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小凉捞起玉佩瞧了一眼:“这冰花结打得些许潦草啊,歪歪扭扭的。”
周蘅抬眼,缓缓道:“我打的。”
易小凉哈哈一声,忙找补道:“看不出来你还会做这个呢,真是,真是……”心灵手巧?
慧质兰心?都像是形容姑娘家的啊,于是「真是」了半天也没踅摸着一个合适的词儿。
周蘅道:“昨日才找人学的,头一遭。”说这三个字的时候,不经意又瞧了易小凉一眼。
易小凉摇了摇玉佩,继续找补:“头一遭就能打出这般结实的结来,果真是天赋异禀啊。”
这是冲着结实去的吗?周蘅不免叫她逗笑了,最后又道了句:“若应付不来,就像你上回在饮月山庄时那样扯一块虎皮出来挡一挡便是了。”
易小凉一时没想过来他这话是什么意思,只连连点头。
送走了宋沉舟,易小凉与孟旧柏往相反的方向行去,正是食时,街上熙攘热闹,易小凉远远瞧见一个熟悉的物件儿和熟悉的八个字,正迎风招展。
「今日问卦分文不取」。
只见半仙儿冲着易小凉奔过来,笑意盎然:“易姑娘,没想到在这儿也能见着你,可见你我缘分深厚。”未教易小凉开口,他接着热情道,“那日枕江一别,我原以为再见不着姑娘了,不曾想竟在临原又遇着了,区区时日,已颇有相别三秋之感了,我心里甚是欢喜,不才想问一问姑娘芳龄几许,可有许配人家?若姑娘不介意,我想跟姑娘……”
易小凉心头咯噔一声,这怎学得跟孟旧柏一般油嘴滑舌了。
“义结金兰!”林辞昔一脸期待,一双下垂眼热烈赤诚。
孟旧柏扑哧一声笑出来。
易小凉道:“林公子,今日实在不得空,要不你先摆摊子,等得空了,别说义结金兰了。”她一脸诚恳,“你与孟少侠拜天地都成。”
孟旧柏:……
见二人要走,林辞昔赶忙道:“姑娘且听我一言,方才为姑娘起了一卦,此行怕有破耗之失,要当心呐。”
易小凉回头,抬手一拱,笑道:“多谢提醒。”
瞧着二人的背影,林辞昔喃喃道:“体生用,行人未归啊。”
孟旧柏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串糖葫芦,红彤彤的鲜艳,他左瞧右瞧舍不得下口,抽空问:“方才那人是谁,我瞧着眼熟。”
易小凉道:“林辞昔啊,你竟没见过?”
“哦,他啊,你这么一说我就想起来了。”孟旧柏咬了口山楂,“月上寒的关门弟子鬼手画师是不是,不好好舞文弄墨迷上了占卜,枕江城可没几个人没遭过殃啊。”
说话间两人行至一条僻静小巷,瞧见早已等在那里的芸儿,芸儿亦换了一身男装,虽显得十分利索但仍透着几分娇弱之气。
芸儿边走边道:“两位终于来了,我们现在便去忘云遥罢。”
易小凉问:“忘云遥?是什么地方?”
却是孟旧柏先答:“是临原最有名的一家歌舞坊,里面的姑娘都是一等一的绝色,技艺也是炉火纯青。”
易小凉折扇一拍他肩膀:“九百少侠果真是见多识广。”
“纯粹是你孤陋寡闻,不过也怨不得你,谁叫你是个姑娘。”孟旧柏又道,“不如你回头问问你小师叔知道这个地儿吗。”
“易姑娘的小师叔……”芸儿忽然开口,“是周公子吗?”
孟旧柏笑道:“芸儿姑娘当真聪慧,正是。”
易小凉斜斜瞥孟旧柏:“我师叔还是你师叔?”
“你的你的,没人跟你抢。”
“易姑娘……”芸儿看着易小凉,“你师叔有家室吗?”
“没有。”易小凉摇摇头,折扇轻敲掌心。
芸儿脸上有微微笑意,眼中光彩熹微:“那依照易姑娘看,周公子会倾心于什么样的姑娘?”
“这个……”易小凉屈起右手手指抵着下巴,“他大约喜欢……力能扛鼎,膀阔腰圆的姑娘。”
孟旧柏双手一拍,笑道:“对对对,形容得十分到位。”
芸儿笑了笑,没再言语。
“对了,芸儿姑娘。”易小凉道,“你是如何知道那姑娘在忘云遥的?”
芸儿道:“我记下了那人的模样,然后托人几番打听才知道,那人是忘云遥新来的琴师。”
再行几步,便隐隐约约听闻了丝竹之声,密密匝匝笼了半条街,忘云遥的牌匾映入眼帘。
待行至跟前,孟旧柏打头一个往里走,立即有黑衣守卫迎上前来,拦住他问:“公子可有入门的帖子?”
孟旧柏道:“怎的,没帖子就不让进了?”
