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重看着父子俩,眸光闪动。
顿了一会儿道:“尽我所能。”
萧家父子大喜。
“日后,在蜀城需要用到我们父子的,段公子只管吩咐。”
段重点头,“时候也不早了,太守您公务繁忙,我就不久留了,不必相送。”
太守一愣:“公子不在我府上休息?”
段重沉吟,像是想起了什么,摇了摇头,转身朝外走去。
“王爷……咳,段公子请留步,”太守叫住他,猛然想起一件事来,“段公子进城来,可知城外死了一支商队?”
段重脚步一顿,转头望向他。
太守接着道:“我要告知你一声,这商队是自殷城而来。”
殷城……段重暗自思忖,对着太守颔首,承了他一个人情。
天边上的乌云越来越重,确实是半夜都不会停雨,段重站在太守府门口看了会儿,牵着马原路返回。
等到满月楼的时候,门前已经有小厮和老鸨等着了。
老鸨挥着手绢,脸上的笑容十分的亲切,至于是不是发自内心的,段重就不知道了。
“我家头牌可真是神了,说了公子会回来,你还真的回来了,厨房那边刚腾出来一间客房,还给你烧伤了热水,快快收拾一下吧。”
“好。”
等到段重走出老远之后,这才听到了老鸨的一声叹息。
“完蛋了,我们家头牌该不会看上人家了吧,那要是赎身了,我这生意还怎么做下去。”
……
第二天,在厨房的几个伙计就给段重送来了厨房的粗布麻衣,说是令容姑娘吩咐的,他那一身的好衣裳实在是不适合去厨房。
段重接过去换上,伙计便摇头晃脑的走了,边走边唏嘘:“人靠衣装马靠鞍,这句话是谁说的专门来诓骗世人?”
另一边,徐令容令人连夜从老旧的仓库中翻出一个剑匣子,打算亲自给段重送过去。
厨房的伙计来人说,不知道该给这位俊俏的公子安排个什么位置,厨房的人其实已经都差不多满了,这又是徐令容送进来的,他们也不好安排什么重活。
老鸨对此也没有说什么,睁一只闭一只眼,一边醉心在和对家的争夺上,一边招呼着姑娘们在门口弹琴。
天气阴雨连绵,悦耳的琴声传遍了大街小巷。
徐令容走到厨房的时候,还能清楚的听到外面的琴声,再和屋内锅碗瓢盆撞击的声音混在一起,倒让她觉得这下雨天不那么闷人了。
厨房井然有序的做着伙食,唯独另一边的角落,几个伙计正围在一起讨论。
走近一看,段重正穿着麻衣,手中提着一个鏊子。
这鏊子已经有多年没有用了,上面圈了一层黑漆漆的油渍,还有很厚的灰尘。
“这鏊子还是前些年掌勺的留下的,你当真要用?”有伙计问道,“虽然令容姑娘是喜欢吃煎饼,但是口味可叼着呢,这蜀城的煎饼铺子没有一个入她眼的。”
徐令容微微一愣,装模作样的咳了一声,几个伙计立刻逃开了。
段重提着鏊子,在这烟火厨房没有一丝不适应,吹了一下灰尘,轻轻说了句:“倒是还能用。”
徐令容有些诧异,原以为他来时一身的锦衣,到这里多少有些怨言,但没有想到还挺能忍的。
“你还会烙饼?”
“会一些,令容姑娘若是不嫌弃,能否尝尝?”段重的语气有些期待。
“咳,当然可以。”
段重轻笑了一声,转过身去后院清洗鏊子。
有伙计怕厨房的油烟弄脏了徐令容的衣裳,将人请到了屋外,四下无人之后,才低低唤了一句:“楼主。”
“小的检查过了,段重身上没有带东西,他包袱中的衣裳虽然脏,但是却没有多大的血腥气。”
徐令容摸了一下下巴:“也就是说东西不在他身上了。这一路他和那些人接触过?”
“就只是太守府的人。”
说着,伙计嘘了会儿楼主的脸色,明月楼这些年暗地里和官府的关系还不错,太守府的儿子也经常往满月楼跑,他们大致是知道满月楼和明月楼的关系,但是对于江湖上的事情大多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我记得太守府的一个小姑娘好像挺有趣的。”
伙计顿了一下,点了点头。
“有空将她带来给我看看。”
伙计神色微凝,心中虽有疑惑,但是却没有说什么,点了下头后就退下了。
徐令容一个人在外面站了会儿,春风不似寒风料峭,但是她知道,属于江湖的寒冬才刚刚开始。
厨房里,宴食香气扑鼻,段重撸起袖子正在和面,高大挺拔的背影站在一干伙计中,显得十分惹眼。
路过的几个小丫头忍不住频频往他哪儿望,手中端着的盒饭都快要冷掉了才记起要送给姑娘吃。
徐令容收起脸上的冷肃,换上了惯有的笑容。
“看你这架势,这饼或许还不错。”
段重从面粉中抬起头,额头上沾了点白色的粉末,眉眼温和道:“以前和别人学过一点。”
“和谁学的?”
