又借给她军队,千辞才能诛杀刘寅,救下七叶。
但是父亲背负了这么多年的骂名是真的,七叶受的伤是真的,秦老将军战死,秦大哥下落不明也是真的。
上万名黑骑暗军不支援北上抗敌,只为趁刘寅在军中的势力不在京城之际,将刘寅一举击杀。刘寅的旧部难以根除,皇帝不想要刘寅的尸体,而是想从他的嘴里剜出东西来。意思就是,若不是她以命相逼,七叶便是被刘寅活生生逼死,皇帝也不会发兵。
古来帝王多无情。
父亲虽位及开国宰相,但拳拳之心到底敌不过刘寅的小人心腹,可刘寅也输给了无情的帝王。
“拿回去吧,父亲大约也不想看见。”
千辞将一枚玉戒指放在桌上,正是皇帝与她初见面时皇帝给她的戒指,虎符无法调动大军,只是个幌子,真正调动那只黑骑队伍的是这枚玉戒。
初见时,皇帝让刘寅亲手递上玉戒,她那时以为皇帝是在故意折辱,现在想来,他是在试探刘寅,毕竟刘寅的势力过于根深蒂固,就连皇帝都不确定刘寅对于玉戒知道多少。
沉默。长久的沉默。
最终皇帝还是拿起了那枚玉戒,离开时他说道:“无论如何我都要见老师一面。”
七天后。
“辞儿?”
七叶进门,只见偌大的桌子上摆着各式各样的上好菜品,可只有千辞一人独坐酌饮。
千辞说道:“父亲说他想见皇帝,我便随他去了,而且我这顿饭本就不是为父亲准备的。七叶,你的伤怎样了?”
七叶答道:“已经无碍了。”
千辞说道:“好,那你便说说你死后打算怎么杀了刘寅?”
突如其来的一句话让七叶僵住了。
“七叶,我自认为还算了解你,所以你觉得我会相信刘寅只用香积寺威胁你,你就愿意任他宰割这种话吗?”
“就像祭天台上我所说的,唬唬那些蠢人绰绰有余,你会信吗?”
“我知道你有很多事情没告诉我,我心疼你,所以在你受伤之际我不提。”
“但我派了很多人去查,发现了很多有趣的事情,你要不要听一听?”
千辞给七叶沏了杯茶,冲他笑了笑:“有些烫。”
七叶拉住她,语气中带了些慌乱:“辞儿…”
“比如说,为什么净世找到了舍利子,但并没有拿走。”
偷窃舍利子是净世所言七叶弑师的原因,但七叶没有任何理由透偷舍利子,这是净世强安在七叶身上的,很容易被人发觉,但净世还是这样说了。
那只能说明,净世想要释空的舍利子,可是为什么?
“长生丹药快练成了,只差释空大师的舍利子做药引。”
只有这么一个原因。
七叶将舍利子放在住持的木函中,不是在藏,而是在明晃晃的告诉净世,你拿不走。
七叶垂下眼,不置一词。
“再比如几年前的那场大旱,成千上万的百姓流离失所,街道两边饿殍遍地,可从你做国子祭酒的那一天起,接连三天倾盆大雨滂沱而至。”
“还有你的病,老四给你把脉,言你身上除去皮肉伤,还有长年累月的内疾,在常人身上这内疾半个月就已经被活活拖死了,但你这内疾已经拖了两年多时候,让我猜猜,大约就是从你任位国子祭酒开始。”
“我查不到了,也不想查了,你说不说都无所谓,我不在乎。”
“我只问你一句,你要不要跟我回秦淮?”
我将我的底牌全都告诉你,你只需要告诉我你愿不愿意跟我走。
作者有话要说:
我终于来更新了......
第46章 凤求凰·二
七叶的眼睛生的好看,千辞最喜欢的就是这双微微上挑极漂亮的眼睛,他看向她对她笑的时候像是盛了粼粼湖水,动人心魄。
可一旦他看向别处,那种淡漠至极的感觉就会回来,仿佛经历过千千万万场生死离别,看透了人世间所有的大喜大悲,大恶大善。但怎么会呢?他才二十有二,那些所谓的大彻大悟多少人历尽一生也没能寻到结果,就连释空大师,坐化之时也只是半佛而已。
之前净世告诉她,七叶有佛缘,只是尘缘未尽。那当尘缘尽时,七叶要去哪,要走吗?她不知道,但她知道只要回了秦淮,他去哪儿,她都能找到他。
七叶抬起眼看她,那一瞬间,她觉得七叶仿佛看透了她的心思,他说:“我说过不会瞒你,便不会骗你。”
七叶接着说:“师父在木函中养了一只子蛹。昏睡之间,师父察觉到了净世的意图,所以将母蛹交给了我。”
母子蛹,竟然是母子蛹。
母子蛹类似于蛊虫,但又不同,它不需要人血来滋养而是用佛前样的竹叶做养料。母子蛹中只有子蛹是活的,母蛹在子蛹出生之际便会死亡。
子蛹性情温和,从不主动攻击人,但一旦母蛹离开子蛹五米范围,子蛹便会一反常态,遇皮肉则钻,疯狂吸食血肉中的营养,直至宿主死亡。
净世定然是发现了母蛹不见了,所以才没有拿走舍利子。
千辞问道:“母蛹呢?”
