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总扮小可怜——我若安然
时间:2022-02-11 08:02:50

  谁料走着走着,不见了周蘅人影,易小凉一回头,瞧见他立在一个摊子前目不转睛,一串红灯笼里漏出的光亮将他衬得温润好看。
  摊主见易小凉走到了周蘅身旁,撺掇她道:“小娘子,给你小相公买一条罢,你瞧他喜欢的紧。”
  小瓷盆里的小金鱼甩了甩尾巴。
  听见「小相公」三个字,易小凉这张封安城第一厚的面皮也钻出朵花来,不过瞧着周蘅似乎并未曾听见这一句,只是一双眸子挪不开地盯着小瓷盆,眼里月色温柔。
  这让易小凉想起易丢丢瞧见甜糕时候的模样来,她惯是个大方的,便随手扔给摊主一块碎银:“买了。”
  从小金鱼身上艰难挪开眼睛的周蘅瞧了瞧慷慨解囊的姑娘塞到自己手上的小龟,一脸欲言又止。
  二人挪到吃食摊子前,要了一碟水晶脍和一笼虾鱼包儿,小龟慢悠悠地往桌沿儿爬,眼瞧着就要跌下去了,周蘅伸手将它捞了回来,屈指叩了叩一旁桌子弄出了些动静,它便安生缩回了壳里,一动不动了。
  身后桌子上坐了两个人,一个精瘦些,一个壮实些,这二人约莫喝了些酒,两张嘴跟松了裤腰似的,壮实道:“你可听说了吗,前阵子饮月山庄连发三十九路拜门帖,引得满江湖都在找江沉云,如此声势浩大,究竟是为着什么事?”
  精瘦道:“饮月山庄一丝风声不漏,谁知道,要我说啊……”他贼兮兮地笑了几声,“八成是江沉云和贺夫人……让贺庄主当了王八,这贺家小姐指不定是谁的种呢,哈哈哈……”
  越往下说便越入不得耳了。
  易小凉拾起筷子,夹了一颗花生,与周蘅道:“小公子,我与你变个戏法,你握起左手,我将这花生变进你手心里去。”
  周蘅依言屈起修长的手指。
  “哎呦!”精瘦捂着后脑勺大叫一声,“是哪个不长眼的敢暗算爷爷!”
  易小凉勾唇嗤笑一声,朝周蘅吐了吐舌头:“手抖了。”
  周蘅捏着勺子搅着白瓷碗里的荔枝浆,在烟火气后头露了个笑:“姑娘还没告诉我你的名字。”
  易小凉道:“我叫阿笙,琴瑟笙箫的笙。”
  她这厢话音方落,忽听见不远处有人唤了一声:“小凉。”
  小心翼翼拧了脖子回头去瞧,只见几步远处,如玉的墨色公子站在一盏五色琉璃灯底下,身后的跟着的小屁孩儿不知捧着什么东西正吃得欢畅。
  正是她的小师兄苏无回,和小师弟易丢丢。
  易小凉脑瓜子一紧,她这运道,怕是今日出门没踩着狗屎吧,这谎才扯出来就叫人拆穿了。
  周蘅见她兀自挤眉弄眼的,问:“怎么了?”
  易小凉回过神来,道:“小公子,你两日后去四海酒楼寻我,别忘了,现下我得逃命去了。”
  说完拔腿便跑,一边跑一边还不忘伸手朝周蘅比了个「二」。
  易小凉一路逃回四海酒楼,奔回房间阖上门,还未来得及松口气,却听身后响起一句:“你倒是还知道回来。”
  易小凉回头一望,苏无回正端正坐在桌前,易丢丢的还捧着他的吃食啃个没完。
  苏无回面带笑意,可他不笑则罢,笑起来只显清冷:“方才叫你,你跑什么?”
  易小凉一脸诚恳道:“今日谎话说了太多,一时间忘记小凉才是我名字。”
  “哦?”苏无回倒是耐心听她胡诌,“你姓易,名小凉,封安人氏,家住涑水河畔,爹爹是涑河山庄庄主,江湖排名第四的易溪亭。可还有忘了的?”
  易小凉眨眨眼,一脸笑意:“那公子又是我什么人呢?”
  听闻此言,苏无回低头瞧着她,倒是不笑了:“我是你小师兄,平日对你动辄责骂,你素来不喜我,想尽了法子摆脱,恨不得甩我到天边去。”
  易小凉偏过头去,小声嘟囔道:“才不是。”
  苏无回终于板了脸:“易大姑娘真是好本事,「春日尽」使得愈发顺手了。”
  春日尽,正如其名,春日尽处夏盛,于夏日里一梦浮生,一觉不醒。
  易小凉还因为他一句「甩他到天边去」觉得甚是委屈,只低着头不言语。
  “你少个不言语。”苏无回略略降了些声调,“独自一人来了枕江也不知道报个信回去,可知道所有人都忧心得茶饭不思,生怕你教人欺负了去。”
  易小凉抬眼,扫了一眼易丢丢。
  易丢丢将嘴里食物吞下去,小声道:“我,我正长着身体。”
  苏无回叹气,见她仍不言语,又道:“你想些什么只管说出来就是了,少憋在心里头。”
  “真的可以说么?”易小凉抬头。
  苏无回点点头。
  易小凉欢快道:“易丢丢,你吃的究竟是个什么?”
