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令容面上的笑容更深了:“如此,就不打扰公事了。”
萧含宗受意,大手一挥,带着段重走出了满月楼。
徐令容在原地顿了一会儿,看着两人的身影消失在远处,这才转身上了楼,推开了自己的房门。
屋中的黑衣女子已经等待多时,见徐令容来了,立刻行礼叫了声楼主。
徐令容面无表情的落座,问道:“查的如何了?”
“此人确实是从皇城来,暂时还没有查到他背景,皇城那边有人拦着。”
“嗯。”
“其次就是昨天晚上,据线报,他曾经过商队二十里外的村庄。从商队尸体上的伤口判断,不是出自一个人,也不是他背着的那把剑。不过……”陈玥顿了顿,语气有些冷。
“在那个村落的崖岸下,我们又找到了五六个尸体,全是一剑封喉。”
徐令容缓缓转头看向她:“这么说来,倒是有点像他们之间产生了分歧,这些匪徒杀了商队的人之后,就自相残杀了。”
“有可能。”
徐令容闭上眼睛想了会儿,慢悠悠道:“皇城能够阻挡我们的势力并不多……这位段重的来历可真是耐人寻味。”
陈玥:“楼主的意思是?看他也是用剑高手。莫不是皇城暗阁的人?”
提起暗阁二字,陈玥的神情有些复杂。
徐令容只是摇了摇头:“暗阁的人有些时日没有插手江湖上的事情了,既然是投靠了朝廷,这般又放出人来,不合理。”
“楼主,段重说自己是来找人,若他是其他江湖势力,为何不暗中行动,在我们明月楼的地界毫不避讳。刚刚楼主又下令叫来官府的人来试探他,他一点也没有害怕,这倒是更加确定他是暗阁的人了。”
“他有什么好隐藏的,巴不得闹得天翻地覆,等着他要找的人自己来找他。”徐令容慵懒的靠在背椅上,拨弄着手腕上的玉珠子,“不管他是不是暗阁的人,亦或是其他势力派来的,又或者当真是闲云野鹤,只要是拦着我的路了,就都解决了。”
陈玥沉默了一会儿,比了个除掉的手势。
徐令容摇头:“暂时先留着,商队的事情他是个突破口。”
“是,商队没有一个活口,我们要的东西也还没有找到。”陈玥道,“或许……就在他的身上。”
“皇城那边收手吧,暂时不要惊动暗阁。”
“是。”
……
另一边,在去衙门的路上,萧含宗频频望向段重,刚开始问他是不是在哪儿见过那是客套话,可是现在看着当真是有些熟悉,莫不真是在哪儿见过?
“萧公子若是再这样看下去,我会觉得我没有犯事,却要进牢狱了。”
“哈,不好意思啊,不过我们当真是没有见过吗?”
虽然段重说过没有见过面,但是萧含宗还是不死心的问了一遍。
这一次,段重倒是顿了一会儿,雨水顺着他的下巴滴落在马骥上,他的眼中闪着意味不明的光:“我们当然是见过的。”
萧含宗呆了一下,盯着他的容貌,看看那额头,再看看那鼻梁,最后才看那眉眼。
恍惚想起少时随着父亲入京面圣……
萧含宗猛然惊醒,差点跌下马去,瞪着他难以置信。
段重只是对着他淡淡点头。
萧含宗舌头都捋不直,“这怎么可能,圣上他怎么可能放你出来……”像是想到了什么,他停下来,警惕的看向四周,然后一甩鞭子抽在段重的马匹上。
“还这么淡定做什么!赶紧去见我父亲。”萧含宗急道。
被软禁的王爷大张旗鼓的跑到他们蜀城来,他用脚指头想都知道没有什么好事,暗中不知道有多少的人盯着的。
太守府门口,两尊威武的石狮子立在府前,雨水顺着沟壑流淌下来。
门口一女子一身干净骑装,头发高高束起,面色潮红,正在和家役争论。
“我说了,今天必须出去,断绝父女关系就断绝,谁怕谁!”
