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弹指间,行歌的手指如鹰爪般擦过易小凉的脖颈,若不是她避得快,免不了得叫她撕层皮肉下去。
孟旧柏却抄起一旁的花瓶怼到了行歌掌心,一挡一抓,孟旧柏连退几步,花瓶硬生生炸裂。
几招下去房间中的琐碎尽数糟了池鱼之殃,零落一地,继而是房门整个飞了出去,跃过栏杆直接跌下大堂,引得一阵哗然。
这种地方打架本就跟家常便饭一般,动静一起来立刻从四面八方涌出来一堆黑衣守卫,纷纷拔剑出鞘。
易小凉皱了皱眉,这些黑衣守卫不像是一般歌舞坊中会养的打手,只身形魁梧些会点拳脚就够了,他们更像是有些功夫的门派弟子。
行歌扯下一条红绸几个转身绕上双臂,手中绸缎似游蛇一般朝着两人缠去,红绸所到之处尽数拦腰斩折。
兵刃之道愈刚直则愈易操纵,行歌能将红绸使得如此随心所欲,是个不能小觑的角色,她对于内力的运用已然超出了易小凉的预计。
混乱之中,却听一声尖锐叫喊,是芸儿的声音。只见一个舞姬持剑朝着芸儿刺过去,芸儿惊慌得后退,被凳子绊倒在地。
易小凉不得不寻了空隙抓起一个茶盏掷过去,那舞姬见中途有人来扰,一剑劈过去,茶盏碎裂,瓷片飞得到处都是。
“啊……”
又听一声尖叫,只见芸儿捂着脸,眼中涌出泪来,她拿开手一瞧,掌中鲜血淋漓。
易小凉徒手与这舞姬喂了几招,逐渐察觉此人剑意诡谲,不似君子之风,招式却略显桎梏,仍能瞧出几分正统剑道的影子,想是中途改投了门派才成了此等糅杂功夫。
此时那舞姬使了一招望春折月。
“饮月山庄的剑法?”易小凉闪身避开,绕到她身侧。
谁料舞姬一剑不中竟索性弃了剑,一掌送过来。
易小凉不由得大吃一惊,往后一跃稳稳落到一张桌子上:“灵犀掌?你是……”
此时孟旧柏被逼退到地面上,连退几步才稳住身形,他抬头看着二楼,行歌轻巧坐到栏杆上,双腿幽幽垂着,正面带笑容瞧着他。
只是这笑却令他脊背发凉,他狠声道:“你究竟是什么人,为何要冒充沧音教的弟子,你又怎么会使沧音教的功夫?”
行歌反问道:“你又如何知道我是冒充的?”孟旧柏不答。
行歌咯咯笑出声来,轻灵动听,脸上笑容却乖觉阴鸷:“因为你就是沧音教的弟子啊,是又不是?”
孟旧柏握拳咬牙:“不是!”
“哦,我险些忘了,你已经叛出沧音教了。”行歌指尖翻动,将一小段红绸结成一朵绸花拈在指尖把玩着,“可是沧音教的教主孟寒树是你的伯父呀,你为什么要叛教而出呢?是不是因为他不肯为你爹爹报仇?”
易小凉站在孟旧柏几步远处,心中思量,她一直不曾打听过孟旧柏的旧事来历,原来他是沧音教的弟子,怪不得方才能破行歌的音杀术,看他如此神情,怕行歌当真是说中他心中魔怔了。
孟旧柏道:“你究竟是谁?”
行歌不答反问:“你想知道我是谁?想知道那拜门帖是谁送的,还想知道孟寒树为什么不肯为你爹报仇,对不对?这些我都可以告诉你。”
孟旧柏自然不信她会有如此好意,定然还有什么条件在后头等着,便道:“你究竟有什么企图?”
行歌仿佛在看势在必得的猎物:“企图这个词好难听啊。”
孟旧柏只能默认了被行歌牵制:“你想让我做什么?”
行歌指着易小凉对孟旧柏道:“我不能亲自动手杀她,你替我杀了她。”
“不可能!”
“你不杀她也可以……”行歌一匹红绸缠上孟旧柏的脖颈,“你把自己的心掏出来,我一定趁着你还没死透,告诉你所有的事情。”
第36章
望月遥的客人大都惜命得很,一瞬间跑得干干净净并没有留下看热闹的,黑衣守卫将门一关,刀剑相向将三……
望月遥的客人大都惜命得很,一瞬间跑得干干净净并没有留下看热闹的,黑衣守卫将门一关,刀剑相向将三个人围得死死的。
方才那舞姬趁着二人不备悄声到了芸儿身后,一剑横上她脖颈,芸儿惊慌一声,哭喊道:“易姑娘救我,救救我……”
易小凉忍着想皱眉的冲动,此时境况于她来说十分被动,行歌功夫虽高,可若放手一搏未必不能脱身,但若是动起手来,她决计无法顾及这个弱柳扶风的芸儿,总不能叫她一条命葬送在这儿,实在棘手,遂冷声对那舞姬道:“叶青青,无论你想做什么,我奉劝你一句,你要想清楚。”
舞姬扯下面纱,露出叶青青的脸来:“易姑娘还是操心操心自己吧。”
行歌手上红绸一紧,逼问孟旧柏:“想好了吗?”