“没帖子的话,恕不招待。”
孟旧柏吃了瘪,悻悻地走回去,道:“这个忘云遥规矩还挺大,看来我们得想别的法子进去了。”
易小凉想了想:“要不我再去试一次,或许是你长得不像有钱的模样。”
孟旧柏忙不迭挥手,不信邪:“去去去,你去,我就看看你长得多像有钱的模样……”
易小凉走上前去,抄了手,一脸高深地盯着那守卫,一言不发。
对方上下打量了她一眼,竟后退了一步,做了个请的手势。
孟旧柏眼珠子险些掉了下来,拉着芸儿跟上去:“一起的一起的。”
三人踏着乐声进了大堂,立即有纤腰毕现轻纱覆面的舞姬前来递了单子,问要个什么位置。
易小凉扫了一眼,拎着折扇点了点最前头的一张桌子,往托盘上搁了两张银票。
舞姬瞧着两倍于原本的价钱,对这个出手阔绰的绯衣小公子又叠了一层好感:“多谢公子。”
易小凉心道,谢早了,权当先赔上桌椅门窗的钱罢。
孟旧柏坐定,两眼紧紧盯着易小凉,易小凉端着茶盏往后一撤,警惕道:“你做什么?”
孟旧柏认真道:“瞧一瞧有钱的模样。”
台上一曲完毕,歌舞收场,一旁抚琴的茶色衣衫的姑娘小心抱了琴退了下去,正往楼上走,芸儿低声道:“便是她了,听说是叫行歌。”
“行歌?”易小凉琢磨了一会子,终于想起来为何觉着这名儿似曾相识了,她曾在封安歌楼听过这个行歌弹过几回曲子。
“我好似在哪里见过她。”孟旧柏亦思索起来,这身影仿佛就萦绕在脑中,可就是蒙了那么一层雾,叫人着急,他眉头锁了半天,终于微光乍闪,掌一拍桌,“有一回在饮月山庄的宴席上,里头弹琴的那个,不过当时离得有些远,许是我瞧错了?”
此时退了场的舞姬鱼贯涌入大堂,正挨个桌子前斟酒。
易小凉道:“芸儿姑娘,你已然带我们找着人了,便自行回去吧。”
说罢,她起身往行歌的方向追去。
堂中桌子两两之间摆得有些狭窄,她走得急,便与迎面过来的舞姬撞了下,那舞姬弯腰先道了句抱歉。
易小凉起初未曾在意,可一脚踏上楼梯了才后知后觉地觉着那舞姬的眉眼有几分熟识,回头再去寻得时候已然晚了,放眼过去十多个舞姬全都是一样的衣裙一样的桃纱覆面,简直跟她家中的风轻云淡行云流水四个师姐有一拼。
孟旧柏见她迟疑,问:“怎么了?”
“总觉着哪里有些奇怪。”易小凉边走边道,“还是先去寻行歌吧。”
二人快步迈上楼梯,隔着喧嚣杯盏声,一束目光紧紧相随。
作者有话说:
林半仙儿卜卦时说的话ab是梅花易数占卜法中,出行占和行人占当中的两句占断,其实并不是太懂只是含糊写写。
第35章
走到半途,二人又被一个黑衣守卫拦住了。
孟旧柏笑得一脸陶醉,开始舌灿莲花……
走到半途,二人又被一个黑衣守卫拦住了。
孟旧柏笑得一脸陶醉,开始舌灿莲花:“方才行歌姑娘一支曲子宛若天籁,缓如潇潇夜雨织碧江,急似簌簌寒风拨松针,令在下魂魄倾倒,如闻仙乐,久久不能忘怀,不知可否见行歌姑娘一面,以表在下倾慕之心。”
黑衣守卫拒绝得干脆利落:“行歌姑娘今日不见客。”
易小凉只将手中折扇往黑衣守卫眼前一递,扇骨上躺了几张银票。
黑衣守卫左右瞧了瞧,将银票揣进袖中,松了口:“见一面也不是不行,跟我来吧。”
孟旧柏跟在后头吹胡子瞪眼:“白搜肠刮肚拽文了,肚里就这么几两存货。”
易小凉安慰道:“可能不是你吹捧得不够动听,文采不够斐然,只是你方才笑得太过猥琐了,看着就不怀好心。”
黑衣守卫停在一间名为「忆昔」的房间前,道:“你二人先在此等一等,我去通禀行歌姑娘一声。”
不多时,只见黑衣守卫开门出来,岂料他身后还跟了一个男子,此人朝黑衣守卫打了个告辞的手势便急匆匆地往楼下走了。
易小凉盯着那背影看了几眼,这人衣着质朴,脚上一双鞋已有磨损痕迹,行为举止略带几分畏缩,并不像是寻常来此的富贵人。
黑衣守卫道:“行歌姑娘让你们进去。”
易小凉收回神思与孟旧柏一同进了房间。
膝平矮桌上煎着香,梅芳盈室,坐在矮桌后头的茶色衣衫的姑娘正低头擦拭着琴弦,见二人进屋,抬起脸笑着问:“两位找我有何事?”
