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辞眯了眯眼,慢慢抬起头,和皇帝的目光碰撞上,她心里不禁叹道好歹也是做了十几年的帝王,光是目光里的威压就快让人喘不上气来。虽然这么想着,却暗暗挺了挺脊背。
“倒是有几分老师当年的风骨。”
这话一落,千辞的眼神蓦地变得锐利起来,她站直了身,讽道:“还要多谢陛下惦念家父了。”
皇帝听了她的话却不生气,反而褪下了自己手上的扳指,一直站在旁边的低着头的太监刘寅立刻托着盘接了过去,迈着小碎步送到了千辞面前。
在场的人都精明得很,都听出了千辞话里话外的夹枪带棒,但皇帝什么心思却没几个人能想明白。
“姑娘请收好。”刘寅似笑非笑的看着千辞,阴阳怪调的语气让人心里像扎了根刺一样不舒服。
千辞撇着眉,没有收。她的直觉告诉不能收。
“诶呦,姑娘赶紧收了吧,皇上这是免了你以后的礼啦。”
片刻,七叶出了声:“陛下,先皇所赐,还请三思。”
千辞突然想起来了,顿时一股怒气直冲上来,先皇,先皇!他怎么敢!
别人可能不知道这扳指,可她知道的清清楚楚。直至今日,父亲手上还留着这个扳指的印子。
这扳指是先皇赠与父亲的。当年,先皇托孤于父亲,赐予父亲这枚扳指,并昭告天下:今日赠于安歌白玉扳指,不礼天子,受万民泽福。
这是多大的恩泽啊,当年招了朝堂上多少人艳羡和嫉妒的目光。可当时有多风光,后来内乱时父亲就有多艰难。
终于,历经了八年的战乱,夏州国平定了下来,父亲是开国功臣,皇帝赏赐,百姓拥戴,风光无限,但这样的日子只过了五年,父亲的位置坐的太高了,有太多的人想拉他下马,就连皇帝也渐渐的忌惮起这个护了他十三年的人。而这些事情若不是灌醉了老二从他嘴里听到,怕是一辈子都烂在父亲心里。
真是可笑,这个扳指父亲戴了十三年,现在又被当时夺走它的人送到了她的面前。她并不觉得面前的人怀有什么好意,他这么做,怕是又动了什么心思。
“这扳指,在下不会收,陛下收回吧。”
皇帝仿佛早就知道她会这么说,于是摆了摆手说道:“罢了,不过以后的礼都免了吧。”
刘寅在皇帝耳边咬舌根:“皇上,已经戌时了。”
皇帝点了点头,说道:“都平身吧。”
众人终于如释重负,纷纷起了身。
皇上道:“今日寡人来的早了些,大家都不必拘束,继续吧。”
刘寅使了个眼色,随即有十几个戴着面纱、身材曼妙的女子抱着乐器婷婷袅袅的走了进来,奏起乐曲。
群贤会正进行着,门外夜色中又有人走了进来。
“参见陛下,在下来迟了。”
第16章 鸿门宴·四
门口有三人走进来,千辞一眼就看到了走在后面的秦涯,暗暗地跟他招手。
碰巧秦涯也看过来,看见千辞的小动作,笑着点了点头。
现在的时机并不合适,因此两个人只是心照不宣的打了个招呼,秦涯就在两人面前走了过去。
千辞碰了碰扭过头去的楚星河:“你兄长...”
他一脸烦躁,吼了声:“我没有兄长!”这话声音大了些,有几个人纷纷看过来,就连七叶都侧了侧头。
千辞瞪了楚星河一眼,立即看向刚走过去的秦涯,只见他的步子顿了顿,但很快又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向前走去。
千辞看楚星河皱着眉一脸不耐的样子,恨不得在他头上敲一榔头,于是伸手抢了他的玉佩,用个巧劲给扔到对面的桌下去了。
“你...”
千辞耸耸肩,扭过头去不理他,留楚星河在后面瞪她。
千辞一扭头就对上七叶的目光,不知道为何,她心里突然有些心虚,于是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但七叶只看了她一眼就侧过头去。千辞当时就有些郁闷,也不知道自己又何时招惹到他了。
不过随着她的目光落在最前面的那个人身上,千辞很快就把这点郁闷抛之脑后了。
最前面的人是一女子,身穿一身黑色劲衣,剑眉冷眼,有杀伐气,但最引人注目的还是她那一头及耳的短发。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更何况对于女子来说,头发都是最为爱惜和珍重的东西。但她目不斜视,仿佛那些或惊奇或厌恶的目光不是落在她身上。
“盖余国戮青,参见陛下,戮青来迟了,还请陛下责罚。”她握拳至肩,行的是使者的礼节。
“无妨,孤早便听闻盖余的戮老将军骁勇善战,战无不胜,其膝下的孩儿更是青出于蓝,今日一见当真是巾帼不让须眉啊。”
“陛下谬赞,父亲征战沙场,护卫国家几十年,戮青远不可及。”
“戮老将军身体可好?”
