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蕖的目光跟随着南屏纤细的背影,嘴角淡淡地又浮起了一丝笑意,但很快脸色又黯了下来,这两日战报不停,又会给这里带来什么变化呢……
——
街上一片静谧,一阵寒风吹来将地上的枯叶卷起在空中盘旋,风中似有若有似无的呜咽声传来,为这深夜平添了几分诡谲。
一间旧宅的房间内,阴阴沉沉地摆放了几十个灵位。那灵位早已结满了蜘蛛网,被风吹得摇摇欲坠,看不清上面的文字。
一个绿衣少女轻轻推开门走了进来,跪在了灵堂之下的蒲团上,她的身子纤瘦,几乎被吞没在了暗处。
南屏拿出火折,将旁边的纸花点燃了放在面前的火盆燃烧着。
微弱跳跃着的火光映照着她的脸庞,好似也在低声安慰这孤寂的少女。
“爹,娘……女儿回来了……”南屏的眼中泛起热泪,在爹娘的忌日里又回到这个熟悉的地方,只觉千头万绪涌上心头,八年过去,这里早已不是自己记忆中的家了。
这么多年以来,她一直独自闯荡江湖,苦苦隐瞒着自己的身世,让自己假装已经忘记了八年前的一切,忘记自己曾经有那么多次,绝望到几乎想放弃在这世间的一切!
可她到底还是撑了下来,每年的这个日子,她便会回到这里,像儿时回到父母的怀抱中一样,低声倾诉着自己的心事……
作者有话说:
作者:这糖丸好吃么?给我也尝尝?
第47章 ——
——八年前的惨案——
那曾经无数次出现的梦境,再次浮现在了南屏的脑海中——
空气中弥漫着烧焦的气味,幼年的她惊恐地靠在母亲怀里,身子止不住地颤抖着。
“永远远离皇室之人,隐姓埋名,好好地活下去!”母亲急切地嘱咐。
下一幕,母亲捂着胸口的长剑缓缓倒下,她的眼中几乎泣下血来,却还是盯着南屏的方向,嘴唇蠕动着朝她无声地喊“快逃——”
这个场面恍如一场不会醒来的噩梦,南屏咬紧牙关竭力往前跑着,这条路好似永远没有尽头,那跟在身后的兵卒却步步紧逼,直到南屏纵身跃入了那滔天的河水当中!
南屏急促地呼吸着,她摸着胸前的同心锁,紧紧地闭上了双眼,强迫自己不再去想那个夜晚,但她无法忘记,这一切,都由八年前齐帝登基而起。
八年前,齐帝弑父而登基换朝,命前朝大学士方孝之写登基檄文,被方孝之怒斥而拒绝。
齐帝大怒却碍于方孝之在天下读书人心中的地位,而不敢发作。
大臣张默知齐帝心意,上书曰:“天下初定,远方黔首未集,诸生皆诵法孝之,今上皆重法绳之,臣恐天下不安,唯上察之。”
次日,齐帝下令:“方孝之目无朝纲法纪,满门抄斩!”
方家全家几十口人便命丧黄泉,方孝之的文章被一律焚毁。
那一夜的哀嚎,让整座京城都陷入了沉寂。从此他们在齐国成为了是一个禁忌,没有人再敢提起他们,哪怕只是深夜中想起,也要暗暗压抑下心思,否则悬在额头的长剑或许下一刻就将刺下……
南屏也从那一夜,从方家的千金,成为了落魄孤女。
而没多久,张默蒙圣宠,带兵剿灭齐国边境作祟的小部落,被封为定国侯。
时光境迁,在许多人的记忆里,八年前的往事已经渐渐被尘封,而南屏的人生早已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她隐姓埋名,在江湖上一路摸爬滚打,做着一个普普通通的人。
或许她太软弱了,不是没有动过复仇的念头,却只是在这日复一日的艰难的生活中变得越来越疲惫。
自己每日不过靠着占卜算卦,四处做些短工度日,一年也才回京城一次来看望父母亡灵,九泉之下的父母可会觉得她不孝?
八年前那个兵卒砍在自己背上的一刀,已经给她留下了深重的旧疾,每当遇到冰冷的河流,她的寒疾不知何时便会发作,每月以那贵重的紫禾养着,不过勉强度日罢了!
方家的血海深仇,她能做得了什么?
“娘……好好活下去,为什么这么辛苦……”南屏只觉心中有无限酸楚,眼中泪水滚滚而下。也许只有在这里,她才不用压抑自己的感情。
娘在死前嘱咐她要远离皇室,可是这些日子却已经发生了这么多事,自己不知不觉竟已经在这漩涡中越卷越深,她本想做了糖丸感谢九皇子,意在还了这份人情,可是这份人情,真的就这样简单了却了吗?
