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易小凉循例要了沿街的客房,推开窗子吹着习习细风,街上熙攘却半分未曾入耳,只觉得烦躁。
……
易小凉循例要了沿街的客房,推开窗子吹着习习细风,街上熙攘却半分未曾入耳,只觉得烦躁。
忽然有人叩了叩门,叫了声「阿笙」。
她心上一丝雀跃,却仍旧靠着窗子,懒懒回了句:“进来吧。”瞧见周蘅端了托盘进来,却又是道,“你怎么来了?”
言毕,又在心底道,易小凉啊易小凉,你何时如此装模作样了。
周蘅将饭菜搁在桌上,道:“我听孟公子说你没吃什么东西,想着这里的翡翠鱼做得很好,端来给你尝一尝。”
易小凉强迫自己往外头瞧:“我不饿。”
“阿笙。”周蘅见她连头也不回,犹豫了片刻,还是问,“你还在生孟公子的气?”
我分明是在生你的气你瞧不出来吗?
连我生你的气都瞧不出来,易小凉闷声道:“我为何要生他的气?”
等了半天,未听到周蘅回答,终于忍不住回头去瞧,却见周蘅手上拿着一本书正垂着头瞧,易小凉心道,来送吃的还带话本子来打发时间,这也忒不够诚意了吧?
等一下,这书怎瞧着眼熟?易小凉手中折扇咕咚一声栽到地上,那不是她为了装面子买回来随手扔在桌上的三十六式么!
“阿笙当真是……”周蘅一双羽睫抖了抖,镇定自若地将书反扣在桌上,“涉猎广泛。”
易小凉佯咳了一声,弯腰捡起折扇,这么个反应实在是没意思,她本以为能瞧见他羞赧得满脸绯红,说起来,好像许久没有瞧见从前那个动不动就脸红的小模样了,那时候随便逗他一逗都让她有一把子溢出来的街头恶少的成就感,如今真是,忒不可爱了,忒不可爱了。
易小凉阖上窗页,气呼呼走到桌前,拾了筷子预备吃一口,这才想起来一直忘了点蜡烛,于是她寻到房中的火折子要点蜡烛,却听周蘅道:“阿笙,别点蜡烛。”
“为什么?”易小凉端着蜡烛回头,“不点蜡烛我如何吃饭,我偏要点。”
周蘅妥协道:“那你点吧。”
烛火摇曳的时候,易小凉终于明白为什么周蘅不叫他点蜡烛了,她笑得伏在桌子上直抽抽。
此时周蘅一双耳垂已然红得跟涂了胭脂一样了,左顾右盼遮掩着,就是不去瞧她,原来他方才那一副镇定模样全是装出来的,哎呦,还真是要面子。
易小凉瞧了一眼他束手束脚的模样,笑够了,托了腮道:“你该不是从没看过这东西吧?”
“有什么好看的。”周蘅无奈扑簌簌扇了扇眼睫,“你慢些吃着,我去看看有没有什么汤水。”
易小凉乐不可支地瞧着他走出去,夹了块鱼肉嚼了嚼,回想着方才周蘅的小模样,活脱脱一个话本子里被美貌妖精纠缠的小书生,面上咬紧了牙关淡然儒雅,却仍是忍不住红了脸。
她心道,周蘅这种人就该配一个不要脸的才有意思嘛,配芸儿那样的干什么,孟旧柏什么眼神,瞎!
谁知说曹操曹操就到,孟旧柏正巧推门进来。
易小凉抬眼一看,只见他右胳膊缠得结结实实地吊在了脖子上,她哈一声笑道:“这是叫你相好打断了胳膊?”
“还不都赖你师叔!”孟旧柏愤愤道,“我好好吃个饭,他非说我旧伤未愈,追着要给我治伤,他治之前我的小胳膊活蹦乱跳,他一治直接抬不起来了,我看你这师叔就是个半吊子货!”
易小凉直接翻了个白眼给他:“你找我有事儿?”
孟旧柏道:“不是我找你,是有人……”
“易姑娘。”一个纤瘦的身影出现在门前,一双柔荑摘下兜帽。
易小凉瞧见是芸儿,遂端了架子出来,慢条斯理道:“芸儿姑娘夜里前来,可是有什么要紧事么?”
芸儿走进来,水汪汪一双眼眸:“我同周公子说好了前来,他此时在哪里?”
易小凉忽然有种想掀桌子的冲动,她顺了三口气才勉强忍下去,生硬道:“那你可得等一等了,我替你去叫一叫他。”
人都约到客栈来了!行啊你周蘅!她怒气冲冲地往后厨走,在楼梯上遇见了端着托盘回来的周蘅,周蘅笑了笑,露出一排牙齿:“等不及了么?”