“多谢陛下挂念,父亲身体康健。”
“那便好,孤还想着什么时候得个空闲,请戮老将军来坐一坐,教教孤军营里那些年轻的将军如何上战场杀敌。”
千辞在心里嗤笑了一声,盖余国和大夏国虽说已经做了几十年的同盟国,但这些年来,大夏在国力、领地方面已经完全碾压了盖余国,并且现如今盖余国的皇帝是个才上任几年的皇子,没有根基也没有势力。若不是忌惮着盖余国那位战无不胜的戮老将军,他们这位皇帝怕是早就下令攻打过去了。
现在连把人家的父亲、坐镇的老将军请过来喝茶这种话都说了出来,这话里话外都是想撕破脸皮的意思。
千辞看了看皇帝似笑非笑的脸,又看向那戮姑娘,放下了手里的酒杯。这姑娘这么年轻,却在这种关头来使大夏,不是朝堂无人可用,就是来人有些本事在身上。
戮青神色半点未变,回到:“恐怕不能如陛下的愿了,朝家下了诏令,戮将军进来忙得很,赴不了陛下的约。如果陛下不嫌弃,在下可以将我军的刘如义军师唤来给陛下排忧解难。”
这话一说出来,全场哗然,这刘如义是什么人啊,挂着军师的名头,干着粮草官的活。人人都知他熟读兵书,但人人也知他根本不敢上战场。纸上谈兵的功夫倒是一流,若不是身上带着拼死护过老皇帝的功劳,就凭他贪生怕死的品性,连这个粮草官的乌纱帽也戴不了。
可是戮青说的话没人能站出来说一个放肆,因为这刘如义坐的是第一军师的位子。严格说来,如果大军压境,他才是那个决定要打还是要逃的人,不过是因为戮老将军在根本不用他罢了。
皇帝也没想到这黄毛丫头如此牙尖嘴利,一点亏也不吃,竟还一句一句的还回来了。这盖余国还真是人才辈出,上段时间与那个登基两年的小皇帝过招,他就觉得那人十分狡猾,现在又出来个戮青,好得很,好的很呐。
刘寅一看皇帝面色不善,立马说道:“哟,这不是秦小将军吗,怎的站在那里,还不快上前拜见皇上。”
戮青身后一面容舒朗英俊的男子走上前:“末将秦涯参见陛下。”
这秦涯是大夏秦老将军府上的,十七岁跟随秦老将军上战场,不过二十五岁就已经可以独自领兵打仗,打赢了大大小小几十场战争。
看见秦涯,皇帝的脸色这才好看了些,“嗯,起身吧。”
秦涯也是明白人,一见话锋不对,立刻转移话题:“皇上,末将听闻戮姑娘此次来使,带来了一件十分罕见的琉璃化蝶盏,还请皇上下令,好让我们开开眼。”
皇上点点头:“呈上来吧。”
戮青瞥了一眼身后随她一同前来的人,突然看见他低着头,额头上大汗淋漓,她更是敏锐的察觉到他细微的颤抖。
她不动声色,说道:“陛下,此次前来朝家特意嘱咐我要把大家谢宓之的千里江山图给陛下过眼,恰巧贵国的各位文人雅士又会聚于此,何不一同欣赏一番?”
可皇帝怎么可能看不出来那个使者的异样,眯了眯眼,并未说话。
刘寅心思活泛,立即接话道:“穆姑娘,皇上稀罕这琉璃化蝶盏也算是给你面子,莫再多言,赶紧呈上来吧。”
他摆了摆手,招呼了几个小太监:“你们几个,还不快去帮穆姑娘把东西抬上来。”
“是。”
几个人还没走到面前,那个使者突然坐倒在地上,脸上全是恐惧。
刘寅甩了甩手里的拂尘,作惊讶状:“哟,大人这是怎么了?不过是拿个琉璃盏,怎么还吓成这个样子了?”
戮青道:“陛下,这其中定有误会,请给在下一点时间。”
她看向瘫坐在地上的那个人,语气凌厉:“还不说,不想要你那条命了吗!”
那人神色慌乱,听见她的话手忙脚乱的爬起来,磕磕巴巴的说道:“是,是秦淮王的人,劫了小的,说是不,不留下东西就要小的的命,小的,小的实在是没有办法啊,大人。”
此话一出,殿上陷入了死一样的寂静。
作者有话要说:
考试周真的很难熬...
第17章 鸿门宴·五
在场的人纷纷脸色一变。偷盗、抢劫两国贡品是大罪,往往一件小小的贡品失窃就能成为两国开战的理由。
秦涯在听见“秦淮王”三个字的时候眼神已经冷了下来:“还请使者想清楚是谁抢了这化蝶盏,一不小心说错了不要紧,要是有意挑拨皇上和淮安侯之间的关系,那就严重了。”
秦涯在战场上征战多年,在战场上即使是老兵看见他的眼神心中也发憷,更不要提那个只是吓都能被吓倒在地上的使者了。
使者吓得腿肚子都在打颤,他跪趴在地上,头都不敢抬,颤声道:“我,我没有有意挑拨,我说的都是实话,请陛下明察啊。”
秦涯:“你怎知那两人是秦淮王的手下?”
