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饮月山庄从前确有江初照此人,可她七岁时候因为犯了错被逐出了山庄,如今山庄里没有几个人记得这名字了。”
去常安堂抓药的果然是个冒名的,可为何偏偏冒江初照的名字?
偏偏又如此巧合让她遇见了,都姓江,莫不是此人与江沉云有什么关系?
易小凉想了想,又问:“那庄内近日可有人有恙需服药的?”
贺槿儿不知她为何打听这个,只谨慎道:“多谢公子费心了,庄里无人有恙。”
易小凉自诩有几分察言观色的本事,自然瞧得出来贺槿儿是防备她,但这种防备反而易小凉确定了一件事,倘使是普通弟子有恙并不值当隐瞒,这有恙的一定是庄里举足轻重的人物。
这么想着,她出言提醒道:“贺姑娘留心些庄内近日的药用,莫被人动了手脚。”
寻人无果,易小凉悻悻溜回前院。
正此时有个饮月弟子双手捧着一方木匣,走到贺知江跟前,道:“庄主,方才有人送了这个过来,说是贺礼,搁下便走了,也没留名字。”
贺知江一挥手让他呈上来,打开盒子一瞧,里头躺了一封拜门帖,上头写了「谨拜于饮月山庄」几个字。
什么人会挑着今日这个日子来送拜门帖?
贺知江一边思量一边拆开来,帖子上只写了八个字「汗青万卷,寒铁三尺」,没有落款。
贺知江身子一僵,眼底似浮云随风,一时间无穷变幻。
一旁赵落风问了句:“师父,怎么了?”
贺知江将此拜门帖放回木匣中,脸上又恢复了寻常神色,摆摆手:“没甚么,不知是谁送的贺词罢了。”
师父此时神色如常,赵落风甚至怀疑方才是自己瞧花了眼。
易小凉这边颇历经了一番曲折才挤回席位,本想着问问周蘅可有什么发现了,谁料环顾一圈却不见了周蘅身影,问周遭人皆道未曾留意,不知为何易小凉心中有些许不安,默念这小公子可千万别在哪儿被人拿住了。
这时又有弟子与贺知江低声耳语了几句,贺知江抬眼瞧了易小凉一眼。
易小凉与他对上了眼神,心觉不妙,抬眼瞧了一下天色,算着时辰,春日尽的药效快过了。
只听贺知江笑道:“执扇的这位少侠,可是神龙帮孙帮主的弟子?”
易小凉笑了笑:“是。”
“孙帮主实在是太客气了。”贺知江端得一派和煦,“方才前头来报,说贵帮的小师妹带着几个师兄弟又送了一份贺礼过来,孙帮主这两份贺礼实在过于厚重了。”
果然是神龙帮的人找过来了,易小凉从容道:“贺庄主嫁女,自然是要送厚礼了,不然怎显我神龙帮的诚意。”
“待少侠回去,一定要向孙帮主转达贺某的谢意。”
还未待易小凉开口,先闻有人道:“此人是假的!贺庄主切莫被她哄骗了!”
一袭粉衣的四人朝贺知江行了个礼,打头的姑娘说道:“贺庄主,我是孙菀菀,我们曾见过的。”
“不错。”贺知江一脸惊讶道,“孙姑娘,这,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此人并非我神龙帮的人。”孙菀菀怒气冲冲指着易小凉,杏眼里满是火气,恨不得将她烧个窟窿出来,“今早有人在我们的饭菜里动了手脚,待我们醒过来却不见了请柬,赶来山庄却听说一早有人拿了我神龙帮的请柬进了门!此人混进饮月山庄来不知有何企图,贺伯伯千万不要饶过他!”
孙菀菀说话时,贺知江便问了身旁的弟子赵落风,山庄里可有什么异常,待听闻并无任何异常后,赵落风低声问是否要拿人,贺知江却摆了摆手。
他朗声道:“今日是小女的喜宴,不宜动刀戈,这位小兄弟想来喝杯喜酒自是欢迎,不必冒他人名讳,此事是贺某考虑不周,未提前送上请柬,既然小兄弟送了重礼,也当留个姓名,好让贺某回礼。”
孙菀菀自然知道这话是问给她听的,言外之意有什么事过了今日找上门去自行解决,便道:“你个无耻小贼,有胆子便留下姓名门派!”
易小凉倒不是不敢用自己的名字不要脸,而是怕倘若贺知江知她是谁,凭着她涑河山庄与饮月山庄的关系,又要闹得鸡飞狗跳了,思来想去,挑了个没什么人敢找麻烦的,开口道:“周。”
贺知江果然一怔,随即却又摇头,心道不可能,周遭也是一阵嘈杂。
易小凉偏又补了一句:“归云山,周有离。”
炉上水沸。
“我听说上回有人见着周有离,身高八尺,膀阔腰圆,是个壮汉莽夫模样,徒手便将人胳膊扯下来了,今日这个怕不是假的吧?”