易小凉站得高,能看见周蘅抬起头时脖颈上的喉结,可能是他有些瘦削,显得十分分明,他笑起来的时候尤其好看,眼底都散发着温暖,眼尾柔和不张扬,两颗细微泪痣恰到好处晕了几分潋滟。
像日光下波光粼粼的湖面上细碎的亮,晃晃荡荡。
瞧见他这副模样,易小凉更生气了,瞪了他一眼,转身便走:“那可不是等不及了!”
周蘅一脸笑意凝住,阿笙这是怎么了,没吃饱火气这般大么。
芸儿看见跟在易小凉身后进来的周蘅,起身行礼:“周公子。”
周蘅点了点头,将托盘上的白瓷碗搁到易小凉面前:“你尝一尝这木犀汤,他们做得简单了些,但闻着还可以。”
易小凉拾了勺子搅了搅,花香气随着热气扑鼻而来,一边喝一边心道别以为这样我就不生气了。
“为何我没有汤喝?”孟旧柏一脸不满。
周蘅见易小凉喝了汤,这才对芸儿道:“今日在宋家门前,姑娘说有要事告知,不知是何事?”
芸儿看了易小凉与孟旧柏一眼:“周公子,可否借一步说话?”
易小凉手中勺子吧嗒落回碗里,刚要开口,周蘅先道:“阿笙不是外人。”
“不是你什么意思?那我就是外人了?”孟旧柏颇有耍赖的架势,“那我还非得听了。”
芸儿没法子,只好笑道:“那便请诸位一同听一听罢。”她咬了咬盈盈的下唇,似是下定决心般,“其实,宋老爷出事那一日曾见过一个人。”
周蘅以眼神示意她继续。
芸儿便接着道:“那日有个姑娘递了一封帖子上门,宋老爷瞧见了那帖子后便急忙将人叫进来见了一面,那日我在院中擦琴,远远地瞧了一眼,是个生脸孔,等那姑娘走后不久,宋云峰便出事了。”
帖子?易小凉与孟旧柏心中各有计较,却异口同声道:“帖子上写了什么?”听闻同样的疑问,俩人不免互相看了一眼。
芸儿想了想:“那帖子上好似只写了八个字,什么「汗青万卷,寒铁三尺」,对,是这么一句。”
又是这句话!易小凉眸子一睁,继而垂下深思,孟旧柏换了个姿势坐着,摇晃的二郎腿不动声色放了下来,这已经是他知晓的第四封写着同样内容的拜门帖了。
周蘅眼中有审度之意:“是宋公子让姑娘来告知此事的?”
“不,不是,阿棠不知道,是我,我想帮阿棠。”芸儿红了脸道,“阿棠近些年开始接手宋家的生意,我瞧着他日日殚精竭虑的,想替他分担一下,好叫他能稍微喘一口气。”
一番陈词加上比樱唇还会说话的眸子,十万分的恳切。
周蘅思量了一瞬:“你将此事告知于我,是想怎么帮宋公子?”
易小凉余光落在周蘅身上,他同旁人说话的时候倒是一副八风不动的斯文冷淡模样,怎的跟她面前就动不动小脸一红双眼一垂的,果然是她太不要脸了吗?
“公子不是说,只要知道是伤于什么功夫便能施救了吗?”芸儿紧紧盯着周蘅,“我知道送帖子那人在哪里。”
三人齐齐看了她一眼。
芸儿走后,房中三个人各自揣了心思,出奇默契地沉默了些许片刻。
孟旧柏留意了一下易小凉的反应,心中琢磨该不该告诉她自己也知道这八字拜门帖的事,可如今看来,接到这拜门帖的,除了宋云峰成了半个活人,剩下的都遭了不测,易溪亭怕是多半也……
左思右想,还是道算了,等明日见一见那个送帖子的人再说也不迟。
想到此处,他只开口道:“芸儿都能知道此事,宋万棠断然不会不知道,可今日他却说宋云峰只见过寻常生意人,你们说,宋万棠为何要瞒住此事?”
三人心知肚明地互相对了眼神,宋万棠怕是根本就不是真心要救宋云峰。
孟旧柏又道:“其实有件事我还没来得及跟你们说,葛家庄村民中的毒,孙钰照说是宋万棠给的,所以今日我才会问宋万棠有没有去过葛家庄。”
易小凉听罢连连摇头:“这个宋万棠,我还真是小瞧了他。”
“阿笙。”周蘅忽然道,“你是不是同宋万棠有什么过节?”
“说起来,其实也不算上是我同他的过节。”易小凉想了想,“我头一次遇见宋千帆的时候,他正被人追杀,我顺手救了他,问他惹了什么仇家,他说是他大哥想要他的命。”
孟旧柏惊奇:“他们不是亲兄弟吗?”