“爹,娘,女儿这么做,你们会生气吗?”
她在心中无声地问,忽然感到了一阵无力。当年将方家灭门,虽是齐帝下的命令,可是此事,就与九皇子完全无关了么?
明日自己便要去追云山救孙倩儿了,此事了结之后,或许她应该离开京城,再也不与皇室之人有任何瓜葛……
——
紫禁城的另一侧,长年殿内,齐誉披着长袍,正在烛光下写着明日上朝的奏折,背后是满墙的书卷。
不远处挂着他白日里穿的外袍,下方放着一碗药汤,那白色的雾气从药碗袅袅而上,攀附在衣物上,染上了几丝药香。
长年殿比起其他皇子的宫殿要简朴冷清得多,自从齐誉十一岁从夏国当两年的质子回来,齐帝终于给他赐下了这个宫殿,让他从冷宫中搬了出来。
那姝美人却从未在长年殿出现过,也没有人在冷宫再见过她,她到底去了哪里,没有人知晓。
只有这九皇子八个月在杭城养病,三个月在京城这般住着。
齐誉冷峻的脸庞在烛光照耀中,他凝神在奏折上写着,紧绷的唇线让他的神情看起来有些冷厉。
不知过去了多久,窗外忽地淅淅沥沥下起了雨,那凉意带着湿气透过窗棂渗了进来,外面有宫人匆匆忙忙去关门关窗的声音,那雨中仓促的脚步声打断了齐誉的思绪,他抬起头望向了窗外,神情依旧淡漠,目光却渐渐地变得晦暗幽深,似乎将他恍然间带回了那一年的雨夜……
十八年前的冬天,那日下了很大很大的雨。
紫禁城的冷宫之中,一个七岁的小男孩穿着单薄的衣服,拼尽全力地在路上奔跑着。
小男孩稚嫩的脸上显示出与同龄人不一样的早熟来。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他咬着牙一路狂奔,几次摔倒在路上,跌得手掌摔得血迹斑斑,却还是奋力奔跑着。
众人只道紫禁城威武庄严,却不知这硕大的皇城此时在小男孩的眼中,几乎如同一个没有尽头的迷宫一般,不知在等待着谁被吞噬。
终于,小男孩奔到了太医院外,将门敲得砰砰作响,大喊道:“开门!开门!快救救我娘亲!”
小男孩的声音被暴雨声冲刷得淡了,喊了许久,终于有人在里面听见了,一个年轻太监跑了出来撑着伞开了门,见到地上那个清瘦矮小的身影愣了愣,道:“您是……”
小男孩一把抓住了那年轻太监的衣摆:“我是九皇子齐誉!快,叫太医去救我娘!我娘她……”
年轻太监脸色一变,为难地看了一眼门内,一边扯着小男孩的手,一边道:“殿下,不是奴才不想救,可是奴才不过是个打杂的,这,不懂医术啊!”
小齐誉怒道:“太医呢?”
年轻太监道:“太医们今日都问诊去了,没有人在。”
小齐誉哪里肯听,一把推开了年轻太监就要往太医院里冲。
年轻太监一把抓住了齐誉,将他往外带:“哎呀,小殿下,这太医院到处是药材,要是殿下不小心碰到了,伤了身子,奴才怎么担待得起?”说着已经将小齐誉扯到了门外。
小齐誉眼中的眼泪已流了出来,只是那泪水和雨水混在一起,直将他的眼也模糊了。
那年轻太监力气如何之大,他只是不肯,几乎与那人厮打了起来。
那年轻太监虽知道九皇子是宫中最不受待见的皇子,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终究不敢下手,不过由得那九皇子厮打着,“哎哟哎哟。”叫得震天响。
正在两人争执不定之时,忽地有人在旁边咳嗽了一声,尖声道:“这是干什么呢?”
年轻太监听了声音顿时停了下来,毕恭毕敬地低头道:“李公公。”
小齐誉见那李公公看上去约五十岁的年纪,倒比这年轻太监看着慈善许多,一时间怔怔地看着他。
李公公嗯了一声,将手上端着的药碗放在了地上,又将自己手上的伞撑在了小齐誉的头上,行礼道:“奴才参见殿下。”
小齐誉的脸上满是泪水,李公公道:“奴才刚才听得,小殿下是在为姝美人寻太医么?”
小齐誉点了点头。
李公公将地上的药碗端了起来,道:“太巧了,这碗药是皇后娘娘赐给姝美人的。奴才这就给殿下送过去。”
小齐誉看着那褐色的药汤,并未答话。
李公公见这小皇子眼中颇有怀疑之色,又道:“小殿下,太医院此时无人值守,这碗药,小殿下是要,还是不要?”