“那才是个假的吧,我上回亲眼见着他,身材颀长,狐狸眼,分明生了张女子皮相。”
“可不就是个女子么!你们见的都是假的,我上次是见得真真的,站在归云教教主沈昔人身旁的,总不能是假的吧!”
底下人来来往往,人人都说见过周有离,可人人说的又都不是一个模样。
易小凉料得贺知江也未曾见过周有离,此时瞧他神色,果真叫她猜对了。
贺知江脸上疑惑转瞬即逝:“不知周公子今日来我饮月山庄所为何事?”
易小凉懒洋洋靠在椅子上,拎了手中折扇,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桌沿:“自然是来取我的东西。”
贺知江笑道:“周公子怕是说笑了,我这饮月山庄里何曾有归云教之物?”
“敢问贺庄主,宋家的聘礼里头,是否有一件名为「矢寒衣」的?”
只听底下有人道:“矢寒衣?就是那件能抵御严寒的衣裳吗?”
“听说寒冬腊月里若着这矢寒衣,即便是在雪地里行走周身都不觉寒冷。”
原来是为此事而来,贺知江拢了拢袖子:“不知这矢寒衣与贵教有何渊源?”
易小凉笑道:“有何渊源,这话你怕是得问这位姑娘了。”
孙菀菀见她眼神有些凌厉,嗫嚅道:“我哪里知道!”
“好啊,既然你不知道,那我来替你说。”易小凉起身朝着孙菀菀走过去,“这矢寒衣可是你神龙帮送给临原宋家的?”
“是……是又怎么样?”
“是又怎样?那便有意思极了。你可知道这矢寒衣先前在谁手里么?你又知道这矢寒衣除了御寒可还有别的用处么?”
扇子敲了敲掌心,易小凉接着道:“这矢寒衣前几年被江沉云得了去,你道江沉云当真是个武学奇才么,原来竟是这矢寒衣有助人功力大增的效用,平日里需要练一年的功夫,若是穿着矢寒衣,只需三个月便可。”
此言一出,满场宾客皆是讶异吃惊:“怪道江沉云这些年功夫精进得如此迅速!”
江湖人向来练就了一副对宝物异常灵敏的耳目,大家一致觉得,辛苦练就了这一身武功总不是为了卖艺的。
“可是,想来你们也听说了,江沉云前几日死了。”见众人反应正如所料,易小凉又轻飘飘补了句,“死于灵犀掌。”
巨石入湖,瀑布落溪。
第8章 、雨送黄昏
我今日倒要瞧一瞧,究竟是什么人敢披着归云教的皮招摇撞骗。
果然有人上了钩:“孙姑娘,莫不是你们神龙帮眼红这矢寒衣,对江沉云下了手罢。”
“原来灵犀掌也在神龙帮手里?”
“你们胡说什么!”孙菀菀气得有些发懵,“我爹爹的功夫怎么可能比得过江沉云,更别说杀了江沉云了!”
“矢寒衣是你们神龙帮送来的,这总是事实吧?”易小凉又道,“小姑娘,如今我来告诉你,这矢寒衣是江沉云从我归云山上拿了去的,说好三年归还,可未到归期,却被你神龙帮拿去了。怎的,你们神龙帮是想霸着我归云教的东西不还,这是要与归云教为敌了?”
与归云教为敌这句话一抛出来,孙菀菀明显慌了神:“这东西又不是你归云教织出来裁出来做出来的,你们归云教也是从旁处抢来的,凭什么说是你归云教的,自来神兵利器能者得之,如今在我们神龙帮手里,便是我们神龙帮的!”
“哦?可你方才不是说要给贺槿儿做贺礼的吗?怎的又是你神龙帮的了,不舍得了?”
“你!”孙菀菀无语。
“且,你方才说能者得之?”易小凉转了个扇花,“你的意思是,今日在场诸人,谁赢了你神龙帮便能将这矢寒衣带走了?”