徐令容只是随口一问,但是段重却没有随口回答,而像是想起什么,微微顿了会儿,才认真的回答:“很好的两个人。”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徐令容在段重的身上也看到了他的故事,这种探寻别人往事的活原本是手下人来做,但是这一次,她却有点感兴趣了。
或许就只是因为他满手的练剑茧子,此时却在心平气和的揉面团。
“公子来时背着的那柄剑是个好物件,我这里有个剑匣子,我又不用,放在那儿也是上灰尘,我送给公子如何?”
段重转过头来想要拒绝,但是徐令容先开口堵住了他的嘴。
“你若是不收下,就是在嫌弃我这风尘女子的身份?”
段重无奈,摇头了摇头:“姑娘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全蜀城都知道,我极少待人如此,你拂我心意,我这面子往哪儿搁?”
徐令容又指了指四周:“这么多人看着呢。”
“我……”
“你看你这也在忙着,这样吧,我去你房里将剑匣放下就出来。”
段重定定看了她一会儿,刚刚态度还强硬,此时却忽然笑了。
“好。”
软的不吃偏吃硬的,徐令容很少遇见这样的人。
既然他同意了,徐令容也就不客气的去了他的房间。
小小的房间里面确实没有什么地方可以藏东西,徐令容径直走向了床头,长剑就横在哪儿。
把剑放在头顶,这是什么习惯?
吱嘎一声,房间门被人关上。
陈玥从她身后身后走进来,双手递给她早就准备好的剑匣子。
匣上暗纹繁杂,古朴大气,眼看着有些年代了,其上刻着一把冷厉寒霜的长剑,光是看着就令人两股颤颤,仿若下一刻这剑就要架在自己的脑袋边。
陈玥不知楼主为何将这么贵重的东西送给一个陌生人。
徐令容接过匣子,盯着那把剑解释道:“这匣子是送给这把剑的。”
“这剑可有什么来头?”陈玥不由地问道。
“我不知道,但是却让我觉得有些熟悉。”
徐令容抚上剑柄,那种熟悉又陌生的感情又涌上心头,从第一眼看见段重的时候,她就被这把剑吸引了目光。
刷,长剑出鞘,映着徐令容俏丽的脸庞。
“真是把好剑。”陈玥道。她行走江湖这么多年以来,还没有见过这么一把杀伐之剑。
“可惜了。”徐令容盯着剑锋,叹了一句。
“嗯?”
“这只是一柄残剑。”
第4章
房间内,徐令容面无表情的挥动了一下长剑,带起风声。
“重量和手感,还有剑势都不太对。这应该是断剑重融锻造而成,只是这后来加进去的材料虽然珍贵,还是差了点。”
“那可真是太可惜了。”陈玥惋惜,对于用剑之人,剑就是最宝贵的,也不知这把剑的主人是谁,又是被何人折断。
“嗯。收起来吧。”
徐令容将长剑入鞘,递给陈玥,心中那种莫名的情绪才被压制下来。
陈玥见徐令容的脸色不太好,神情担忧:“楼主,可是身体不适?”
“没事。”徐令容捏了一下眉心。
“那边我已经安排好了,楼主近日就可过去。”
“近日可能脱不了身。”
“楼主。”陈玥急切道,“此事可耽搁不得。”
徐令容对着她摆手,陈玥虽有担忧,还是低下了头不再劝说。
门外此时传来一两声呵斥,徐令容看了陈玥一眼。
陈玥便隐身在暗处。
徐令容走出门的时候,发现争吵声并不是来自满月楼,而是在墙外。
给段重分的房间靠近外墙,这才传来从外面传来几声喊叫。
“招摇撞骗到你爷爷头上来了,什么算命大师,分明就是江湖神棍!”
“客人不必动怒,且听完解释……”
“有什么好解释的,来人啊,给我砸!”
“诶诶,他还是个小孩子!”
……
徐令容轻轻跃起,坐在了墙头,微微探头就能看见狭窄的过道中有一个算命摊子。
风雨中支起了一只破破烂烂的油纸伞。
一老一幼衣衫单薄,躲在伞中瑟瑟发抖,也不知是冷的,还是被吓的。
在他们面前是四个大汉,带头的一把络腮胡子,腰粗膀宽,手中持一把油光发亮的宰猪刀,凶神恶煞道:“前几日你说我印堂发黑,近日怕有血光之灾,最好将猪圈里的猪全部卖了,迎接贵客,否则危及性命。”
“我听你的全低价卖了,亏了不少,可这几日哪有什么你说的贵客!你这神棍便是如此招摇撞骗,先给我打一顿,然后送去官府!”