孟旧柏撕扯着喉咙艰难道:“你这样叫我如何动手?”
行歌抬手,红绸自孟旧柏脖颈间退下来,然后卷起一个黑衣守卫的剑掷到他面前,当啷一声响。
易小凉有些不解:“如此想杀我,你为什么不亲自动手?”
行歌见孟旧柏拾了剑,心情有些愉悦:“杀鸡焉用宰牛刀。”
“你骂你自己就骂你自己,干什么要带上我?”
易小凉面上不满,“你是宰牛的刀子,我可不是砧板上任人宰割的肉。你也不用为难孟旧柏……”
她看着行歌,“我与你赌一场,你若赢了我,我这条命今日就留在忘云遥,可若是你输了……”
“放你们走?”行歌接道,“别痴心妄想了。”
易小凉指着芸儿,道:“只放她一个总可以吧?”
“你巧言令色的功夫,那日在叶犀带人围上涑河山庄的时候我便见识过了。”行歌道,“你们这些所谓的武林世家,总是自诩正义卫道,她的命对我来说是草芥,可是对你们这些少侠总归是有些分量的,我若是将她放了,你岂不是就没顾忌了,我可不上你的当。”
她又催促孟旧柏道,“怎么样,孟庭,该动手了吧?”
孟旧柏神思一震,孟庭是他十五岁前的名字,她竟然知道得如此清楚,那当年的事,她可能真的知晓内情。
砰然一声,望月遥的两页隔扇门突然砸到地上,众人皆回头去瞧,黑衣守卫即刻调转了剑锋对着来人。
晨光里一个颀长的身影,一身秋意寒凉,一手挽着剑,一手拎着油纸包。
“周蘅?”易小凉语调往上扬,不是惊讶却是一丝欢喜。
周蘅走到易小凉身旁,先将惜素交给她:“阿笙,剑给你。”
“嗯。”易小凉应了一声,接过惜素花里胡哨地转了个剑花,拔剑出鞘。
行歌双腿交叠,胳膊撑在膝上手背托着下颌,饶有兴趣地瞧着底下几个人。
周蘅眼中微微带笑,又将油纸包搁到她手上:“阿笙,我买了一些糕饼,回去吃。”
易小凉揣着糕饼,拎着剑,觉得委实有些破坏这剑拔弩张的场面。
周蘅慢吞吞往楼上走,边走边松了松束袖,脚方落到二楼地上,迎面遇上行歌的红绸。
众人都将视线落在了楼上动起手来的两个人身上,惜素忽然穿堂而过,带着剑风直刺叶青青,叶青青抬剑去挡,易小凉一把拉开芸儿,芸儿被推得踉跄几步,孟旧柏拉过芸儿迎上黑衣守卫往外头冲去。
裂帛之声绵延不绝,周蘅低声道:“沈未归,你的手伸得未免有些长了,我说过了,涑河山庄的事与易家的人,你们谁也不能插手。”
“周有离。”沈未归道,“你还记得你叫周有离吗,怕是悬壶济世久了,真觉得自己是心慈手软的小大夫了,早就忘了你是从什么样的淤泥里爬出来的了吧?”
周蘅一掌推出:“不用你提醒我。”
“昔人哥哥让我带句话给你,再不回去,他不介意归云教的锥骨牢里再多囚一个半死不活的人。”半空中沈未归撤了内力落回到栏杆上。
惜素掠过叶青青耳畔,铮铮作响,削下了她一缕青丝。易小凉收了剑,惜素剑身慢慢退却海色。
短短数月,叶青青的功夫已然与当日涑河山庄前不可同日而语了,方才领教了她一式灵犀掌,力道浑厚,颇有摧枯拉朽的气势,如此神速的进益,不能说不奇怪。
沈未归漫不经心瞧了一眼,道:“阿青你不是她对手,让他们走吧。”
歪七扭八的几个黑衣守卫听见后让出了路来,易小凉领着周蘅大摇大摆出了忘云遥。
先头出来的孟旧柏正靠着墙出神,一旁站着泪眼朦胧的芸儿,她脸上的血已经凝成了一道鲜艳的痕,看见他俩过来,哽咽着问周蘅:“周公子,你能不能帮我医一下脸上的伤,我不能毁了脸……”
易小凉看了她一眼,道:“先将她送回宋家吧。”
孟旧柏先行回了客栈,易小凉与周蘅到了宋家,宋沉舟头一个迎出来:“这是怎么了?”