“小姐啊,您就和老爷道个错,那个满月楼真的不是什么好地方,您一个大家闺秀去风尘场所,实在是有伤风化。”
“满月楼从来都不做皮肉生意,老管家你怎么也这么狭隘,你别管,只管放我出去。”
“哎呀,小姐,那毕竟是青楼,谁知道夜深人静的时候,她们都在做什么。”
“我不管,我就是要出去。”
老管家实在没辙,小姐要出去是没人拦得住的,家中的仆役又都打不过她,他只能搬出夫人了。
“夫人清早去庙中上香,想必这个时候就要回来了。”
听到夫人两个字,萧宪柔动作一滞,这个家里,她最不想得罪的就是夫人。
正巧这个时候,街边飞驰过来一匹骏马,马背上的男子衣袍翻飞,俊秀无比,十分的面生。
在他身后是被淋成落汤鸡的大哥,以及一群狼狈的衙役。
萧含宗远远就看见了站在门口的小妹,立刻喊道:“准备做什么去,贵客上门,还不快回自己的闺房。”
萧宪柔不为所动。
萧含宗立刻又道:“这也是满月楼的贵客。”
萧宪柔眼睛一亮,迈出去的脚立刻收了回去。望着陌生的男人,然后产生了极大的危机感。
他竟然是满月楼的贵客,也不知道令容姐姐看上他哪一点了,不会是被他一张脸迷惑了吧,不成,她必须去告诫她——男人都不是好东西,越是长得好看的,就越会撒谎。
正巧这时,段重策马过来挡在了门口。
“你谁?”萧宪柔抬头望着眼前的男人,语气十分的冷淡,一张秀丽的小脸上满是鄙夷,“我令容姐姐可是看上你的脸了?你想要和我抢名额?”
段重微微皱起眉头,不知她的敌意从何而来。
萧宪柔抱着手臂:“可惜了,若是你是女子,或许我们还能做对手。”
“胡说什么呢?”匆匆赶来的萧含宗面色铁青,“还不赶紧进去。”
“你告诉我,他是不是也想要进……咳,那个地方。”萧宪柔不服气道。
“不可能。”萧含宗肯定道,“这十里八乡的都不是你的对手,名额肯定是你的,你就安心一点,不要耍小孩子脾气了。”
“我耍小孩子脾气?前天要不是你们非要将我绑回来,我肯定都进明月楼了!”
“快看,母亲大人回来了。”萧含宗望着一处方向忽然叫道。
上一秒还趾高气扬的萧宪柔,下一秒就飞快的转身,蹦回院子里了。
“别告诉夫人我要出去!”萧宪柔边跑边对着萧含宗恶狠狠的警告。
等小丫头跑的没影儿了,萧含宗才转过身来对着段重不好意思道:“家里小妹欠管教,不好意思啊。”
“无事。”段重并没有在意这些,而是问道:“刚刚听到她提到明月楼,那是做什么的,和满月楼又有什么关系?”
其实他更加想问的是,这和徐令容又有什么关系。
萧含宗朝着四周望了一眼,确定四周无人盯梢,这才拉着段重进了府邸。
“等你见到父亲了,他会与你详说。”
第3章
“四十年前先皇在世时,朝堂社稷动荡不安,天灾临至,难民无数,周边小游牧族群寻着机会竟是互相勾结大举入侵我凉国边界,死伤无数。”
蜀城太守摸着胡子,坐在段重的身边,语气愤哀,一想到当年百姓流离失所,内忧外患,他就重重叹了一口气。
“江湖有威望的武学百家皆被逼的落草为寇,为了生存下去互相争夺食粮。如此内斗掀起的腥风血雨甚至比天灾还要猛烈。为了维持各家的平衡,风雨阁的老阁主闭关而出,手段雷厉风行,将百家制服。由此风雨阁也就成了百家魁首。”
段重微微点头,对于这些他早就有所耳闻。
太守端起茶水润润喉咙接着道:“江湖有了魁首,分散的力量也就拧成了一股绳,先皇也就开始注意他们,江湖势力在战场上虽不能挡千军万马,但是能人异士极多,便有意和风雨阁合作。老阁主也知道唇亡齿寒的道理,力排重难答应先皇合力驱逐外敌,要求就是从此朝廷不再干涉江湖势力。”
“江湖人,自喻清高,并不喜欢朝廷的那种权利官僚一套,他们只服拳头硬的,先皇此前有收服他们的意图,但尚未实现,那时的情况如此,也就答应了这个要求。百年之内,朝廷不牵涉江湖,江湖势力也不可进入朝廷。”
在旁边听得很认真的萧含宗忍不住插了一嘴:“江湖人看不起朝堂上的权谋诡计,朝廷官员也看不起江湖人的顽固不化。两方互不干涉也是件好事。”
“同在一片土地上又怎么可能没有往来。”太守深沉道,“天下再次太平后,朝廷和江湖又互相忌惮起来,为了维护表面上的和平,风雨阁划出一部分弟子前往皇城组成了暗阁,作为两方的掣肘,暗中解决一切的纠纷。”
“这些年我不在皇城,想必暗阁的事情王爷比我清楚。”
太守又抿了一口苦茶,望向了身边这位身份尊贵的人。光看神情,他琢磨不透这位凉国最后的一位宗室王爷。
太守:“勤王此次出皇城,想必是圣上的安排。”
“嗯。”段重只是淡淡的应了一声,漆黑的眸子里光芒涌动,不似表面那么平静,袖子下的手指微微曲起捏成拳头。
“三年前,前太子联合魁首风雨阁举兵造反,病中的先皇气血翻涌,就此撒手人寰。当今圣上为了自保也举兵反抗,前太子势力和风雨阁倾夜颠覆、灰飞烟灭。”太守轻叹道。
“当年的事情众口铄金,无人知晓细节,至此之后,江湖百家群龙无首,暗阁也摆脱了风雨阁的控制,成为了皇室的一把利器。王爷此行打探江湖势力,可是想要查些什么?”