“等等,你给的钱都在此处了,我一分没有花。”那算命先生一身白旧的衣裳,三四十岁的光景,脸上却一副愁容,不像是为面前的困难所愁,而是已然忧愁许久,淤积于胸,面容憔悴。
汉子扭头看了眼摊子上几串吊钱,顿时怒道:“你不仅是骗了我,还骗了其他人?当真是冥顽不灵。”
“老夫行走江湖这么多年,从来没有行招摇撞骗之事,另外几串吊钱是另外一位侠士赠送。”阳冬扬面色潮红,“我所说之事,晚间时分必会揭晓,你且等着,我就在此处,不会乱走,到时候你再来找我也不迟。”
“哼,你的话我是半分都不会信了!”
墙外分明就要打起来,而且还是一边倒的模样,徐令容却没有半点想要出手的意思,甚至连叫人来的兴致都没有。
她转过头准备跳下去墙去,却忽然发现墙角下站了个人正对着她看,动作当即一顿。
段重端着刚烙好的煎饼,连围裙都没有解下来,就这么直直地望着她。
徐令容摸了一下脸,不由的疑惑莫不是脸上有什么东西?
段重好奇道:“墙那边是有什么有趣的事情吗?看你如此入神,煎饼好了,趁热吃会比较好吃。”
徐令容挑眉,段重也不多语,足尖一点轻飘飘的就上了墙。
他也看见了墙外的几人,但也只是微微顿了一下,就移开目光,转身将煎饼递给徐令容。
徐令容接过之后,并没有立刻抓起来,而是饶有兴致的问他:“有认识的人?”
“嗯,算命先生。”段重并没有隐瞒。
“先生?”徐令容兀自笑了一下,将盘子往旁边一房,本来嗅着饼子的味道还不错的,她现在倒是没有胃口了。
“先生二字可不是随意就能叫的。”她淡淡看着下面的师徒,没有半分怜悯。
段重感受到了她的冷漠,又看了眼她放在一旁的煎饼。
“毕竟是两条人命,我……”
“不劳烦公子出手了。”
徐令容话音刚落,小巷子一端就忽响马蹄声,一声呵斥响起:“何人在此滋事喧哗!”
几个汉子一看到飞奔而来的一抹红色身影,顿时脸色一变。
“快走,是萧宪柔大小姐!”
巷子狭窄,萧宪柔弃了俊马跳起来,霎时飞到摊前。
汉子早就慌乱不已,逃窜出去。
萧宪柔却没有要追的意思,反正她大致看清了几人的模样,只需告诉大哥就能解决。
“你们没事吧。”
萧宪柔皱眉看着两人,拉扯之间,两人的衣裳都破了,那算命的招帆被丢在地上,全是脚印子,她捡起来之后,又去扶老先生。
“没事,多谢大小姐。小斜,快出来道谢。”
一直被阳冬扬护在身后的小孩子探出头来,十岁左右的光景,小脸惨白。
说话也哆哆嗦嗦的:“苗斜多谢……大小姐。”
萧宪柔看着他清痩的肩膀,又在他破烂的衣服上看了几眼,于心不忍道:“过不来了多久便又是大雨,你们这般衣裳别感染风寒了,随我去成衣铺换一身。”
阳冬扬沉默了一瞬,转头看到小徒弟的湿透的衣服,点了点头:“大小姐心善,你的心愿一定会实现的。”
萧宪柔眼睛一亮,忽的抓住了他的手腕,激动道:“真的吗?”
阳冬扬被她的力度下了一跳。
“这,不好意思啊!”萧宪柔后知后觉的放开手,但是眼中的亮光却没有消失,忽的又想起来自己手中拿着先生的招幡,立刻顺了褶皱递给他。
萧宪柔搓了搓手,期待道:“那你有什么办法可以帮我达成心愿吗?我愿意重金酬谢。”
阳冬扬没有说话,似在权衡利弊。
萧宪柔虽然心急,但是也知道不能急在这一时,但也就耐心等着他的回复。
墙头上,因为视线阻隔,萧宪柔看不到徐令容和段重,但是两人却将下面的场景看的一清二楚。
徐令容对着段重抬起下巴:“我敢打赌,他下一句就会说,让萧宪柔去刚刚那家屠夫家中了。”
段重转头看向她,只是默默看着她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