“我命人跟在他们身后,亲眼看见他们进了秦淮王府。”
“你当真看清楚了?”
“这...”
秦涯还欲再问,却被一个声音抢了先,王慕雪婷婷袅袅的走了出来:“秦淮王的千金不就站在这吗?这化蝶盏是不是秦淮王府上的人拿的,问上一问不就知道了,秦小将军何必要这般咄咄逼人?”
这话立刻将所有人的目光引向了千辞。
千辞自打听见琉璃化蝶盏的时候,就隐约觉得哪里不太对,听完那使者的话就想起来了,之前在秦淮的时候,胡老二和屠三两个人隔几天就拿个什么东西献宝似的送过来,好像其中就有一个叫什么化蝶盏的,她当时只认为是个精致好看的器件儿,就插了花,灌了土,做了...花瓶。
千辞仔细的想了想,觉得实在不能把“你们说的琉璃化蝶盏就好好地摆在我家桌子上当花瓶呢”这种话说出来。
她走上前答道:“在下确实未曾听闻过这琉璃化蝶盏,不过既然使者大人认准化蝶盏是在我们秦淮地界丢的,那不管这毛贼是不是我府上的,我们秦淮王府都有责任。”
“不过在下倒是想问问这位戮姑娘,可否知道这琉璃盏被盗一事?”
戮青静默了一瞬,答道:“不知。”
千辞背起手,走到那位还跪在地上的使者旁,说道:“看来是来使看管不力又隐瞒不报了,若是今日秦大哥...秦小将军没提这琉璃盏,此事怕是就要烂在来使肚子里了吧。”
那使者听千辞这一番话,本就悬着的心又被狠狠揪了一把,千辞看他脸色剧变,又笑道:“不过呢,既然来使有心怕耽误进程,那必然是考虑到皇上,怕扰了皇上雅兴,也算是有心。”
“因此,这化蝶盏看与不看,还是得看皇上的兴致,皇上,您觉得如何?”
此事可大可小,化蝶盏是不是被秦淮王府的人偷的,这使者说了不算,她说了也不算,全凭皇帝的一句话。说白了,这化蝶盏再稀罕,也不过是个今日之后就被扔到国库里落灰的器件,死物当然比不上皇帝的脸面重要。
千辞在赌,赌皇帝不会追究,至少不会在盖余使者面前追究。
果然。
皇帝突然笑了起来:“哈哈,秦淮王自上个月便与孤书信,非要瞧瞧这化蝶盏,还说要让孤派人送去,孤嫌麻烦,便直接让他留下,爱卿们多虑了。”
皇帝这话顺溜得让千辞有那么一瞬间觉得,这老狐狸早就在等着她的这个台阶了。
戮青自然明白皇帝是个什么意思,呵斥那使者:“陛下与秦淮王情谊深重,你岂能妄加揣测,还敢于殿前胡言乱语。自行去领罚,若是再有下次,你便不必再回去了。”
那使者面如土灰,但却没再求饶,因为他知道这已经是这位戮大人能争取来的最轻的处罚了。
“等等,戮使者短短几句话便定了处罚,真是好大的威风。”王慕雪出声道。
戮青冷冷看过去:“你当如何?”
“呵,那定然是交于皇上定夺。”王慕雪看到戮青的眼神有一瞬间的害怕,但反应过来一股怒气直冲心头,她作为丞相千金,怎么能怕一个小小的使者?
王慕雪虽然刁蛮任性,但也并非无理取闹。皇帝在上面坐着,确实不该她来定罪,但她...还是不能让盖余国的人死在这里。
戮青垂下眼,敛了眼里的戾气,转过身去。
“请陛下宽恕。”说着就要屈膝下跪,但膝盖还未沾地,手却被人托住了。
“陛下,这种小事就交给在下处置如何?”千辞一手扶着戮青,余光瞥见秦涯默默收回去的手,笑了笑。
不久,阶上传来皇帝的声音:“也好。刘寅,扶孤回去吧,孤有些倦了。”
“嗻”
皇帝走到千辞身旁却停下了:“既然来了,那便多留几日吧。”顿了顿,皇帝又说:“就住在香积寺吧。”
千辞心里骂一声老狐狸:“是。”
待皇帝走后,戮青对千辞弯腰道谢:“多谢。”
千辞忙去扶她:“不必如此。”
戮青道:“你今日帮我,我有机会定当报答。不过...”
千辞笑着对她说:“我知道你是盖余国的将军,我今日不过是举手之劳,你不必挂在心上。若你非要报答,那便记在...秦大哥身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