即便是段重隐藏的再好,袖中的十指已然捏的发白,闭上眼轻呼一口气后,他缓缓开口:“当年的人死的都差不多了,我想要查也查不了。”
“王爷想要查清楚,可是为了贵妃娘娘?”太守问道。
当年勤王的生母虽不得宠,但膝下有皇子,又不争不抢,在后宫无甚存在感,三年前却因为冠上太子党羽,一并饮下毒酒,只留下了当初躲在密室的勤王。
等到朝局稳定下来,圣上才想起来自己有一位没什么存在感的弟弟。
彼时,勤王是他唯一的血亲。
不管圣上是怎么想的,在弑兄之后,他不再沾染鲜血,甚至对自己唯一的弟弟十分恩宠。
珍珠绸缎不断送入段重府中,还封赐勤王。
太守想不明白勤王此行的目的,更加想不明白变化莫测的圣上心思。
“王爷?”
“不必如此叫我了,我现在是段重。”段重道。
太守拱了拱手:“方才犬子说起您对满月楼感兴趣?”
“满月楼与明月楼可有联系?”段重没有藏着掖着,问得很直白。
太守一愣,实在没有想到远在皇城又毫无势力的王爷会知道这等秘辛。但是这些都不是他该问的。
“是,因为小女的原因,我知晓一些。”太守嘘着他的脸色,确定对方对江湖势力没有抵触,才接着道。
“小女幼时流落在外,是江湖人救了她,所以就一直念念不忘,一直想要掺进江湖势力。这蜀城最大的江湖势力就是明月楼,她非要进去,我多次劝导,她却要和我断绝父女关系,哎……”
段重:“你们的事情我不会告知皇兄,太守放心。”
“多谢王……咳,段公子。”
“你也不必紧张,我知晓明月楼是讯息最畅通的门派,找他们也是为了打听一个人。”段重袖中的手指缓缓松开,血液渐渐润红指甲,他的心境又变得一片平静。
太守也感受到了段重身上的亲和,随即慢慢放下心来,“能冒昧问一句段公子是要找何人吗?”
段重沉默了一会儿。
就连一直没有开口的萧含宗也望了过来。
太守心思流转,歉意道:“若是难以回答,就算了。”
段重抬眼认真看着他:“不是难以回答,而是不知该如何回答。”
太守和萧含宗齐齐愣了一下,对视一眼,皆不知作何反应。
段重也没有在意两人的错愕,而是端起茶水轻轻抿了一口,苦涩的味道压下了喉咙口的铁腥味。
原是他不知不觉咬破了舌尖。
太守也顿了一会儿,才开口道:“明月楼确实掌握着全国上下最多的情报,但是其来历成迷,又来去无踪,甚至连楼主都没有露出过多少次。当年的蜀城是风雨阁的天下,即便是当年武林魁首风雨阁本已退隐江湖,也无势力敢来争夺。三年前,风雨阁覆灭,蜀城一度成为江湖必争之地,明月楼便是那时横空出世的。其实力和诡秘,可见一斑。”
段重点头,深知其中凶险,但是他却有不得不去的理由。
太守见段重没有一丝动摇,心下对这位王爷的秉性又了解一些,当下没有丝毫隐瞒。
太守:“听小女的意思,这满月楼和明月楼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她便日日跑去打探消息,前不久还因为一个明月楼的什么名额,消失了好几天,回来之后,就一直嚷嚷着要出门,我并没有允许。这才在段公子进门时闹出笑话了。”
“无事。”
太守两鬓白发,不由叹气,十分无奈,他其实清楚的知道,自己的女儿是不可能得偿所愿的,就单凭她出生背景,这辈子都不可能进明月楼。
但是儿女之事又何尝是他能全权掌管的,他当即站起身来,对着段重弯腰行礼。
段重也站起身来,侧身避过此礼。
太守的声音低沉又无奈:“江湖瞬息万变,比之庙堂也不遑多让,现如今江湖群龙无首,下一个魁首尚在争夺,明月楼必定也会卷入。那时刀光剑影,若是段公子遇见小女陷入险境,还请看在老夫一辈子效力朝廷,救她一命可好?”
这样的要求不管怎么看都有些过分,但是太守却不得不做,凭借他一辈子看人的眼力见,眼前之人虽无势无力,但是气息成敛,是成大事者。是他有亏欠女儿,豁出去这张老脸,也要帮女儿谋的一线生机。
萧含宗站在旁边看着父亲的动作,心中也担忧,妹妹身为太守之女,涉及江湖太深,日后必定一身麻烦。他也看向段重,弯下腰行礼,一切尽在不言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