七叶走到她身后,俯身摘下她腰间佩戴的玉佩,那正是七叶曾要去又还给千辞的玉佩:“在这里。”
母蛹与子蛹不同,母蛹已死,只是个空壳,经由佛前竹叶喂养,可以对持有者带来好处。但母蛹不能离开人身,离开一刻便会碎成粉末。
老住持将母蛹送给七叶,不仅是希望这母蛹可以保佑他,更是将母蛹作为与净世对抗的筹码,可是七叶就这么送给了自己。
看来在祭天台上时净世已经知道母蛹不在七叶身上,才任由刘寅对七叶痛下杀手而不顾。
千辞问道:“你就不怕我把这玉佩扔了砸了?”
七叶颔首,轻声说道:“砸了便砸了,留着也只是徒增烦恼。”
千辞一怔,若是她没有救下七叶,这玉佩留着,确实也只是个睹物思人的物件了。人已经阴阳两隔,留着这物什又有什么用呢?
千辞接过玉佩,细细打量,那佩子中确实有着一个透明的蛹状的东西,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你倒是做好了完全的准备。”
七叶轻轻握住她拿玉佩的手,她这是又在怪他了。
千辞没再看那佩子,但也没看他:“你知道为什么唐栖洲要在徐州拦我吗?”
七叶顿了顿,等着她的话。
“因为他比你更懂怎么喜欢一个人。”
千辞回秦淮的路上并不安生,这条路也并不好走,可千辞像是发了狠,已经接连两天一夜连续赶路,此时已经眼下乌青,神色疲惫。
路边堪堪找到一家客栈,千辞才将手中的缰绳递给小二,忽然风尘滚滚,风沙漫天,昏黄的晚霞在来人身后大肆铺开,一时间千辞竟没看清楚来者是谁。
她眯了眯眼,神色变得更加冷漠。
来人翻身下马,也是一身风尘仆仆——来人是唐栖洲。
两人眼神交汇,千辞开口道:“你来做什么?”
唐栖洲说道:“拦你。”
千辞哼笑一声:“你算什么?敢拦我。”
唐栖洲说道:“你见子卿前,我曾收到一封信,是来自七叶的。”
千辞心忽然颤了一下。
唐栖洲接着说:“那封信上写着,若我能骗你回秦淮,他助我登丞相之位。”
大块绵延的晚霞在千辞脑中嘭的一下炸开,她的思绪零零散散,不知该飘向何方。
她说:“我凭什么信你?”
唐栖洲皱了皱眉,有些不耐烦:“你不该想一想,为何皇帝先召了秦老将军入宫,后才召了七叶和左丞?
“如果仅凭七叶就能说服皇帝,决定秦老将军守境与否,皇上早就直接颁一道圣旨给将军府,何必再费这些周折?
千辞被他问的哑口无言,如果只是一个旁观者,她或许能看的清楚,但现在,她什么也想不明白。
他顿了顿,又说了一句:“父亲把秦淮王当做自己的知遇恩人,我不会拿他的性命开玩笑。”
虚虚实实,真真假假,千辞不知道该信他哪一句话。
千辞:“你既与七叶约定,现在拦我岂不是自相矛盾?”
唐栖洲:“我并未承诺七叶,这一切是子卿的主张。
“苏子卿向来无情,心中从不留人,这么多年我看也只寻到了你这半个朋友,他想帮你,我拦不住他,只能来拦你。
“我怕你消受不起他的好意,落个孤苦一生的下场。他这个人,在交朋友这件事上真是差劲的很。”
千辞沉默了很久。最终,她选择了相信他。
为什么呢?很久之后,千辞回想着当时的场景,她记得,当时唐栖洲说起苏子卿时眼中的爱慕与疯狂,就连当时的她都不可及,他是真的爱极了苏子卿,爱到哪怕放弃丞相之位,也不想让他失去一个淡交如水的朋友。
可千辞不知道的是,多年后唐栖洲谈及此事,他道当年赶去徐州,只欲告诉她真相,相信与否他并不想多管。可看到她的那一眼,他突然觉得,绝对不能让她离开。
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千辞和唐栖洲皆是看的清旁人,却看不清自己。千辞知道,原是谪仙误于人间酒,哪怕是苏子卿,也已经不可自拔的陷进去了,可唐栖洲却看不明白。
“唐倦,”千辞站在原地,看着翻身上马的唐栖洲,“你有没有想过,苏子卿或许并不是为了我。”
唐栖洲回首看她。
千辞:“他是为了助你登丞相之位。”
唐栖洲骑着马俯首望着她,天色被人挥毫一笔撒上墨汁,她仿佛看见他笑了一下,但也只是一下,转瞬即逝,再消失不见,快的她看不清楚那笑是什么意思。
唐栖洲:“或许吧。”
他紧拉缰绳,马儿惊起仰头,他一声喝道,便扬长而去,很快便不见身影。
“若是唐栖洲处在你的境地,他要死也会想方设法的拉上苏子卿一起,喝孟婆汤,过奈何桥。可苏子卿反而觉得你的做法是为了我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