“宋万棠是宋云峰正经成亲前跟别人生的,长到十来岁才进了宋家。”
易小凉瞥见孟旧柏那双写满了「你怎么知道得如此清楚」的八卦眼神,补了一句,“关于他的事,我都是从宋千帆那里听说的。”
周蘅想起来在饮月山庄时听见的流言来,说易小凉原本瞧上了宋千帆,为了他一掷千金什么的,周蘅拇指指尖磨砂着骨节,心中想问一问,却犹犹豫豫。
反倒是孟旧柏迫不及待,满脸攒了幸灾乐祸:“你还真纠缠过宋千帆啊?听说你还为了他,跟人家夺将晓剑险些丢了命?”
“将晓的确是他从我这里拿走的没错……”易小凉「但」字还没说出口,被孟旧柏截去了话头。
“你可以啊,易小凉,江湖三大名剑之一的将晓,多少人为了它打破了头,你拱手相送就为了博美人一笑,这易小纨绔的名头还真不白担。”
孟旧柏本想给她鼓个掌,忽然发现自己还吊着一只胳膊,遂改成拍了拍她的肩膀,“你要不考虑考虑纠缠我算了,我这人十分容易满足,只要银子到位,叫我干什么都成。”
周蘅嘴唇紧紧抿着,手中茶盏喀嚓一声,碎了。
作者有话说:
第34章
“伤着手了吗?”易小凉坐在周蘅旁边,下意识扯过他的手往眼前凑了凑,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瞧了一遍。
“伤着手了吗?”易小凉坐在周蘅旁边,下意识扯过他的手往眼前凑了凑,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瞧了一遍。
如此细小却自然的关切,像无孔不入的风灌进了心底每一个夹缝。
周蘅墨色眼眸中烛影跳跃,她的指尖有一丝凉意,他感受得分明,只任由她握着,轻声道:“没有。”
易小凉撒了手,心道周蘅连手指都这般细长好看啊。
孟旧柏催促道:“你接着说啊。”
“没什么好说的。”易小凉含糊道,“我救了宋千帆以后,他身上有伤又无处可去,我便把他带回了山庄,等他伤养好了就送他走了。”
孟旧柏十分不满,连连摇头:“好好一个英雄救美,不对,是美人救英雄的戏叫你说得索然无味,你这样的去茶楼说书早晚饿死,连个起伏转折都没有,你救了他,他就没说要以身相许什么的?那将晓又是怎么回事?说个故事怎的避重就轻。”
易小凉扶额,说起来宋千帆倒真说过要以身相许,她之所以刻意不提并不是少见的要了脸觉得将这种事拿出来说有些不好意思,而是她压根就没把宋千帆的话当真,自然没什么说的必要了。
当年宋千帆伤愈离开涑河山庄后并未走远,于是某一日满院子的师兄弟踏着熹微晨光练功的时候,青衣少年怀抱着一捧沾了露水的花枝攀上涑河山庄的墙头。
三师兄问他做什么,青衣少年便一脸笑颜地说来报恩,可他什么也没有了,便来以身相许。
三师兄的万里江山陶瓷大缸险些砸到脚趾头,觉得此人一定是被自家师妹的那张脸蒙蔽了,浑然看不穿她那面皮下是一颗如何不要脸的心。
一连七日,日日如此,被拒了三番五次仍是不肯放弃,就连苏无回有一日都抬眼与易小凉道,倘使你有宋公子此等毅力,这一篇赋怕是早就背熟了。
往后十几日,每次易小凉一出门身后必然会缀上一个尾巴,问他做什么,他说只要能看见她就十分开心。
“后来有一回运气不好,碰见找茬的,他替我挡了一剑。”易小凉言简意赅道,“我过意不去,便问他有什么想要的,他说……他说若是这样的话,他想要将晓,我就给他了。”
她说的简洁,可周蘅心中却忽然冒出一个念头,便问:“阿笙,那年你十六岁?”
易小凉点点头。
周蘅没再说话,那年她十六岁,还没有到过小桑河,还没有被封住内力。
次日一早,众人尚在用朝食时宋沉舟便来了,见他们点的丰盛又跟着蹭了几口饭。
易小凉今日着了一身绯色绣团纹的圆领袍,束革带,马尾高高束起,眉目描得几分英气,又是一副公子形容。
周蘅仍是一贯的雪青色,身形修长笔直,举止从容沉静,浑身透着克己复礼的意味,而孟旧柏仍梳着他的鱼须,坐没坐相一身散漫,倒也称得上落拓不羁。
不过用个朝食,一桌几人已经招惹了不少目光。
宋沉舟叹气自嘲道:“我就不应该在这桌上。”
吃饱喝足,周蘅与宋沉舟一道往宋家去,出了客栈,宋沉舟见易小凉没跟上来,问:“小凉你不陪你师叔一同去吗?”
易小凉拎着折扇立于长街上:“我阿奶的医术我没学到一星半点,就不去添乱了。”
周蘅看了她一眼,叮嘱道:“凡事小心。”
易小凉点点头。
谁料周蘅走出几丈远后又折回来,从袖中掏出一块玉佩来,玉上系了络子,上头是个繁复的六瓣冰花结,底下垂了丝绦,不由分说地系在了易小凉腰间的革带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