易小凉信手拈来扯了个谎:“九百少侠对忘云遥的舞姬心向往之,便请芸儿姑娘带我们去瞧一瞧,没想到遇见手脚不干净的,伤着了芸儿姑娘。”
宋沉舟忙将几人请到正厅,周蘅替芸儿处理伤口时,宋万棠得了消息赶了过来,进门便是一道怒意:“易姑娘,芸儿身上没功夫,雏凤清声的易姑娘连个弱女子都保护不了?”
易小凉方要开口,只听周蘅冷声道:“宋公子,若不是阿笙,你此时瞧见的便是一具尸体了。”
芸儿微红的眼眶又是一颤,宋万棠长袖一甩,走到芸儿跟前怜香惜玉去了。
周蘅走到易小凉跟前:“我们走吧。”
易小凉点点头跟着周蘅往外走,宋沉舟一路上又替自家大哥道了几回歉。
转过庭中堆叠的假山石,有个人影越过游廊匆匆朝正厅方向一路小跑过去。
易小凉无聊追着瞧了几眼,却发现这人不就是今晨在忘云遥从行歌那里出来的那个男子么?
“宋雪人,这人是你们府上新来的下人么?”
宋沉舟看了眼:“阿茂?阿茂是宋家的老人了,他跟着大哥哥许多年了,是大哥哥的心腹,大哥哥有什么事都差遣阿茂。”
易小凉若有所思:“宋雪人,你大哥哥对你是不是很好?”
宋沉舟笑得快没了眼:“当然了,这世上除了二哥哥和爹,就是大哥哥对我最好了。”
天色湛蓝高远,吹得没有一丝儿云,阳光些许单薄,周蘅陪着易小凉一路往四海客栈行去。
一侧的巷子口有一棵秃了半边的白杨,残风摇晃着树叶沙沙作响,踩过新谢的黄叶,周蘅却忽然想,秋色易碎,这般平淡的日子,也是一样。
回了客栈,易小凉先去寻了孟旧柏,推开他房间的们却是一阵冲天的酒气,那人抱着坛子酒喝得横七竖八。
醉意迷蒙间看见易小凉,孟旧柏喉结动了动,不知该如何解释忘云遥的事,只道:“小凉,我没想要对你下手。”
易小凉道:“放心,这点儿自信我还是有的。”
“易小凉,你不是问过你小师兄幼时的事情吗?”孟旧柏靠在墙边,眼神涣散,“我讲给你听。”
“你小师兄他不姓苏,他姓孟,叫孟青池,是沧音教聚风堂堂主孟寒梧的义子,我的义弟,十五岁那年,一封拜门帖焚尽整个聚风堂,等我回去的时候,聚风堂满堂上下只剩了小回一个人,他从废墟中爬出来,血淋淋地跟我说,少主,都死了。”
“小回被灌了药,半死不活地埋在死人堆里才捡回一条命,我拉着小回从地狱出来,将他安置了,便一个人拿着那封拜门帖去找伯父,三十几条血债,可是他……他从来不曾真心实意地想过帮我讨这笔血债。”
易小凉想起她与玉相随第一次见到苏无回的情景,那年她十一岁,跟着阿奶从步青谷回涑河山庄,在途中遇见了一步一吐血的少年,他似乎是受伤方转醒,不知在找什么人,一路走一路问,终究熬不过倒在了街上。
玉相随捞了腕子一搭脉,道,如此霸道的毒,这少年往后这一生怕是都不能握剑了。
易小凉遇到苏无回的时候,他十五岁,本该是风华正好的年纪。
她沉默了片刻,才道:“原来沧音教也曾收到过那个帖子。”
“不止是沧音教。”孟旧柏缓慢地望向易小凉,“贺知江死前也曾收到了八字拜门帖。”
孟寒梧,贺知江,宋云峰……
易小凉心中一堵坚实的墙轰然颓圮:“你的意思是说,我爹可能凶多吉少了?”孟旧柏没答。
此时易小凉脑中一片混沌,倒了一盏凉茶吃下去,整个脏腑似乎都冒着凉气。
“所以,我如今唯一的线索……”孟旧柏搁下酒坛,无力地垂着头,“就是行歌。”
“不,还有一个线索……”易小凉走过去,“我爹,你爹,贺知江,还有宋云峰,你有没有想过,他们之间会不会有什么联系?背后之人难道是随心所欲送的这拜门帖么?”
第37章
顾旧柏顶着一夜宿醉仍余微醺的脑袋走到楼下,只瞧见周蘅一个人坐在那里出神。
“易小凉……顾旧柏顶着一夜宿醉仍余微醺的脑袋走到楼下,只瞧见周蘅一个人坐在那里出神。
“易小凉呢,大清早就不见人影?”他走过去坐下,按了按昏沉的脑袋。
“有事出去了。”周蘅侧过脸来,“昨日你同阿笙说了什么?”
孟旧柏道:“一些她想知道的陈年旧事。”
“孟旧柏。”周蘅端详着他,眼色如沉墨,“不要让阿笙替你涉险。”
孟旧柏抄了手,亦回视道:“不劳你提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