  “最后一口了小师姐。”易丢丢飞快塞将进口中,然后摊开手中的纸,“你看,再没有了。”
  苏无回一脸无奈,向来拿她的油盐不进没有法子,负着的手伸出来,手里是一包点心:“给你留了。”
  易小凉接过酥饼,一口一口嚼得认真,心里头正琢磨着寻个时机溜开去,却听苏无回指着墙上一幅画作问:“小凉,你觉得这画如何?”
  她扫了一眼:“笔法用墨皆十分平淡,没什么气韵。”
  苏无回看了她一眼,道:“嗯,比师父书房里那幅《韩姬执剑舞》,确实是差得远了。”
  易小凉想这个把柄算是捏在苏无回手里了,遂委屈道:“我错了小师兄,我绝不逃跑。”
  窗外月影摇花,晚风吟柳,苏无回声色轻缓却不容置疑:“明日与我一同回封安去。”
  易小凉仍旧不说话。
  “小凉,我也是为了你好。”苏无回面色如常道来一声惊雷,“今日鸽亭送来消息,江沉云死了。”
 
 
第4章 、江湖第一
  这世上终有令人仰望的高山,为何不能是我?
  苏无回见她果不其然的震惊了一番,继续道:“饮月山庄先头发了三十九路拜门帖,兴师动众地寻江沉云,许多人都说是江沉云身上有什么秘宝,若让人知道他临死前曾写过拜门帖给涑河山庄,托你寻过东西,怕是你从此再不得安宁了。”
  易小凉仍未能从惊诧中缓过神来,只觉难以置信:“凭谁能杀得了江沉云?”
  苏无回从袖中拿出寸长的小纸递与易小凉,这是涑河山庄设在四处的鸽亭传消息常用的。
  易小凉接过纸条展开,瞧见几个要紧字眼:“灵犀掌?江沉云死于灵犀掌?”
  灵犀掌是灵犀门的看家功夫,灵犀门的门主叶先秋与易小凉的祖父易伯远是同时的风云人物,当年他凭着灵犀掌连夺两届演武会的榜首,一时风头无两,灵犀门也随之名声大噪,冠绝江湖。
  可花无百日红,灵犀门的风光并未能长久。叶先秋死后,灵犀门一日不如一日,很快便颓败了,堙没在众人的唏嘘中。
  二十多年过去了,曾见证过灵犀门辉煌的人都已遍生华发,灵犀门也成了一段逐渐被遗忘的江湖往事。
  江湖从来都是如此,一代人有一代人的记忆,口口相传的故事终究会褪色,随着那一代人的离去而消散。
  “这便是奇怪之处了。”苏无回道,“当年叶先秋死后,灵犀掌这门功夫也随之没了音讯,谁料销声匿迹二十多年后,如今却忽然出现了,怕是又要引起诸多喧嚣。”
  易小凉抿了抿唇,她倒是知道灵犀掌的音讯,在她家库房里吃了不知多少年的灰,这要叫江湖中人知道了,她真是有嘴都说不清了。
  如此一来她便知道饮月山庄为什么要找江沉云了,因为如今饮月山庄的贺夫人,姓叶名犀,是灵犀门门主叶先秋的女儿,灵犀门的继任门主。
  叶犀找他自然是为了灵犀掌。
  易小凉想了想,问:“小师兄,如今明面上看着还能和灵犀掌扯上关系的便是叶犀了,你说是不是叶犀杀的江沉云?”
  苏无回摇摇头:“据这些年叶犀行事来看,她并不会灵犀掌,若她会灵犀掌,想来灵犀门也不会就那么败了,她着实没必要为了杀江沉云一直藏着掖着这功夫,又不是见不得人,还有谁能比她更名正言顺地使灵犀掌?”
  易小凉一脸孺子不可教也的惋惜表情:“灵犀门的少掌门竟然不会灵犀掌?这怎么说得过去?”
  一旁正在临字帖的易丢丢抬起脑袋,同情地看了易小凉一眼:“涑河山庄的少庄主也不会使落花寻叶剑。”
  易小凉一双白眼翻过去:“临你的字吧。”
  苏无回解释道:“叶先秋生前将这门功夫看得比什么都重,从不肯轻易授与他人,这又是个只传掌门的功夫,叶先秋死前,叶犀还未曾立成少掌门,所以她不会灵犀掌也情有可原。”
  既然当今世上已无人能使出灵犀掌,江沉云又是如何会死在灵犀掌下?
  还有,江沉云又是怎么知道灵犀掌秘籍藏在一个樟木盒子里,且这盒子还在她涑河山庄的?
  思及此处,易小凉又道:“小师兄,我前几日写给阿奶的信,阿奶可给我回了?”