小齐誉抬起眼冷冷地看了看李公公,李公公从未想过一个七岁的小男孩,会有这样的眼神,不过思索了一瞬,小齐誉已经端起了碗,以手遮住雨水,向冷宫方向疾步而去。
从很久很久以前开始,齐誉便知道,在这紫禁城,不受宠的妃子与皇子,甚至连个体面的奴才也不如。
从他记事起,便极少见到自己的父亲,他似乎来冷宫中看过母亲两次,每次都是不欢而散。
很快他便明白了,自己的出生不受任何人欢迎。哪怕他小心翼翼,每日用功读书,伺候着愈发阴晴不定的母亲,一切终于还是变得越来越让人无法忍受。
如果不是母亲在后来越发的疯狂,今日的他又是在做什么呢?
或许,是一位无所事事的皇子,跟随着母亲在冷宫中度过此生,那样,会比现在差许多么?
只是一切都没有如果。这条路,从他出生那时便已经注定了,他从来就没有别的选择。
那高高在上的齐帝是否知道,冷宫中的姝美人是怀着怎样的恨意渡过了这些岁月,又将那些无处发泄的恨意,如何一点点施加在了自己的孩子身上?
明日自己就要请奏前往战场。
这是他这么多年等待的一次机会,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想到此处,齐誉的眼神愈发变得阴郁起来,他下意识捂住了胸口,却碰到了一个坚硬的物什。他从怀中取了出来,正是南屏送给他的那瓶糖丸。
齐誉的黑眸注视着那莹润的药瓶,良久,终于伸手从中取了一颗放入口中,是一种他从未品尝过的清甜……
作者有话说:
作者:本章总结,好惨俩主角……
齐誉:……
南屏:……
作者:不过还好是HE!(顶锅盖逃
第48章 ——
“过来。”月华如练,九皇子忽然说道。
——
同样在今晚的深夜里,定云镖局内,许应明原本在大堂处理镖局事宜,一个伙计上来禀告:“老爷,有个人说是您的师弟,上门来访。”
许应明的手顿了顿,迟疑了几瞬:“请他到我的书房。”
没过多久,一个面有微须,脸色严肃的男子走进了许应明的书房,正是宋侍郎宋纶。他没有穿官服,而是换上了普通习武之人的衣服。
“师兄,师弟此次前来是有一事相求。”宋纶开门见山道。
许应明头也未抬:“上次我已经跟你说得很清楚了。官场之事,许某无权、更无兴趣参与!”
宋纶早已料到许应明会如此反应,只好坐在了许应明对面,道:“师兄的话,师弟不敢忘。只是此次事急从权,前线军粮告急,我已筹到了兵粮,要来求师兄仗义相助,将这些兵粮押送到前线!”
许应明冷笑道:“真是笑话!堂堂大齐,竟然连运送军粮的官兵也没有了么?还需要我们这个小小镖局?”
宋纶面露难色:“确实这是不情之请,只是朝中之人十分势利,九皇子请缨上阵,他们自不会殷勤相助,假以时日,我尚且能从中周旋,但是前线十分火急,如果再不及时送到,军情恐有变故!”
许应明转过了身:“这都是你们官场的争斗,与我何干!”
“师兄此言差矣!”宋纶几个箭步走到了许应明面前:“兴,百姓苦,亡,百姓苦!大齐如果兵败,苦的还是百姓啊!难道百姓之苦你也不在乎?”
宋纶的目光闪动,声音也不禁微微颤抖。人前严肃冷静的宋侍郎,只有在自己的师兄面前,才会出现如此的情绪波动。
许应明的神色动了动,宋纶还想说些什么,许应明已经举起手打断了他的话:“好了,你不用说了。”
他缓缓地转过身面向宋纶,“这是我帮你的最后一次。此次之后,你我二人,永不再见!”
不等宋纶反应,许应明已经大声道:“来人,送客!”
门嘎吱一声便开了,宋纶痛苦地看向背过身去的许应明,深深地行了一礼,许应明却始终背着身一动不动,宋纶长叹一声,终于黯然转身出了门。
——
定云镖局的夜终于缓缓静了下去,直到次日日光初升,才被两个年轻人的吵闹声唤醒。
“不行,这次我可不敢了!”小蝶背对着许达达的房门,“许叔说了,我要是再帮你,也要罚我一个月不准出门。”
房间内传来许达达的哀嚎:“我一个堂堂七尺男儿,放任一个女孩子在荒郊野岭不去救,那我还算什么英雄,什么好汉?”
“你什么时候也要称英雄好汉了?再说了,那个南屏不是说去山上救孙倩儿了么?你就别瞎操心了。”
“你没去过那山上不知道,那里危险得很,她一个人肯定应付不来的。”
“危险,那你更不能去!”小蝶看了一眼房门口的食物,“赶紧把饭吃了,我还要忙呢,走啦!”