一时沸反盈天,本当是最乱时候,却听得庄外乐声四起,有弟子来报:“庄主,迎亲的队伍到了……”
易小凉抖开扇子遮了脸。
“不过……”那弟子欲言又止。
“不过什么?”贺知江问。
小弟子一脸诧异道:“新郎官骑的马上……没有人……”
庄外乐声依旧未歇,可却不见有人进门来,众人都觉得奇怪,立马撇了手头上的热闹涌出去看究竟。
马上果真无人,却见一只纤细的手撩开花轿的门帘。
“竟是花易落!”有眼尖的已经瞧见了那张美艳的脸。
“这个臭名昭著的妖女怎么也来了。”
此言一出,贺知江脸上头一遭换了颜色,收了万年不变的笑意。
易小凉亦心道一声完了,方才她敢扯周有离这张虎皮,一是算准他神出鬼没,没有人见过他的模样,二是她早就打听过了今日归云教不会来人,可怎的这花易落就非得出人意料呢。
「周有离」遇上花易落,她今日只怕是要交代在饮月山庄了。
只见花易落自门外行来,手里拎了个红色包袱,一身霜色恰到好处裹了玲珑身材,步步都教人挪不开目光,进了院子,往周遭扫了一眼,捡了最中间的位子落了座,将包袱往桌上一扔。
易小凉只得悄悄展开折扇,装作遮日头,盼着众人都将心思挪到矢寒衣和花易落身上,此时却有人小心拽了拽她衣角。
她回头,瞧见是周蘅:“你去哪里了,可知我等你许久了?”
周蘅开口先道了句「抱歉」才又低声道:“我在此处等你时,在人群中瞧见一个人。”
易小凉没好气道:“瞧见你心上人了?”
少年郎脸上微红,连忙摇头:“不是……”
“不是?”易小凉一脸悲戚接道,“那便是说,你当真有心上人了?”
周蘅侧过脸去:“我不与你玩笑,是那江初照。”
易小凉挤出满眼委屈:“你心上人是江初照?”
“阿笙!”周蘅有些恼怒,“你……”
“逗你的,别恼。”易小凉遂正经道,“恐怕有些麻烦了,我们得先离开此处。”
却听贺知江恰到好处地道:“我饮月山庄不知是多大的面子,竟能劳烦归云教两位执教使前来贺喜。”
“两位?”花易落笑了笑,靠在椅背上,“哦,是有人在我前头来了么?”
贺知江道:“正是贵教的周有离,周公子。”
“他?”花易落嗤笑一声,“他许得在哪个深山老林里修仙呢,贺庄主,你怕是教人给哄了。”
花易落此言一出,周遭又是喧闹一阵:“果然是冒牌货!我就说周有离怎么可能是这文弱模样!”
“撞上正主了,这回可是有好戏看了。”
贺知江惊讶道:“竟是有人假充周公子么?落风。”他对赵落风一挥手。
赵落风应了是,领着一帮弟子将正欲往外走的易小凉二人团团围住。
易小凉转过身来,仍用扇子遮阳,不觉将袖中雪花刃滑落指尖。
花易落的脚步声愈来愈清晰:“我今日倒要瞧一瞧,是什么人活得不耐烦了,竟敢披着归云教的皮招摇撞骗。”
易小凉轻声对周蘅道:“小公子,你自行离去罢,不必管我。”
周蘅亦转过身来,站到易小凉身后,温声道:“要走一起走,我绝不撇下阿笙。”
易小凉心叹一声,我没撇下你自己跑就已经是少见的良心发现了,你这样可衬得我越发不要脸了啊。
花易落在易小凉面前站定,伸手拨开她的扇子,说时迟那时快,易小凉袖中雪花刃横出,花易落用手腕格开,二人对了一掌后,拉开几步的距离。
花易落站定,嘴角似有若无地带了一丝冷淡的笑:“呦,这是修仙出关了?为了个宝贝,也来凑这份热闹。”
这番话说得易小凉不知所云,这是不打算拆穿她了?可是为什么呢?
她迎着花易落的眼神,却觉得那眼神似在看她,却又不像在她身上。
“什么,这人真是周有离?”底下人面面相觑。
“这个冤家行事向来不与人商议,他喝他的喜酒,我送我的贺礼,自不相干。”花易落不再理会易小凉这边的动静,转而又对贺知江道,“方听你们说拿矢寒衣做聘礼,我瞧着聘礼是做不得了。”
听她语气还颇有些惋惜,接着将桌上包袱扔了出去,“丧礼倒还赶得上。”
包袱在地上滚了几滚,然后散开,赫然露出一颗人头来!
这头颅从脖颈处被割下,血肉外翻,鲜血淋漓,一双染了血污的眼睛定定睁着,甚是骇人。
贺知江忽然面色泛白。
“是宋千帆!”有人惊呼。
众人方才明白,花易落提的本不是什么红包袱。
“花易落这妖女竟如此心狠手辣!”
“凭着自己有几分姿色便四处勾引旁人,有多少年轻后生都葬送在她手里!”
眼瞧着一桩喜事成了丧事,贺知江再好的脾性此刻也难以压制,怒不可遏:“花易落,宋家同你本无仇怨,你为何如此狠毒杀了宋家二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