这笑容虽不明艳,却极显清澈。
易小凉从前在封安歌楼上听行歌弹过几回琴,歌楼是涑河街上最大的酒肆,时常有说书唱曲儿的去赚营生,行歌便是其中一个。
不过易小凉对行歌为数不多的记忆也只是她十分爱惜手中那张琴,某一回听人问起那琴可有名字,听她道了「知苦」两个字。
那时还有人道,世人皆盼无忧无怖,相守不离,做什么非要知晓疾苦,真是少年不识愁啊。
易小凉开门见山道:“行歌姑娘日前可曾见过宋云峰?”
行歌想了想,露出一个诚实的笑:“见过呀。”
易小凉与孟旧柏相视一眼,讶异于她如此坦诚,又接着问了句:“那可是姑娘伤的宋云峰?”
行歌擦完琴,小心将知苦搁在桌上,抬头看着眼前两个人,唇角竟是一抹纯洁无害的笑:“是呀。”
见她如此,易小凉也不绕弯子,直接问:“敢问姑娘是哪派门下,使的什么功夫?”
行歌指尖压上琴弦:“两位,不妨听先静下心来我弹一曲《黄沙怨》,好不好?”
一直未曾开口的孟旧柏,终于正色道:“我没心思听你弹琴,只问你,那帖子是什么人让你送的,他为什么要一而再再而三地往各门派送这个帖子?”
“各门派?还有旁人也收到过同样的拜门帖?”
易小凉闻言转向孟旧柏,从他脸上看到了前所未有的神色,凝重,又带着隐忍。
行歌全然不理会对方的拒绝,嘘了一声:“别吵嘛。”
琴音泠泠起,和着梅香空寂悠远,风自幽深山谷淌来,白雪皑皑里一枝寒梅著花向月。
易小凉不大懂音律,只能听得一知半解,本以为向来浪荡的孟公子早就听得不耐烦了,谁知却见他似有失神。
琴音陡然急促,万壑千岩间急湍碎玉,汹涌澎湃地跌下千仞绝壁。
孟旧柏忽然伸手捂住易小凉耳朵:“别听!”
易小凉已然觉察到不对,自行伸手捂住耳朵,借音律行杀术,这是沧音教的功夫。
孟旧柏屏息凝神,随着乐曲的韵律调运体内气息。
易小凉已有些头痛,她叫了孟旧柏几声却未得到应答,只见孟旧柏不似她一般堵着耳朵,却是听得极其认真,那种从颅骨内钻出的痛感让她难以忍受,若再这般下去她体内气息怕是完全被行歌所控制,要好好感受一番肺腑翻腾撕裂的的味道了,遂强撑着腾出一只手运气于掌,抛出手中折扇。
折扇带了凌厉之风,朝着行歌旋去,却在离知苦几寸远的地方骤然停住。
琴音中的内力与折扇上的内力迎面相接,一边是波涛浩瀚,一边是骤雨狂风,折扇便悬在了半空。
眼见着扇面开始随着音波抖动,风声呼号,终于将扇面绞碎,残破的折扇跌到了地上。
易小凉心头一跳,眼睁睁地瞧着折扇损毁,那可是小师兄送她的东西。
折扇落地那一瞬,孟旧柏眼帘一起,心道正是此时,扯下身侧无风自动的罗幕朝着行歌掷过去,轻盈的荼白罗幕瞬间被绞杀得四分五裂,洋洋洒洒似天女散花。
漫天的雪片在空中停了一瞬,反向易小凉与孟旧柏的方向射过来,二人腾挪闪躲,碎纱离开琴音中内力的控制后软绵绵地落到了地上。
行歌却忽然按下琴弦意图收声,奈何为时已晚,仍有一片纱绢如漏网之鱼般落在琴弦上,立时有一根琴弦绷断,行歌喉咙涌上一丝血气。
行歌仿佛一刹那换了个人一般阴恻恻地盯着两人:“毁我琴者,当死。”
若是今日之前提起行歌这个名字,易小凉决然记不起她的样貌,因为这个姑娘并不算出众,没能教人过目不忘。
此时眼前的姑娘虽然依旧眉目清淡,可眼神却似浓夜笼罩,像暗夜里蛰伏的野兽,隐藏在皮毛下的每根利爪上都沾着嫣红的色泽。
易小凉道:“你毁了我的折扇,又该怎么算?”
行歌目光阴郁地盯着两个人,瞧见了易小凉腰间的玉佩,她一扫而过,以指作刃飞身朝两个人扑过去,就如同俯冲扑食的鹰:“就算今日他亲自来,也留不得你们的命!”
易小凉已经许久没见过如此的轻功了,怕是只有上回在山庄门前瞧见周蘅假扮的沈三才可与之一教高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