  “我正要与你说这个。”苏无回掏出封信来递给她,“老夫人的信送回山庄了,若我此番不给你捎来,你打算如何?”
  还能如何,找鸽亭的师兄写信回去要呗,左右她自己是不会回去的。虽这么想,却仍旧眯着眼笑得灿烂:“谢谢小师兄。”
  拆信一读,原是一桩二十年前的旧事了。
  涑河山庄的玉夫人有个爱好,便是从外头往山庄里捡东西,小到猫猫狗狗,大到半死不活的病秧子。
  眼巴前床上躺的这个,便是几日前她从枕江回来的路上捡的,遇着的时候也只剩了游丝般的一口气在胸膛里,想是还捱了一夜雨,躺在路边几乎辨不出眉目来,浑身泥水裹着血水,塞了两颗吊命的药丸才勉强撑回了山庄。
  玉相随找了帮手足足清理了个把时辰才将伤处清理干净,又用药灌了三天,这才紧巴着将他从鬼门关拽了回来。
  第四天,榻上的少年终于睁开了眼睛,算是有了几分生气。
  他是玉相随捡回来的第二十七个,所以玉相随管他叫二七。
  “二七。”玉相随翘着腿坐在一旁,拧着眉仔细打量,洗干净了倒是个眉清目秀的,“你是怎的才能伤成这般模样,活跟酒楼里的厨子炸的松鼠鱼一般,浑身上下没一块好皮了。”
  二七只呆呆地瞧着床帏,眼神木木的,也不开口。
  “这是烧傻了啊,师娘。”
  这让玉相随遭受了极大的打击,并对自己的医术产生了深刻的怀疑,遂又一头扎进了医书里。
  二七在涑河山庄又躺了两天,每日的活动及其单调,吃药,吃饭,发呆,或是抱着膝盖坐在台阶上,看涑河山庄的弟子们在院里练功。
  那时候的庄主还是易溪亭的爹,涑河山庄的弟子们练的还是正儿八经的功。
  就那么一日晌午,一阵雨方过去,二七忽然拉住易伯远的衣袖,一双眼里有了光彩,开口说了第一句话:“我想拜师。”
  易伯远问他:“拜师为何?”
  “习武。”
  “习武为何?”
  二七眼里坚定赤诚:“做江湖第一。”
  易伯远想了想:“你瞧我山庄三百弟子,门下七个亲徒,没有一个说要当江湖第一。”
  二七眼里的光灭了,跟吹蜡烛似的。
  信读到此处,易小凉便要分心大逆不道地评一评她祖父了,怎的门下弟子没有一个说要当江湖第一的,感觉祖父还说的一脸骄傲?
  不能因为自己生的儿子不成器,收的弟子没大志,就对人生如此失望啊!还顺带给人家二七也打击了。
  说到二七这个名字,易小凉忍不住又想起些旁的,便是那句名头「江大公子杨二爷,孟小三郎易纨绔,沈家小幺如玉树」。
  当初她问过老纨绔,为什么他只排第四呢?老纨绔一脸高深莫测,望山怀古:“当年……”
  半个时辰后,易小凉通过自己的努力把这事儿想明白了,因为前三不让拿银子捐。
  想明白后她又问,你说你银子都花了,为什么不捐个好听点的名头,捐了个易纨绔?你这文学造诣也着实令人费解啊。
  阿奶一身医术,老纨绔没学到半点,倒把起名儿的本事学得炉火纯青。易小凉嘲笑了老纨绔一番,再继续往下读。
  等到玉相随找着了治痴傻的法子,却不见了二七踪迹,他住过的房间归置得十分整齐,穿过的衣裳也叠在床头,上头搁了一封信,信里道了谢,感念救命恩情,末尾落了名字,江月。
  原来二七名叫江月。
  玉相随收拾房间时瞧见了一个樟木盒子,她想是二七走得匆忙落下了,便收了起来等哪天他回来取。
  这一搁,就搁了二十年,江月没回来取,玉相随也将这桩事给忘了,继续捡她的二八二九去了。
  信中与那盒子有关的消息便到这里,后头又闲话了几句家常,最后才道,小凉,鸽亭送来消息说,你太师伯多年前曾去过阳昌看诊,他失踪了这些年总算有些踪迹了,近日我便启程去阳昌,无需担忧,你安生呆在封安,好好听小回的话。
  阳昌,灵犀门不就在阳昌?易小凉读完了信,心中思忖,如此想来当年的江月八成便是如今的江大公子江沉云了。
  做江湖第一这种话,任谁听来不像是年少时未见天地的意气,而少年意气无非两种结局。
  这世上终有令人仰望的高山,为何不能是我?
  这世上终有令人生叹的浩渺,当真不能是我。
  显而易见的,江沉云是前者,他如今已是名满江湖,倒也算真的成全了自己那句话,未曾半分辜负年少时那一往无前的心怀。
  可江沉云既然有灵犀掌的秘籍,若想出人头地直接练了不就是,为何揣着众人求之不得的东西不用,反而扔在涑河山庄二十年不管不问?既然不管不问这么多年了,如今怎的又突发奇想来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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